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莫忆转身出了侧堂,到厨房拿了两个隔夜的馒头,咬着便出了门,径直往福来客栈走去。
不多时,他便行至自家屋舍旁的那片废墟前。却未曾想,此刻不经意一眼,竟让他愣在了当场。
此处便是当年郭老头被烧掉的茅庐,如今也只剩下些快要烧尽了的焦木,干尸一样横七竖八地倒在那里。两年了,也不见有人敢来此过问,更不用说收拾了。都说此处邪性,大雨夜愣是把房子给烧没了。说是就连郭老头也被过路的冤魂给锁走了。
莫忆望了望那满地的破败,一下子福至心灵,忽然想起了那画绢中人,吓得连啃了一半的馒头也掉在地上,掉头就往回跑。
“娘!娘!画绢,画绢……那大汉……郭老头!郭老头!”莫忆大喊着,一头冲进了家门。
妇人闻声,急忙从侧室迎了出来。
白少游也是紧随其后。刚一来到厅堂,他才猛地想起自己此刻出现有点不合时宜,可是为时已晚。
莫忆看着眼前二人,张大了嘴巴,却喊不出半句话来,惊讶程度比之刚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过了半响,只见他指着白少游,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娘……他……”
妇人此刻也是反应了过来,却是没了后计,只得强作镇定,说道:“你这孩子,没事大叫大嚷的,却是作何?眼下见了长辈也不过来拜见,只知在那比手划脚的,好生无礼!”妇人说着,回身朝白少游赔礼道,“贤弟请上座。乡下小子,没见过世面。失礼之处,万望贤弟多多包涵。”说罢,妇人又回头冲着莫忆责备道,“立在那里作甚?还不快来见过你父亲昔日好友,白少游,白世叔!”
白少游听罢,当即会意,缓步上前入座,然后望着莫忆,笑而不语,只是心中却有一丝酸楚,“看来二姐是不打算让忆儿知道真相了,也不打算让忆儿与我舅侄相认了!”
莫忆闻言,一脸的错愕,看着眼前神情古怪的白少游,心里很是不甘,“这好端端的,怎么凭白就多了位失心疯的世叔。平日里也不见母亲提起。看他笑得阴阳怪气的。昨日里还叫他兄台来着,这下可好,辈分矮了一大截。”
只是,纵然他心中有千般不愿,碍于母亲,也只得上前行礼:“侄儿莫忆,拜见白世叔。”说罢,更是一揖到底。
“贤侄不必多礼。”白少游虚手一扶,大笑道,“想不到,你我还真是有缘!嫂夫人你有所不知,我与小侄早有一面之缘。”
“哦!看来贤弟与忆儿缘分非浅啊!既然如此,那贤弟何不收小儿为义子,此后父子相称,也不枉你与我夫君当年的兄弟之情。”
“不瞒嫂夫人,白某来时便已有此意。只是白某尚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嫂夫人应允。”
“贤弟但说无妨。”
“我观忆儿骨骼清奇,大有吾兄之风,实在是可造之材,故而我不仅有了纳义之心,更是生了收徒之意。只是如此,忆儿需得随我回江南白府。”
“如此甚好!若是他能拜得贤弟如此良师,实乃天大的福分。忆儿在此间也只是荒废了岁月,于他无益。贤弟且在敝舍盘桓一二日,我便叫忆儿与你一同归去。”
莫忆立在当场目瞪口呆,听着自己母亲与那个来历不明的世叔一唱一和,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恍惚间,他仿佛觉得二人谈论得不是自己,而是某件货物,一讨一还间,便定下了价钱,心道,“这是怎的?看两人这话说得!难道娘也被这斯给忽悠了?什么见过一次面就叫有缘啊?有缘就得认义父啊?照此说来,我当年还天天见郭老头,是不是要叫他爹?实在是莫名奇妙!”
“我不同意!”莫忆心里一倔,愤愤地说道。
“住口,这里没你说话得份!”妇人闻言大怒。
“娘,此人来历不明,身份可疑,孩儿唯恐娘亲受骗。”
“休要胡言,为娘与你白世叔自幼相识,你父亲与他相交多年,哪能由你在此妄加猜评!”
“就算娘亲识得此人,孩儿也不会同他去那江南!留娘一人在此,无人照料,孩儿放心不下!”莫忆继续争辩道。
“好,忆儿果然孝心可嘉!我看,嫂夫人不如……”白少游说着,含笑望着自己二姐。他到现在都还没打消了让二姐同自己一道回去的念头。只是此刻回应他的却是妇人含怒的一瞪。这一眼,大有一拍两散之意!白少游顿时噤声,总算是绝了自己的念想。他知道,这二姐看来真的是心意已决,如若自己再这般说下去,恐怕就连忆儿都不能随自己回去了。
“忆儿休要多言,为母身体尚可,无需你在旁伺候。我意已决!明日一早你就随你义父前往江南。快,还不上前行礼!”
莫忆看着母亲,昂首而立,一点拜见的意思都没有。
“跪下!你是不是要气死……”妇人话还没说完,便激动地猛咳了几声,一丝暗血溢出嘴角。
“娘!”莫忆大惊,上前搀扶。
妇人一把甩开莫忆的手,摸出手绢擦拭,自顾自地说道:“罢了!如今你也大了,也学会忤逆了!那好,就当我没你这个儿子!”
莫忆闻言,心中难过异常,虽然一时间不明母亲究竟是何打算,却也不敢再执拗,怕母亲过于激动气坏了身子。
咚的一声,只见他跪倒在地,砰砰砰朝着白少游叩了三个响头,朗声说道:“义父在上,请受莫忆一拜!不过义父,孩儿这一拜是有条件的。要是义父答应了,那孩儿今后对义父自当守父子之礼。要是义父不答应,那就当我适才是摔了一跤。”
“好,你且说与义父听听!”
“孩儿知道义父有大神通,还望义父能出手治好家母的顽疾。只要家母病愈,孩儿便随义父同往江南,从今往后,鞍前马后,长伺左右。”
“哈哈哈,这是自然!就算忆儿你不说,我也定会相助一二。”
“如此,多谢义父了!”说完,莫忆朝着白少游又是三个响头。
“忆儿,”妇人又发话了,“你且去街上买些酒食回来,好与你义父洗尘。”
“孩儿这便去。”莫忆说着从地上起来,转身离去。
谁知他刚一出门口,眼泪便夺眶而出。
莫忆心里很不对味儿。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与母亲相依为命多年,母亲今日却为何要逼着自己离开。
更何况这一走,也不知何日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