散席过后,客人们也纷纷向封胥告辞,陆续离去,封胥看天色已晚,热情挽留,东方熙皇室一家就住在了这状元府,恰好明日是例行的休日,不用上早朝,顺便参观一下这新园子,各人心中也都有数——两家的长辈要将儿女的婚姻大事提上日程。
封如沐看到这曲终人散,也不禁松了口气,原来这大户人家的宴席就是这样,自己也算见识过了。
莫氏夫妇显然对“封文清”这个未来儿媳十分满意,临走之前还与封胥商量,让封如沐常去莫宅走动走动,不要总闷在屋子里。
封如沐心想:就算是爷爷让去串门,我也得推脱几次,就算不会露出马脚,和莫家走的太近,恐怕以后便真的是骑虎难下了。
送走了未来的公公婆婆,封如沐又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刚才自己吹出《放风筝》的时候,双妃娘娘的神色变化虽然只有一瞬,却逃不脱她的“隼目”,但这确实是一招险棋,《放风筝》在中原并不是街头广为传唱的曲子,几乎没有人听过,后来她和甘如饴随师父居于大理别院,偶然在一个苗家寨子里,听到几个小娃娃在唱这支儿歌,才得知它是来自此处。
而甘如饴对自己娘亲的籍贯也是毫无所知,当时封如沐还笑称甘如饴身上可能有一半的苗人血统呢。
自己如今吹出了这支曲子,是在向双妃娘娘传递信息,同时也会让人对自己的身份微微起疑——一个不出闺房的小姐,怎么会这苗家的小调?
不过还好,封文清曾经去过闽南省亲两年,见多识广,到时以此为掩护,也不算牵强。但若是真的联络到双妃本人,就要以真实身份相对了。
打定主意后,封如沐忽然看到自己席前的桌旁的那支竹箫,急忙拿起来,目光搜寻着戚息的身影,可是已经寻不到了。
看来他也已经走了,也是,没必要跟自己道别。只是这洞箫不知有没有机会还给他,还有答应过的要邀请他来……她轻轻摩挲着竹箫,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
罢了罢了,本来就不该多此一举招惹是非的。封如沐将竹箫收到了袖中。
第二天上午,封家上下簇拥着皇族一家,在这封文皓的府园中观赏游览,亭台轩榭、楼阁回廊都是经过精心设计修葺的,一步一景,分外雅致。
众人走到园中某处,忽见东北面角落里有一阁,上面筒瓦泥鳅脊,门上挂着一木匾,上书“碧漱”,并无朱粉涂砌,一色水磨墙群,下边白石台阶,角落中藤萝掩映,不落富丽俗套,别具一格。
“这‘碧漱阁’里是臣从各地搜集来的一些材料,自己栽培的盆景,算不上名贵,也算特别,今日有幸得到陛下御览。”封文皓对东方熙说道。
“状元还有此雅兴,走,咱们去瞧瞧。”东方熙携众人走进碧漱阁。
果然,阁中摆放着各种奇花异草、树桩怪石的盆景,大小不一,形态各异,又分门别类摆放,层次丰富而不杂乱。
东方熙看了看说:“看来文皓的盆景多为岭南派和海派了。”
“陛下博闻广识,正是。”封文皓道。
盆景流派众多,有传统的五大派别:扬派、岭南派、川派、苏派、海派,岭南派特点是自然,层次清楚,自然生长,自然修剪;海派的特点是饱满。
“看你这盆栽,既有松柏竹梅之虬结,又有红豆海棠之秀美,各具风格,但是朕好奇的是,这些植物习性不同,以京城单一的气候和爱卿这小小的一间屋子,怎么会长的如此之好?”
“臣惭愧,原来在老宅的时候,每科每类都有调适的培育花房,如今刚刚搬到新宅,臣就把一些佳品聚到此处,恰好供陛下赏玩。”封文皓拱手道。
“也难得你有这份心思。那朕要好好观赏一下了,你们也别都围着朕了,散了去看自己感兴趣的吧,文皓跟着朕,给朕讲讲你这盆景里的门道。”
东方熙发完话,众人散去,各自参观。其中东方熙、封胥等大多偏爱嶙峋盘错、挺拔豪放的杉柏之姿,而东方晓月、韩静淇等女眷则偏于留连美丽芬芳的兰桂之容。
封如沐则随意地走走看看,她对这盆景艺术不太精通,而且自幼随尉迟云居于羽门,觉得与其把这些花花草草弄在这盆中弄得奇形怪状的,还不如让它们自然生长来的有趣美丽些。
她暗中用余光紧紧跟随着秦双儿——昨天整整一晚都没找到机会,今天可要抓紧时间,不能白白错过。直到秦双儿停在了窗口的盆景处,周围无人。
好机会!封如沐缓缓走过去,看见秦双儿也转过头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竟然像是——惧怕?
封如沐刚要发话搭讪,只听东方熙唤道:
“双儿,一个人在看什么?”
封如沐偷偷叫苦,这次又泡汤了。
“皇上,臣妾看这些仙人掌类的盆景,甚是有趣。”
“双妃娘娘好眼光,这些是臣从西域带回来的一些品种,自己又稍作了加工,京城实不多见。”封文皓说。
“那朕也来看看。”东方熙也起了兴趣。
“这一个名叫‘吹雪柱’,高大秀美,尤其是其上一层白色针刺,有和风吹雪之态;这边这个叫‘三角碧琉璃鸾凤玉’,中间花开一朵……”
“这盆好可爱,叫什么?”秦双儿抬手指着旁边一盆几个圆圆嫩绿的仙人球盆栽,上边是乳白色的毛刺,纵棱刺丛中,几朵银白粉红的小花含苞待放。
“这一盆叫做‘嘉文玉姬丸’,确实憨态可掬,娘娘若喜欢,臣可以差人给娘娘带回宫中。”
“真的?”秦双儿一喜,不经意将手放下,只听她“哎呦”一声,众人都是一惊。
接着秦双儿低着头向东方熙说:
“刚才状元说要把这可爱讨喜的盆栽送给臣妾,臣妾一高兴,不小心手触到了上面的毛刺,着实冒失,惊扰了各位。”
“臣该死,没有好好摆放,伤到了双妃娘娘。”封文皓急忙请罪。
“算了,这植物又没什么毒。”东方熙挥挥手,“双儿,你没什么事吧。”
“没……没有。”
封如沐见状便上前一步:
“陛下,这盆仙人球的刺虽然不硬,但是细小,为避免娘娘手指痛痒,让文清带娘娘回房把刺都拔出来,清洗一下吧。”
东方熙看见秦双儿的手指是沾了一些毛刺,“也好,文清你带双妃下去吧,正好朕有事要和你爷爷商量。”
“是。”说完,封如沐和秦双儿一同退下。
两人走到客房中,封如沐借娘娘要洗手之名,让随行丫鬟们去打水、准备抹手的香脂油膏,支开下人后,秦双儿看着封如沐,眼中透过一丝绝望:
“十多年了,看来还是躲不过。”
封如沐一惊:什么意思?她一直躲着小红?
接着忽然听到秦双儿对自己叽里咕噜说了像是外族的俚语,完全不懂是何意思。
秦双儿看封如沐茫然的表情,也很是疑惑,眼中慢慢露出杀机:
“说!你是哪一门的?意欲何为?”
封如沐被秦双儿突然的变化而惊呆,以为她已经识破自己假小姐的身份,急忙跪下:
“娘娘饶命,民女并非有意欺瞒,我出自羽门,是如饴的师姐。”
羽门?如饴?虽然这个答案不是秦双儿心里所想,她再看封如沐的年龄,又来自封家,只觉心头一软,惊喜万分,忽然眼神又是一冷:
“你莫要再耍把戏来戏弄本宫,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混进封家?”
“娘娘,我假冒文清小姐,是题外话,以后再向您解释。我与如饴自小随师父学武,一起长大,她说每晚要娘娘哼歌才能睡得着,尤其是那首《放风筝》;她幼时中毒,得了哮喘症,现在已经全治好了;她的双手十个指头全都是斗形纹,还说娘娘您曾经告诉饴儿这是富贵敛财的命格;她最喜欢吃冰米虾,说是娘娘您做的好,于是我也去学……”
封如沐拼命地说着关于甘如饴的一切,希望秦双儿能相信自己,只见秦双儿左手猛然捂住了她的嘴,双眸含泪,眼神已然由警惕万分变得温柔凄楚,右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封如沐愣了片刻,忽听到远处有脚步声来,恍然大悟,一边站起一边在想:这双妃娘娘能比自己先察觉到外面的动静,说明——她是个高手,至少,要比自己的功夫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