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诶,老罗烧饼,塞了十足十的肉诶,吃了管饱!”
“簸箕,簸箕,十年老竹编的簸箕,诶夫人买个回家吧,准保你用一辈子。”
“鲜宰的猪……”
街上熙熙攘攘,正值月末的集会,道旁都是做小生意的百姓,各家的妇女拉着小孩早早上街采买家什果蔬。
“公子,给家里娘子看支发钗吧。”
欧阳晟扫眼过路旁商人手里的发钗,笑着拒绝。
他一身便装,墨蓝的衣袍没有穿刺什么出彩的纹路,连绑一头墨发也只是一根不起眼淡色布带,手上也只拿了把普通的折扇,除此再无装饰。若非一身贵气布了全身,真真以为他只是个俊俏的读书人。
影一身灰色短打,只沉默在他身后跟着,眼睛未动,却把周边的人事皆看了一遭。若不是欧阳晟有时出声唤他,两人与偶然同路的人没什么不一样。
这是大昭南方的小城,丰庆。正是欧阳晟也是遇刺的小城。
与江芜城隔了几重山水,不算边陲。和禁城风物不同,丰庆这里地处靠海,是海事烦劳之地,气候极端,一年只有夏和冬,比北方更热些,现在按日子来算还没入夏,这里的人却都早早换上夏装。
两人入城时,正值日头最毒辣的时候,料他帝王身贵,也免不了出一身热汗。
欧阳晟在禁城也是规规矩矩穿的厚重衣服,到了这里免不了入乡随俗,一身衣物只剩两层,才使得这光照着不会焖了太多热气。
明明是北方生长的人,欧阳晟却有南方子女的白净脸庞,身形高大端正,走路似乎带着太阳的光和热。又惹了路旁不少豆蔻少女袖帕遮脸,只敢偷偷露出一双羞涩之眼瞧着。
“影,为何这些姑娘都遮脸,莫不是丰庆的风俗?”欧阳晟回头望他,似乎很是不解“上次南巡可未曾见识过。”
“主,莫不是这些姑娘的妆容出了岔子,不敢见人?”影眼角扫过路旁的人的,发现很多女性还是很正常的露脸,如前头卖菜的阿婆,又如跟她讨价还价的中年妇人。
“只要不是什么传染的疾病就好。”两人说着,也未再留一眼,朝前头走去。
虽然是帝王,但欧阳晟也是个未种情根的人。不知情滋味,当然看不到那些帕子底下躲着的羞红的花容。
上次南巡,他帝王至尊一来就是呆在行宫与南方镇守的臣子论政,真正走出来的便是遇刺的那天。
巧的是,因为欧阳晟南巡,太守早早做好准备,大街上闲杂人少了许多,也不是集会的时间,各家也约束了未嫁的女儿少去街上。欧阳晟自然也见不到。
而这次,他是微服私行,当地的官员自然是不知道的,欧阳晟也如实见到了上街的少女,街角乞讨的老人。
“影,你数清有多少行乞的人吗?”折扇在他手中有一搭没一搭敲打。
“回主。”影走到他身旁“自进城门到这里有十七名行乞的人,其中以老者最多,其次是身有残疾者。”
扇子重重落在手心,打出一声闷响。
“让年老之人不必颠沛流离沿街乞讨,身有残疾能得到奉养……”欧阳晟注视前面路旁一个年老的乞丐,嘴唇开合,声音微小不知说给谁听。
那老乞丐头发杂乱混了泥土和枯叶,衣衫褴褛黑的反光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嘴唇苍白干裂,干枯的手颤抖着捧缺了一角的瓷碗,向路人行乞,但很少有理了他的。
“父皇曾说过的,我,何时才能才能做到。”欧阳晟负手望天,影站在他身后沉默,终是出声。
“主,影……会一直追随您,会陪您一起看到街上不再有行乞的人。”
影说的不大声,欧阳晟却听的仔细,嘴角翘了个细小的弧度。
两人看着老者行乞,路旁没有搭理他的。
虽然经常被臣子奉承,大昭被他治理的怎样怎样好,多少百姓安居乐业,不过欧阳晟清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有人过着他想象不到的艰难生活。
欧阳晟的祖辈就是从种地小民开始慢慢发家的。高祖幼时也常常吃不饱饭,所以开国以来也重点关注民生,而先帝、欧阳晟也是接手他的遗愿。
但,谁也清楚,光靠朝堂支持,也是不治本的。
“光是施舍有什么用。”
老乞拉着一衣着富贵的老爷的衣角,跪着仰视他,颤抖举起瓷碗……
“施舍只是一时,这世上可没那么多幸运的一时。”
富人扯过衣角,暴躁的拿手背拍打。一脚踹到老乞身上,后者痛乎倒地,捂心哀鸣,瓷碗脱了手撞地摔成粉碎。
“你个要死的老乞丐,污了我的衣裳,剁了你的脏手都赔不起!”富人恶语相向,周围慢慢聚起看热闹的人,不时指指点点。
欧阳晟摇摇头,上前去。
“老人家,可是被踢到心口了?”
还没等两人走上前,便听到一温和轻灵的声音。
“这是谁撒野抽风啊,好大场热闹。”
“吴,吴小姐。”老乞倒地上,一看到那女子,浑浊的眼瞬间亮了光。
一位穿鹅黄衣裳的女子背对欧阳晟二人,扶起老人,对着富人道:“哪里来的没教养的混人,连敬重老人都不懂吗?有钱也是怕做的蒙心的买卖吧。”
“诶,吴小姐来了……”
周围看热闹的见她来了,又是一番讨论。
一听这话欧阳晟被勾起好奇心,带着影走到富人背后想瞧瞧这女子的模样。
这位声音温柔的吴小姐,说起话来却也不饶人,和寻常女子像也不像。
那女子身形若柳,面容清秀,肤色却透着一股苍白似乎是带着病的,总体算不上极好的容颜,但是细看却有一股细水长流的味道,杏眼小唇,眉眼处兀自带股子英气,不是极色,却是可以用一生来慢慢看的。
那富人盯着她的脸,骂道:“小娼妇,跑这里来勾引男人吗,莫不是这老乞也想沾一沾,本大爷可怜你,随我回府悠哉就饶了你。”说完又是不怀好意的笑出声。
这人一张嘴就是听不得的荤话,平白污了姑娘的名声,说到最后最后还想贪色,真是脑袋长在脚上了。欧阳晟认出来这姑娘穿的都是上好的料子做的衣裳,想必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跑出来玩了,他倒想看看这女子是怎么化解的。
还没等吴小姐发话,有围观的人也看不下去了。
“嘿,这马老赖连吴小姐都敢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富人马老赖眼睛一横,怒视出声的布衣男人:“去去去,你家租子我还没收,真是闲的淡了,以后你租子直接翻三!回去自个儿准备准备,滚!”
那出头的人,脸色煞白,像把血流完了一般。
“我家在城郊有地,租子按你原来一样的收,你租还是不租。”吴小姐这时开口,微微笑。
“租!我当然租了!”那人喜出望外,刚还想保不住一年的积蓄了,现在得了吴小姐天大的恩,可是真真及时!任谁都知道吴家收租绝对公正,不多要,农人收成不好还会减租。这天大的好事,让他给遇着了!
“明日去吴家,找人带你去办了这些。”吴小姐又转向马老赖说“赚的亏心钱,总有一天会现世报。”
“我管你哪里现世报,你是吴小姐也好,王小姐也好,惹了我,今儿就没完了!”马老赖面色一变,吼道:“跟爷走!保你痛痛快快滋滋润润的!”说着要上前扯她袖子。
欧阳晟一直看着,觉得这马老赖也是色胆包天,又看向吴小姐。
她听了不怒反笑:“本来我也只想让你给老人道个歉,既然你张嘴就是乱说话,那这嘴还是不要吧。”女子眼神往后一扫,从她身后人群里走出个高大男子,一身小厮衣裳,眼神透出股狠劲。
“罗辛,让这位大爷忘了他还有个嘴巴。”她说的风轻云淡,罗辛疾步走到马老赖面前,扯过他衣领。
“你们……要,要干什……”还没等他说完,便是受了罗辛一个大嘴巴子。
“我……”又是一个巴掌,掌掌带风,力道之足可以从声音见识到。
一掌掌,像在拍面皮一样,很快面皮就“发酵”了。
“不……不……”马老赖已经说不出来完整的话了,嘴巴周围重叠无数个红肿的手掌印,嘴角肿起老高,破皮流血,罗辛依然没停手,那女子也只是扶着老人看着。
欧阳晟眼里带着趣味,这女子真是大胆,当街就敢让小厮打人。虽然那叫马老赖有错在先,但是真要告到官府那里去,她也讨不到好。
那女子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和他的眼神对了个正着,霎时又若无其事往旁边看去,不过欧阳晟知道她是看到了。
又看了会儿罗辛掌嘴,终于抬手让他停下:“给这位爷张票子,当取乐的赏钱,这次本小姐可是让他真正赚了没有亏心的钱。”说着又是声轻笑。
让老人自己离开了,吴小姐又打了个手势,罗辛得令随意把人丢下。
“我……不肥……方过你们的!”
马老赖脸已经肿的看不出轮廓,话都说不溜了,倒在地上哀鸣,颤颤巍巍伸手摸脸,一下子又弹开,痛的嗷嗷叫。
周围看客指指点点,有偷笑嘲讽的,看地上的人像看过年待宰的猪。
马老赖伏地恼怒的支起左手挥舞,想把围观的人赶跑。
民众看完热闹也都散去。
罗辛扔张纸钞在地上,跟着自家小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