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莫离常对我说,女人如何如何可怕。我那时是不信的,总觉得他太夸张。
直到我被时舞带到了礼仪厅教着走步子,才领略到女人是真的可怕,而且真的非常可怕。
礼仪厅里此时正有几个舞姬在学舞步,见我改头换面的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过来。
我已经换下了那身鹅黄色的长裙,时舞从衣柜中帮我挑了一件粉色的高领长裙,那道疤正好被遮住。那双浅色的绣花鞋有些小了,但是时舞硬生生把我的脚塞了进去。
“卿儿是这里做鞋子做得最巧的,不过被左使管教了一番,我决定让她去思过了,所以,只能委屈您了!”
“……”
我本来就穿不惯这裙子,再加上鞋子不合脚,我更觉不自在。现下被这些人盯着看,立马沉了脸。
我眯着眼扫一圈,唇角一抹嗜血的笑意,她们就全愣住了,但是却没有走开。
实不相瞒,当我站在镜子跟前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现下这个样子简直是无害极了,哪里还有平日里左使半分骇人的模样。
“还不滚!”我吼出来的。
愣住的一群人闻声终于有了动作,一个个鼠窜而出。最后,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时舞。
“满意了?”时舞冷眼瞧着我,很是不悦。
“还好。”我若无其事地回一声。
“那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随你便!”
好像我说了算一样,刚才哪件事情是经过我允许的,还不都是她说了算。现在假惺惺地装好人。
先学走步。
“走步是不能出声的……”
这个简单,我对自己的轻功还是很有自信的。
我拎起裙摆就往前走一步,像一只猫毫无声息。我觉得此时自己根本不是在学步子,而是在走屋顶,蛰伏在暗处准备杀人。
“不能出声,但要稳稳落地!左使,您脚尖着地,是想要做什么?”时舞绷着一张脸,一脸严肃地教训着我。
我又走一步。
“不准出声!”
我再走一步。
“稳稳落脚!”
我只抬步,不落脚……
“……”她正欲开口,见我不落脚,话梗住!
明明是故意的!
我瞟她一眼,冷哼一声,两腿一抖,两只鞋子就脱开飞了出去,正好打在正前方的镜子上,镜子哗啦一声响,碎了一地。
让你们的舞坊殒了吧。
我转身就朝着门口走。时舞并未阻拦,待我走到门口时,却有一个影子闪了出来,立在我面前。
“过缘,别来无恙!”
蓝发蓝衣的男子,扬着嘴角,眼睛里却半分笑意也无。
离开整整半年之久的他,今日却回来了,而且恰恰是在舞坊,从未听说他也像莫离一样喜欢歌舞的。
“真巧!”我打量他一番。他没什么变化,只是蓝色的长发比那时更长了,已经过腰了。样子看上去更多几分沉稳,整个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奔波许久的样子,相反倒是很有几分闲适。
“不巧,宗主派我来监督你,本来想拒绝的,不过想想时舞姑娘和舞坊也不容易,所以还是勉强答应吧!”他抱着臂,从头到脚将我打量一番,万年冰山的男子,竟然妖孽地笑了一笑。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无论是在什么场合,都没见过他冷脸之外的第二种表情,哪怕是连愤怒的表情都没有。人人都说我如何冷漠,却不知真正冷漠的人是眼前这个家伙,这个和我一碰面除了冷嘲热讽就是拳脚相向的所谓前辈,今日难得主动开口同我说几句话。
“还好,”他漠然一句话出口,却遭我一记白眼,又接话,“还好只是砸了人家的镜子……”
“何止,还管教了我的司衣侍女,管教的人家眼睛都瞎了!”
水倒进杯中的清灵声伴着她带刺的声音传了出来。
“真行!”他上前来一把拉住我,就往屋子里拖,我正要抬手劈掌,却被他转身点住了穴道,然后二话不说地将我扛了进去,丢到靠窗的一张卧榻上。
“琴弄,你放开我!”
我僵坐在榻上,看着琴弄坐到时舞身旁,接过她递上去的茶水,挑着唇角看着我。
如果不是刚才抬手时长袖掩住视线,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将我制住,我对这身装扮真是恨死了,今日连他也来看我笑话,而且还那么名正言顺!
时舞在我面前那么嚣张,此时在琴弄面前却是毕恭毕敬的模样,在他身后规规矩矩地站着,自然也跟着看我风凉。
“过缘,你应该乖乖学做个女人的,要是学好了,或许以后凡事我会考虑让着你些!”
他手肘撑在桌上,抵着太阳穴悠然开口。
“滚!”我没还气。谁要你让。
他拨弄着茶杯盖,喝了口茶,没理我的话茬。
“掌舞,你且教她,她还是适合安静坐在那里看着,不然你有多少双鞋都不够她砸镜子,说不定到最后,宗主饶过舞坊了,你的舞坊却被她给拆了!”
琴弄果然还是很了解我的,知道我的脾性。平日里我不多见人,也不喜欢和别人说话交往,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和别人计较,但有一样我是不能忍的,那就是别人触碰我。但凡是不知所谓碰我的,都没什么好下场。宗主在这方面对我是有些纵容的,他也知道我这个规矩,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琴弄和莫离,对我这个习惯看不过眼,他们在我这里做了许多次好人。此次,时舞这般对我,我自然是不能把她怎么样,但是舞坊就很难说了,三天之后,我定会丢一把火,给她们找点乐子。舞姬我动不了,掌舞我动不了,房子我还烧不了吗?
看我血红的眼睛如此回望他们,琴弄向后斜了斜身,对时舞道:“她这样子是你的杰作吧?”
时舞点头。
“不错是不错,不过,接下来你日子肯定就不好过了!这几日你还是好好折磨她吧,不然以后很难找到机会的!还有啊,你让那些舞姬这几日尽量别出现在她面前,她可不喜欢被围观……”
琴弄絮絮叨叨开了,平日里都不见他这么多话,现在做好人做上瘾了。
“会的,谢谢琴弄大人!”时舞掀掀唇角凉凉看过来,那样子像是挖好了坑,等着我跳下去,然后就再扔石头进去。
不就是教训了一下你的侍女,至于吗?
她缓步上前,为我做着示范。
“步子要轻盈,不可带起灰尘!”
“步子迈得不能太大!”
“裙裾不能扬起!”
“鞋子只能露出整个鞋面的三分之一!”
……
单单是走个步子,就那么多规矩,我看着头都疼。琴弄却好整以暇看着,时不时扫我一眼,似是在想着我像时舞一般轻柔温婉走起步子是怎么一个情景。
我皱眉望着,脸都绿了。
时舞来来回回走了三圈,做足了示范。然后就又规矩地站到琴弄身后,没了动作。
琴弄拾起桌上的茶杯盖,朝我扔过来,解开我的穴道。
我揉了揉被杯盖砸疼的胸口,冷眼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嗯,很适合你。自从他不在了……没人管得了你了……你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了!”他指的是禾回。那时候,禾回是跟着他离开悲鸣去历练的,之前我和禾回走得很近,他自然是知道,禾回对我宠溺他更是看在眼里。只是,他不知道禾回之死对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在此时提及禾回,无非是想暗示我,谁才是这里的主子。
他不该提的。他不该拿禾回来让我听话。
我没再看他,起身按着时舞刚才示范的动作,一步步走着。地上有着被我打碎的镜子的细屑,扎进我的脚心,一阵钻心的疼,我却浑不在意,一圈圈走着,时舞在那里提醒着我,如何走得自然,如何走得温婉,我静静听着,按她说的做。她似乎很得意,每每挑出我的毛病就掀掀唇角,好似大仇得报,再无遗恨了。我脸上再也没有表情,到最后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们一眼,来来回回走动,走得越发规矩,甚至于到后面的时候,时舞开口的次数也跟着减少了。
渐渐的地上开始现出血色的脚印,而且一个比一个醒目,时舞才彻底无话了。
琴弄端着的茶杯砸在桌上。
“你怎么不说?自己找虐吗?”琴弄厉色道。
我权当没听到,还是一步一步走着,走到墙边就折回去,再走到另一边。
时舞匆匆上了阁楼拿了一双绣花鞋下来,手里还拿了一些伤药和纱布。
她过来扶我,却被我一甩袖推到了一边,撞到一盆兰花花架上,花盆砸在地上,碎了。
屋子里顿时死一般寂静,外面树上的鸟鸣声也跟着止住了。
我听到那颗疼得滴血的心脏异常缓慢地跳动着,仿佛要跳出我的胸腔,寻一方新的天地。
我身体晃了晃,向后倾倒,琴弄冲上前,将我稳稳扶住。
我挣开他,站在原地,终于停住了。
我垂着头看着地上的碎片,那一片一片在阳光下像水晶一样闪光的碎片,映出我的影子,正如那日禾回的眼睛一样。可是那里面的人影却不是熟悉的模样,那里只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掩在其后的是无尽的空洞和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