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如沐被这精湛的琴技一震,纯粹从技艺而言,戚息的弹奏技巧已经接近出神入化的地步,他的揉弦、滑音处理的都相当漂亮,富有韵味,比一般的琴曲滑音时间要短促,但听感却又软而韧,余味未及细品,旋律又进入新的惊喜。
她也从中听出些许的本门之风,遂起了竞技之心,执箫吹奏起来。
只听呜呜咽咽的洞箫声起,清澈婉转的曲调在席间流淌,似百般哀怨,千般衷肠杂糅其中。她将这首名曲演绎的既不太过阳春白雪,拒人于千里之外,又不与其他鼓乐师父一样,虽然吹奏熟练,但平淡无奇,反而像是将这洞箫赋予它生命力,使得整首曲子也变得像一个落寞的女子,在轻轻地向众人倾诉着自己的愁绪。
而她与戚息的琴箫合奏,明显戚息是显露了君子的谦让之风,琴音只是轻轻和着,凸显箫声的同时,让整首曲子更加鲜活丰满。
封如沐渐渐觉得戚息的琴音是在暗中护着她的箫声,让自己发挥得当,因为她本身心中并没有湘妃之怨,很难绝妙地表达曲子的韵味,箫声行到某处难免疏离,而戚息的琴声幽幽,正好弥补了这不足。
一曲《湘妃怨》奏完,东方熙首先击掌,赞道:“琴箫合奏,此曲妙绝。”
下面宾客也都露出惊叹之色,发现这“京城双姝”之一和‘戚家琴’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文清雕虫小技,全依仗戚大哥琴音所衬。”封如沐道谢。
戚息微微一笑:“文清妹妹多礼了。”又转向正席,“不知晓月准备了什么节目?”
“晓月,人家都表演完了,也该轮到你献艺啦。”东方熙看向东方晓月。
“父皇,女儿准备了一首琵琶曲《长相思》给大家助兴。”东方晓月唤丫鬟拿来一柄琵琶。
原来是有备而来,封如沐暗想,倒是要瞧瞧这个刁蛮任性的公主能弹出什么曲子。
但是让封如沐没想到的是,东方晓月的琵琶曲十分动人,技巧上虽然并不高超,但难得的是她本身的感情与弹奏合为一体,如果说封如沐是让洞箫变作了一个如泣如诉的女子,而东方晓月则是将自己融入这琵琶之音,低眉信手续谈,诉尽心中无限相思。
在技巧上,东方晓月的琵琶确实不如封如沐的洞箫,但是论曲子的情感,东方晓月则是略胜一筹。
究竟是什么让刚才一个霸道凌厉的少女忽然变得缠mian悱恻?连封如沐自己也不禁被她的《长相思》所感染,心中沉吟起江南秀士的《琵琶语》:
“长相思,红尘如梦幻春已晚,梦里相见欢,素手琵琶千遍,千遍弹。暗自双眸含泪,眸含泪,帘卷西风月半弯。双眸含泪,眸含泪,凭栏谁共天涯月。”
好一句“凭栏谁共天涯月”,不知这东方家的天上明月,封文皓能不能摘得。
东方晓月一曲弹毕,就像先前青杏舞蹈一样,满座动容。
封如沐轻轻叹息,看来自己真的是无情之人了,只能从技艺上弥补。
东方熙抚须微笑:“晓月这泼皮什么时候学会了琵琶,虽然其中有几处音不太准,但是饱含感情,也可圈可点了。”而后又转头向封胥笑道,“‘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看来朕的女儿大了,有了自己心思了。”
而这一次东方晓月却未撒娇辩驳,仿佛还没从刚才的弹奏中会过神来,眼中透出几丝感伤和绝望。
“呵呵,是啊,现在孩子们都大了,以后的路,让他们自己去走吧。”封胥说完,转向封文皓,“文皓,说起来你才是今晚筵席的主角,大家都已经献了艺,你拿什么给皇上和娘娘助兴啊?”
“孙儿不才,不能像文清姐、戚大哥和晓月公主那样精通音律,只会舞文弄墨,刚才听了公主的一曲《长相思》,心有所触,想临场做画一幅。”
“文皓谦虚了,朕也正想欣赏一下新科状元的才华呢。”
下人们随即抬上桌子,将画纸和笔墨置于其上,封文皓向东方熙微微一躬:
“文皓事先未准备,时间也短暂,故不能着颜色,陛下见谅。”
“无妨。”东方熙道。
封如沐坐在侧席,不知封文皓画的是什么,只能看到身材颀长的他立于桌前,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挥洒笔墨,姿态儒雅,神情专注,虽然不比戚息的飘逸出尘,但是温润如玉,风采袭人。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封文皓将笔轻轻搁下,笑道:“成了。”
侍女将画卷拿起展开,众人皆惊叹——
一个抱着琵琶的美丽少女跃然纸上,她身着宫装,容颜半掩,正专注地撩拨着琴弦,痴痴的神情让人怜惜,仿佛有着弹不尽的孤寂,点点相思从指间滑落。
虽然是短短一段时间里的简单白描,但是画中的少女神韵却被勾勒得活灵活现,就连东方晓月自己也是面露惊叹之色。
画幅的一角还题着几行字,宾客们无法看清,只听东方熙念道:
“月影横斜处,皓然守望之。若得此心顾,天涯共此时。”
这首诗念完,所有宾客都被封文皓的才情所震撼和倾倒,可以说,他的这个才艺,是迄今为止最让满座震惊而撼动的节目,速写绘画的神韵让人叹为观止,这带着公主和状元名讳的诗句又暗藏玄机,不仅展露了新科状元的绝世才华,而且用诗情画意在在向公主表达爱慕之心,虽然方式文雅,却饱含了一片相思和共度一生的承诺。
就连封如沐也不禁感叹:这个十多年前还哭哭啼啼的小屁孩,现在已经长大成人,风liu倜傥,才华横溢,并且懂得用如此优美的情诗来讨小姑娘欢心了。
东方晓月看到这幅画,听了这首诗,又看到封文皓正深情款款凝望着自己,面上不禁一红,深深低下头。
“妙极,那朕就给这首诗提个名字——叫‘皓月’如何?”东方朔向众人说,宾客们纷纷赞不绝口。
“哈哈,今晚若不是封公坐在身边,朕还真不觉得是来赴宴,而是陪这些小辈过七巧节,自打那个舞姬一首《越人歌》舞罢,好像勾起了每个孩子心里的情思啊。”东方熙揶揄道。
“臣也觉得如此,看来这些孩子们真的是长大了,个个都有着自己的心思。”封胥摇着头叹气笑道。
“陛下,臣有一事相求。”封文皓突然发话。
“讲,趁朕今天高兴,想要什么就大胆提。”
“晓月公主若不嫌弃,臣想将这幅画赠与她,不知公主可否愿意收下?”封文皓将画卷起,双手捧到上官晓月面前。
众人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集中到二人身上,拭目以待。
上官晓月一愣,虽然自己高高在上,是皇室的掌上明珠,却是第一次领受到这种民间才子的传情达意,心弦微微被拨动,她看着封文皓眼中的热情,又感到父亲如炬的目光环绕在自己身旁,是一种无形而不可抗拒的命令,于是咬了一下唇,伸手接过了封文皓的画卷。
“哈哈。”东方熙和封胥看到这一幕,相视而笑,意味深长。
看来既“淇配于澈”之后,这皇家和豪门又会传出一段佳话了,封如沐轻轻叹息,可怜了那青杏丫头的一片痴心,还是给别人当了陪衬,这下封文皓也未必能记得她了。
“澈儿,你和淇儿算是这一辈成婚较早的,这夫妻相处之道,以后还得多教教他们。”东方熙向东方澈说道。
“儿臣也只能一边学,一边教。”东方澈笑答。
“澈哥哥和嫂嫂还没有表演节目呢。”上官晓月恢复常态,冲东方澈挤了挤眼,“贤伉俪可不能藏拙呀。”
“澈儿,看来这压轴戏,你是逃不掉了。”东方熙道。
“儿臣就和静淇舞剑一段,给大家再添几分兴致。”说完,就携妻子下去,走到场中时,拿过侍女奉上的配剑,挥舞起来。
东方澈和韩静淇自幼在一起读书习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二人舞剑自然是默契十足,气动四方。
封如沐看着台上翩若惊鸿的太子夫妻,不禁叹道:真是一双璧人啊,不知小红到底对这个东方澈是怎样的心思。
转念又一想:自己真是个多事的人,替这个愁完替那个愁,还是先替自个儿愁一下吧,明天街头巷尾可能就已经传遍:封大小姐原来是个未婚夫君不愿意要,闺怨满腹的老姑娘,可怜,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