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莫忆一觉醒来,只觉浑身说不出的舒服惬意,起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便出了自己的房间。
谁想他刚一到厅堂,便见母亲坐在那儿,一脸的愠怒。
“娘,今日怎生起来了?”莫忆有些意外,一面说着,一面往外走,“孩儿这便去准备早食。”
“吃不下。”妇人不温不火地说道。
闻言,莫忆立马上前,关切地问道,“母亲可是身体不适?”
妇人也不答话,自顾自地说道,“忆儿,娘有话问你。随我来。”说罢起身,径直离去。
莫忆一脸茫然,亦步亦趋地随着母亲进了侧堂。
“忆儿,给你爹上柱香吧。”
莫忆接过母亲手中的香,恭恭敬敬地插在了刻有自己父亲名讳“莫方东”的灵牌前,随后对着灵牌三跪九叩。
“再给你郭伯伯也上一柱香吧。”
自从两年前,这灵台上便多了这么一个灵牌。每次母亲让莫忆给他上香的时候,莫忆都是一脸的不情愿。
郭天远?谁啊?没见过,不认识。还不如隔壁的郭老头亲呢。
莫忆当然不知道,这个郭天远,正是那个看着他长大,时常和他一起胡吃海塞的郭老头。
可莫忆从来不会违背母亲的意愿。于是,上香,磕头,礼毕。
“跪下!”妇人一声冷喝。
“娘。”莫忆跪在地上,看着母亲,一脸的无辜。
“忆儿,娘自幼便教导你,要以诚待人,”妇人望着莫忆,眼中尽是难过,“没想到,如今你大了,竟也会编着瞎话,瞒骗起母亲来。”
“娘!”
“今日,你就当着你爹的灵位,好好想想,这两日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妇人说罢,便不再言语,立于一旁。
莫忆跪在地上,心里委屈,一脸苦相,寻思着,“娘怎会知道那日之事的。难道是李三?你个多嘴的死胖子。要是把我娘吓出病来,看我如何收拾你。只是,此事已然了结。娘又何必如此生气?真是有点小题大做。可我编那瞎话,不也是怕吓着您老人家吗?”
“娘,忆儿知错了。那日……”莫忆望着母亲,正要一五一十地道来。
“不要跟我说,对着你爹说。”妇人别过头去。
“爹,孩儿知错了。孩儿不该欺瞒母亲。可孩儿那样做,也是为母亲的身体着想。”莫忆瞄了一眼母亲,又回过头望着父亲的灵牌继续说道,“其实,孩儿那日也是九死一生,如今想起来,还是后怕得紧。两天前,福来客栈来了个稀奇古怪的江湖汉子,掏出张画绢来叫我认画中之人。那画中人,只有个背影,我哪里认得,却也不知怎的,就是觉得有些许眼熟。还正想着,一不留神就被那怪汉拍了两下,痛得我当场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已是在荒山野岭。当时天色已晚,便在山上凑合了一宿,次日天一亮我就下山了。”
“哦,对了。”莫忆想了想,又接着说道,“下山后,在那山脚下的茶铺,我又遇见一江湖中人,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虽说他在我难过的时候,出手救了我,却好像有点失心疯,总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这回我学聪明了,也没多搭理他,便径直回来了。”说完,他对着父亲的灵牌又磕了三个响头,说道,“爹,我可都说了啊!这次没有一点虚言假话。就求求您老人家今晚托梦给母亲,好叫她不再生孩儿的气了。”说罢,他也不敢起身,只得继续跪在地上,垂头不语。
妇人立在一旁,她口中虽说不听,但真到莫忆讲的时候,却是一个字都不肯放过。等听到莫忆说自己被大汉两巴掌拍晕了,她便是一阵揪心的疼痛,刚想走上前去看看他身体有无异样,却又见他说话中气十足,不像有什么内伤,旋即疑窦丛生,如今见莫忆语毕,便张口问道,“忆儿,你此刻身体可有不适?”
“多谢娘关心!孩儿身子好着呢!”见母亲终于肯搭理自己了,莫忆一下子眉开眼笑,身子挺得更直了,声音也更洪亮了。
“忆儿,那你在山上可曾采摘些野果山菇用以果腹?”
“没有,孩儿一醒来,就急急忙忙往回赶了。这不是怕娘挂念吗?”莫忆说着,嬉皮笑脸地望向母亲,“再说,孩儿那时也不觉得饿。”
“哦?那你这两天来都吃了些什么?”
“没什么啊?只是那日下山后,在茶寮里吃了两个馒头。”
“就没点别的?”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当时我不是晕了吗,迷迷糊糊得,好像有人给我塞了点药丸什么的。对了,还有几口酒,挺冲的。可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兴许是我在做梦。”
“恩。”妇人好像找到了问题之所在,接着问道,“那汉子,长得怎生模样?”
“那汉子?孩儿不太记得了。”莫忆挠了挠脑袋,有些无奈地说道,“长得牛高马大的,眼睛很圆,眉毛很粗,血盆大口。总的来说,就一个字,丑。见过丑的,没见过那么丑的!”
妇人听着莫忆极尽夸张之能事的描述,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这说了等于没说。可妇人却知道,这莽汉就是那关键人物。她想了想,又问道,“既然你说他是江湖中人,那他可有携带什么兵器?你可曾留意?”
“这个倒是有。却不是孩儿特意去看的,只是他那兵器着实扎眼。一把金灿灿的大刀,带着九个小金环。那金环更是有趣,形如九条首尾相连的小金龙。”莫忆说着,一脸的念念不舍,估计他现在脑子里正在噼里啪啦地扒拉算盘珠子,计算着那把大金刀到底能卖多少两银子。
“哦?”妇人闻言,沉思了片刻,对莫忆说道,“起身吧。”
莫忆大喜,正要起来,却见母亲一脸的愁苦,心中又是一阵难过,“娘,孩儿知错了。还请母亲责罚!”说罢,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妇人见状,心里也是一酸,答道:“起身吧,娘不怪你。你先去福来客栈。别误了工。”
“那孩儿先行告辞了。”莫忆见母亲真的不再生气,便起身朝着母亲又是一揖,转身离去。
妇人望着莫忆离去的背影,一声长叹,“莫非此乃天意!”
“看来二姐心中已然有了眉目。”只见一个白影从灵堂后走了出来。
妇人摇了摇头,望着白衣人说道,“也不尽然。依你所见……”
“二姐,依我看,这是天大的机缘。”白少游笑着来到妇人身旁。
“哦?”
“想来,二姐也是猜到了,此人定是来自那龙城。”
“这是自然,否则他来此间,东方大哥当年设下的禁止也不会毫无反应。而且我也实在想不出,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人敢拿着那把九龙吟招摇过市。只是这龙城之人向来不会插手我人界之事,这次却不知为何……”
“二姐,他们为何来此,何时到此,来此做甚,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为何出手救了忆儿。寻常之人,在他们眼中,死则死矣,又何必费力去救。”
“你是说,他们知晓了忆儿的身份?”妇人恍然大悟。
“其实这个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知晓了忆儿的身份,而且还救了他。这便是机缘。”白少游含笑望着妇人,接着道,“当年东方一族的事,龙城之人定然也是知晓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而如今,他们既然出手救了忆儿,且不说是对当年之事心生歉意,但至少对万虫殿这些年肆意纵容雷山之人在人界搞风搞雨的也是有点看不下去了。否则,又怎会无端插一脚进来,趟这个浑水。”
听罢,妇人眉头紧蹙,半响不语,过得片刻,才摆了摆手道,“罢了。我只想忆儿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东方家的仇,少游,你以后也莫要再提。”
“二姐,这只是你和东方大哥的意思。忆儿将来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你我就不得而知了。再者,你以为,忆儿真的还能过平凡人的日子吗?他身上那两股霸道的灵力随时都可能让他暴体而亡。当务之急,是赶紧让他修炼功法,将那两道灵力给炼化了。”
“此事万万不可。”妇人摇头苦笑道,“如果我所料不错,忆儿体内那两道灵力,其中一道乃是当年东方大哥和郭天远为封住忆儿身上的三处魂脉,二人合力施下的绝魂大法。这道灵力一旦被忆儿炼化,那三处魂脉涌动所引发的动静定然会被有心人察觉。到那时忆儿就再也藏不下去了。”
“如此说来,前日我所见的那暗藏三处的血红灵力便是那绝魂大法所带的灵力了。而盘踞中央的那股紫色灵力应该是龙城之人所为。只是不知他们施的什么手段。忆儿适才说吃了些丹药和药酒。难不成是龙炎丹和豹胎酒?呵呵,好大的手笔!”
白少游在心中暗咐了几句,望着妇人接着说到,“二姐休惊,此事言之尚早。你此时是有伤在身,无法探知忆儿体内的那两道灵力如何庞大,不说炼化两道,就算其中一道,依我所见,至少也得十年八载。到得那时,或许你我已另有他法封住那三处异脉。更何况,忆儿大可只炼化其中紫色的那道,虽不说可以纵横这天下,但至少自保有余。要是再习得我白府灵符秘法,想来这世间也少有人伤得了他。”
“你是说,你想带忆儿回去?”妇人心中一凛。
“不错,二姐。你且想想,这世间还有比白府更安全的地方吗?雷山之人做梦也不会想到,东方家的后人会躲在当年和他们狼狈为奸的江南白府之中。不只忆儿,还有二姐你。白府之人不会不念这骨肉亲情的,尤其是四叔。”白少游看着妇人,一脸期待。
“少游,你还是太年轻了。当年他们将我嫁于东方大哥之时,便已是绝了这份血脉之情。大爷和三叔倒也罢了,只是他们身后那几个老东西,可一个都不好惹。恐怕四叔他老人家,眼下也是无能为力。少游,难道你忘了当年爹娘临终前的嘱咐?更何况我这一回去,忆儿的身份便瞒不了多久了。”妇人说着,缓缓背过身去,看着堂上的两块灵牌,思量了片刻,终于下了决定,“不了,我还是留在此间吧。”
“你是说……”白少游闻言,一时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的侄儿总算有救了,之后自己还可收其为徒,好生教养。忧的是,自己姐姐终归不愿认祖归宗,独自一人在外,着实叫人放心不下。白少游想了想,正要再劝。
妇人摆了摆手,说道,“无需多言,此事就此定下。明日一早,我便让忆儿随你离去。只是如何跟忆儿说,你且容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