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房内,未点蜡烛,仅凭几扇窗户透的光,照了一室透亮,香料静默焚烧,一派皇室的宁静。
欧阳晟又听到了令人头疼的让他娶亲的话。
只不过这次是由他的亲舅舅提起。
虽然朝堂上,李越亭是支持欧阳晟的话,坚挺的皇党。不过私下两人见面,作为舅舅,李越亭还是要提一提的自己外甥的婚事的。
都说舅舅是半个爹,而做皇家亲戚虽然不敢乱按爹的名头,但做好臣子的本分后还要再操心皇帝的亲事,做到这份上,李越亭也是充分尽职了。
二十好几了,哪家男儿还不娶妻啊,虽然自己家的臭小子也是个例外。
“舅舅,我不急这几年的。”
“不急?怎么不急,先帝还没到你现在这个岁数,十八九就已经想着把我阿姐拐跑了,可陛下现在连个媳妇的影子都没有。”李越亭说了一通,又想起自己那薄命的阿姐悲从心来“可怜我阿姐,跟着先帝受苦大半辈子,最后也没过几年富贵日子就走了。”
欧阳晟也不说话,看着李越亭被悲伤笼罩,自己也不想提起什么。
帝王风光,但他的心酸也没人敢知道。
李越亭的阿姐,他的母亲,大昭的先皇后。在生下欧阳晟两年后便走了,因为经历生产时大出血,虽然救回来了却一直没有好的苗头,两年后熬不过一场风寒就走了。
和欧阳家沾边的人大约都是死的早的,且不说欧阳家高祖满了五十就走了,先帝也是四十几也早早去了,和高祖开创大昭的将领已经没什么还活下来的,亲近的李家两代,李老将军也是天妒英才,早早追着爱妻去了,而大女儿——先皇后也是二十三岁就留下欧阳晟走了。
欧阳晟从小便记不得母亲的样子,梦里也是一片模糊,先帝不善工笔,也没能留下皇后画像,欧阳也不能从纸上找到母亲的音容笑貌。这对一个孩子是不幸的,对一个帝王更是痛苦。
“是我……害了母后。”
欧阳晟喉头酸涩,自己出生就让母后元气大损,为子,不孝。
李越亭看到外甥被自己勾起伤心事,也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便说:“陛下,这不怪你,当初是阿姐为先帝挡箭才伤了身子一直有患,陛下是先帝和阿姐唯一的希望,没有什么害不害的。”李越亭拍拍他肩,算一点长辈的安慰。
两人都知道,先皇后李宣槿被那一箭伤了身子骨,以前她舞刀弄枪身子好的和男子一般,但是伤好了后却连走急了都会喘气。
生育一个孩子,对她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她与先帝完婚多年,始终不敢有孩子,不是自己不想,而是先帝不准。
先帝是知道李宣槿的性子,一旦有孩子,只怕会舍了自己换一个孩子出生。
不过就算先帝是爱护她,但大昭无论怎样都必须由后妃诞下一位皇子。
国不可无嗣!
皇后的位置始终有人盯着,不生孩子谁能信服!
先帝本来打算想培养他的弟弟燕闲王几年,想试着掰正他的性子。若可取,便过两年就立燕闲王为太子。
不过皇后也清楚,燕闲王不堪任用。便瞒着先帝,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服用避子汤,也找了太医调养身体偷偷怀孕,到了肚子实在遮不住了才全盘托出。
皇后这次胜利了。
几月后,太子出生。
两年后,入冬,天大寒,后体弱寒入而不治,薨,葬于皇陵,年二十又三。
皇后再也承不住一个冬天,寒气侵入体,太医再也救不回来,年纪轻轻便去了。
太子年幼丧母,也无长姐,由先帝亲自扶养。
而先帝,终生不续弦。
“我从未梦见母后的面容,只模糊知道梦里有位妇人会抱着我唱着歌谣,我便知道那是母后。”
“阿姐与先帝定情时,还正值高祖率军向南征战,两人常在战后见面,阿姐也会唱些战时的歌给先帝听,某次被我偷偷听到了,说是要唱给未来的孩子。”李越亭的脸上一片怀念之色。
“父皇和母后的感情也是我所羡的。”
“陛下也知那时候是我爹耍混才有了先帝的诺言,而现在……臣不认为先帝的做法对陛下有利。”李越亭收起伤感,又是叱咤朝堂的李将军!
“小舅舅,大昭还是要靠朕不是吗?朕虽不敢称明君,却也不是靠几个女人撑架子的。”
欧阳晟负手盯着门外,或者门外的偌大天下。
“朕便是和父皇一样又如何,未曾负天下百姓,他们又能拿朕怎样。”
“臣,谨遵圣意。”
李越亭于他身后深深俯首,这位皇帝外甥心中包袱不输上面两位皇帝,自己能做的还是替他看着,不会对不起他爹和先祖英明。
李家世代只出忠臣!
“只怕这次王平任的念头又是作空了。”
“陛下的婚事可是那老头子想掺一脚就掺的。”
“朕留着他也只是在他又用的时候。而若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还是告老还乡适合他。”
“陛下圣明。”李越亭深知皇家手段严厉,那王平任结党早已不是秘密,他自己可是还以为真是凌驾群臣之上,殊不知,这是皇帝的朝堂。
“小舅舅,我还要去趟南方。”
“陛下可是刚在南方遇险,如今是什么打算。”李越亭知道皇帝陛下不是草率的人,南方事发,大昭上下都在严查,事关皇家,万不得轻率,而现在皇帝又想去南方一趟,必是发现了些什么。
“那些人来行刺朕,为首的是一瘦小的黑衣人,目露恨色,不像是有人指使,而是来报仇的。”
欧阳晟手里把玩一只白玉狼毫,笔杆用的南方特有的玉石打磨的,古朴大方,触手温润。
纤长的手指在笔杆上摩挲,动作看似温柔却也绝对危险。
“报仇?”李越亭心里一跳,这大昭几十年了,早年间欧阳家惹的仇家基本没人活下来,而高祖和先帝也是狠人,绝不会留下不安分的祸根,而谁又会来报这个仇?又盘匿于南方?
神思一转,李越亭想到一件事,还是少年时,由李老将军提起。
“陛下,莫不是……”
“是大巍的余民。”欧阳晟打断他的话,显然舅甥两人想到一处了。
“父皇说过,大巍祸患还没起时南方蛮夷撒木图一直在骚扰江芜城,而江芜城事发后,大巍也曾凑了一支军队从禁城派往南方,但还没走到江芜,大巍祸乱起,各地叛乱四起,这只军队就被叛军打散。”
“陛下想的是那支军队里有大巍的皇室在?”
“没错,朕与那为首的打斗,也观察其余黑衣人的动作,竟是和军队所学的拳脚差不了多少。而想来一般的人是不能号令军队的。”
“不过朕实在没见过一个将军教匕首的,如此想来只有报仇心切的皇子了。”
“那些可是残军的后代?”李越亭心里也有了计量。
“八九不离十,大约是趁战乱伪装成难民找了处地方休养生息。”欧阳晟搁笔,玉石的笔杆和木质的桌面发出一声脆响。
“可是那头目又是大巍哪个皇族的后代。”
欧阳晟走到窗前,望着半扇窗子外的景色。
“大巍庸文帝,生五子二女,太子夭折,后再未立太子,二子死于大巍战乱,三子早夭,四子五子也是战乱死去。那时候还活着的皇子据说只有两个有后。”
他把窗户抬的更高,露出外面剩下的一半景色。
宫里的四角天空上,太阳快走到最高的位置,临近正午,热气弥漫,宫里的砖瓦,竟是被照的如宝石一般。大巍的皇族们也曾在这里看过大巍的每个日出,日落,而现在一切都易主了。
“这太阳从来没有变过啊……”欧阳晟喃喃自语,又说“大巍的斗争从不是单纯的党羽争权,剩下的皇子难道没有想当皇帝的吗。”
“陛下是何意?”
欧阳晟看着他笑了说:“小舅舅,如果你知道大昭将有难,你会先怎么做?”
“臣会转移陛下到安全的地方,保全陛下才有大昭的未来。”李越亭也了然,立即说道:“臣知晓。”
“自己看着当不成皇帝,就想着后人来当,打好了如意算盘了。”
当初应该有人也预料到了大巍会有祸乱,趁军队南行藏了皇室血脉,途中到了安全的地方就偷偷留下来,等祸乱过了再回禁城。
而没想到,大昭高祖成了天下之主。重回禁城,一统天下的美梦成空,心中不愤罢了。
“是了,一群做梦的人,小舅舅你说朕可要去叫醒他们?”
行刺的人大约是经过很久的训练,而这次杀不死欧阳晟也必会等着下一次,不过大概皇帝都是没有耐心的,欧阳晟这次想主动出击。
李越亭嘴角上扬,眼里遮不住算计的精光:“陛下,虽坏人美梦是不好的事,不过借着做梦乱说胡话可就太吵了。”
舅甥俩相视一笑,也不再说什么。
南方,注定又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