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睡渐醒,山姆老头儿还有些迷糊,他回想起方才的梦境,竟然有些恍惚。鼻涕娃依旧坐在门槛上发呆,山姆老头儿把目光投过去,他目光柔软,像是在看自家亲孙子。
“秋刀,爷爷上周教你的突袭剑法你学会了么?”老头咧开嘴,出声询问。
鼻涕娃回过神,他没有回答山姆老头儿的话,只是起身走进老头儿的木板房。
鼻涕娃走到木屋窗前,他就窗摘下那尾悬挂起来晾晒的秋刀鱼。平日不练剑的时候,这尾秋刀会一直静静地悬挂在山姆老头儿的窗前。窗口通风透气,不受暴晒雨淋,能让这秋刀一直保持干燥,足以保证它不腐不朽,免受那蝇虫蚕食。这刀鱼正是鼻涕娃四岁那年从刀鱼湾捉回来的那条,第一次练剑,这刀鱼的灵魂就去见了那大光明神,而它的尸身却一直都被鼻涕娃保留着。鼻涕娃留下这刀鱼且一直当做自己的佩剑,只因为当初那山姆老头儿说了句——天成的秋刀就是最好的剑。
鼻涕娃将那刀鱼握在手里,他轻轻摩挲着干巴巴的鱼身,想起那年他独下刀鱼湾捉这尾刀鱼的场景,想起为了捕捉一尾模样像剑的刀鱼,他孤独地跳进深不见底的海水。想起他一连扎了好几个猛子才将这条最是羸弱的刀鱼捉拿上岸。
想到这里,鼻涕娃竟然觉得心头一酸。“孩儿没娘,日短夜长。”鼻涕娃想起余京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他突然就有点想要流泪。可鼻涕娃最终还是忍住了,他牙关紧咬硬是把这泪水憋了回去,将心里所有的委屈转换成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吐了出来。
山姆老头儿自然不知道鼻涕娃内心世界的汹涌,他只看到鼻涕娃默默从屋子里走出来,背上端正地负着那尾刀鱼。
“小娃长大了,这秋刀更像是一把剑了,老头儿的身子骨却是一天不比一天了。”山姆老头儿感慨一声这时光。鼻涕娃年纪小,自然察觉不到时光易逝,可老头儿不一样,他愈老就愈发觉得时间就像一匹白马驹,大摇大摆从眼前走,可你却没能耐留住一根鬃。
鼻涕娃没有与山姆老头儿搭话,他径直走到房前的空地上。这空地面积足够大,覆盖着绵延的过踝绿草,长着几棵大大小小的椰子树。鼻涕娃走到最高的椰子树下,他站住,小小的身板正对那一树挺拔。
山姆老头儿眯着眼站在墙根下,他很期待鼻涕娃即将做的。鼻涕娃久久未动,老头儿盯了一晌,直感到老眼有些酸涩,他正要抬手揉搓那一对儿老眼。而就在这时,鼻涕娃动了,他如矫健的灵猴拔地而起,跳出一人的高度后突兀对着那笔直的椰树树干踹了一记。随后,但见枝叶剧烈晃动,颗颗将熟的椰果儿摇摇欲坠。少时,但见鼻涕娃借着树干反弹的力度再次凌空,他又踹了一脚树干。熟透的椰果儿哪能禁得住这般晃动,它们纷纷脱离树冠齐齐落下。
鼻涕娃人
高高飞起,山姆老头儿看见他从背上抽出刀鱼剑。握剑的鼻涕娃整个人都变得凌厉了起来,那两道清鼻涕居然也流出了大家风范。
鼻涕娃凌空施展老头儿传授的“突袭”,在空中化成了一道影子。一息的时间里,他对着那四颗椰果儿甩出了十六刀。
鼻涕娃落地,椰果儿也落到了地上。但听四声轻响,一个个椰果儿都裂成了均匀的四瓣。
山姆老头儿很是欣慰,他抚须大笑三声,走到鼻涕娃身后,拍了拍鼻涕娃的脑袋。他本想着要夸鼻涕娃两句,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鼻涕娃哭了。两滴晶莹的泪水划过鼻涕娃的脸颊,悬挂在他下巴上,就像雨天悬在屋檐上久久不会落下的雨滴。
老头儿慌了,他不畏强梁,不惧魔兽,可单单就心疼这“爱徒”的眼泪。
“想老娘了?”老头儿柔声问道。
鼻涕娃默默地点了点头。“为什么秋刀的老娘要把秋刀抛弃了?这么多年了,她也不来寻秋刀,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把秋刀忘记了?”
孩子的话极其单纯,老头儿轻易就看到了鼻涕娃那被悲伤塞满的内心,为了让鼻涕娃不那么难过,老头儿替鼻涕娃的父母辩驳道“才不会呢,他们一定有自己的难言之隐,说不定他们是为了保护秋刀,才选择放下秋刀呢。秋刀不哭,先不要难过,这世界没想象的那么美好,却也没想象的那样糟糕。秋刀这么懂事,一定会被这世界温柔以待。”
说完这些话,老头儿自嘲一笑,他想起自己在最后那场决战中出生入死,最后却被最亲近的人从背后刺穿。
鼻涕娃听过老头儿的话,他转过身子对老头儿摆出了一个笑脸。老头也嘿嘿一笑,他就看到鼻涕娃下巴上挂着的那两颗泪珠落地了。鼻涕娃的眼泪落了地,山姆老头儿悬着的心自然也落了下来。
老头儿拉着鼻涕娃来到屋檐下,他接过鼻涕娃的秋刀剑,摩挲着不加言语。经处理后晾干的刀鱼十分坚硬,不比岛上的铁树枝差多少,然而比起“无极”却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老头儿想到这里,他扭头对着屋里瞥了一眼,他看向自己的木床,微微一笑。
“秋刀,今天我们来学冥想。”山姆老头儿说到,同时他就地坐下。
“无极之道,是为超凡脱俗,是为顶天立地,是为不屈不挠。无极,就是没有顶点,没有尽头。剑道的精神爷爷早些年就给你讲过,今天爷爷给你讲些你不曾听过的,给你说说这无极剑道的起源。”老头儿正要打开话匣子,可是鼻涕娃却对老头儿摆了摆手。
“爷爷,这些你不用再讲了。大陆上的故事余伯伯都给秋刀说过。秋刀记得,余伯伯说无极门是艾欧尼亚岛上最独特的剑术流派,虽然一脉单传,可是千百年来却没有断过传承。嗯,余伯伯说这一代的继承者叫易,几十年前在大陆上叱咤风云,被战争学院封为无极剑圣。”鼻涕娃一件崇拜地说道。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老头儿一阵唏嘘“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这无极剑圣,记得这易。”老头儿摸了一把胡子笑了笑,可是尽管老头儿笑着,鼻涕娃还是从老头儿的眼里看出了深深的悲哀。
“爷爷,你怎么了?秋刀看出来你在难过。”懂事地鼻涕娃拉起老头儿的手关心地问。
“爷爷没事,只是想起了爷爷的那个朋友,这朋友就是你说的这个易。呵呵,鼻涕娃,既然你伯伯跟你说过易的故事,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过,无极剑圣在好多年前就已经死了?”老头儿笑着问鼻涕娃。
“啊?”鼻涕娃一声惊呼,接着他说“余伯伯说易大师是英雄啊,英雄怎么可能死呢?嗯。伯伯说易大师当年在拥雪关一个人挡下诺克萨斯三万铁骑,缠斗了三天三夜,消灭了诺克萨斯一万的敌人。伯伯可没有说过他死了。”
山姆老头儿自嘲一笑,他正色道“易无极杀了一万人是不假,可他最后真的死了。”
鼻涕娃听了老头儿的话,直翻白眼。他不相信老头儿这满嘴胡言,易大师怎么可能会死了呢?这不可能。
鼻涕娃的白眼,让老头儿心里苦涩,他原本平静的内心被这次的交谈彻底打乱。冥想要求的就是全神贯注,老头儿的心思显然已经没有多少在这方面了,但见他重新站起,叹了口气,对鼻涕娃摆了摆手,那意思很明显。
“山姆爷爷,你不教我冥想啦?”鼻涕娃诧异地问。
老头儿摆了摆手,指着自己的腰说“今天不教了,腰疼。”
老头儿的话让鼻涕娃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不过这表情一刹那就消失了。他很懂事,他知道心疼老头儿的身子骨。
“山姆爷爷,你多注意身体。秋刀先离开了,昨天发现四婶家的木柴没有了,秋刀去替她砍些。”鼻涕娃对老头儿认真说到,说完这些话,鼻涕娃就从老头儿身边离开了。
老头儿没有目送鼻涕娃,他此刻一点别的心思都没有,但见他蹲坐在地上唉声叹气,叹气声,一声接一声,他似乎是在用这叹息来凭吊某些东西。
“易大师,何故哀叹连连?”
鼻涕娃走后,山姆老头儿身边悄然出现一名中年人,这中年人一袭黑衣,黑发及肩,他眯着眼看着唉声叹气的山姆老头儿,轻声询问。
老头儿看到这中年人,他苦涩一笑,摆了摆手说“易这将近入土的人,不比秋雨先生精神矍铄,自然要唉声叹气。”
余秋雨看到易这般模样,他也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大师这副模样,任谁也想不到眼前的人就是当年一怒为红颜,死守拥雪关,在大陆叱咤风云的无极剑圣。”余秋雨轻轻地说道,言语中透露着深深的惋惜。
老头儿又摆了摆手,阻止了余秋雨继续讲下去。“前半生的风风雨雨,还请先生不要再提起,易都快忘记了。”
余秋雨微微一笑,他正色道“秋雨认为过去的一切大师并不曾忘记。恩怨情仇这些心结若是解开了,大师为何还要在夜里挑灯看剑?”
余秋雨的话让老头儿一怔,老头儿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刀鱼村村长,心里隐约猜到了这位秋雨先生来找自己的目的。可虽说老头儿心里有了答案,但他依然问余秋雨“不知先生为什么找上了老易?”
“请大师为反抗诺克萨斯出份力。”余秋雨倒也干脆,他缓慢而又坚定地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反抗诺克萨斯。”老头儿轻轻念叨了一遍,那一刹那他顿觉全身一震,疲老的血液有些沸腾。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但见老头儿对着余秋雨摆了摆手笑着说“出力还是算了,易已经老了,身子骨经不起折腾。出岛前往大陆,怕是没见到西泽那暴君,便要死在船上了。易还是识趣些在岛上安度晚年吧。”
“大师真的打算在这岛上安度晚年了?秋雨不相信。秋雨以为,大师并没有忘记被坑杀在艾欧尼亚的三十万帝国兵卒,没有忘记拥雪关,没有忘记诺克萨斯的暴‖政,没有忘记当初是为何流落到琉球的。”余秋雨平静地说道。
然而余秋雨平静地话在老头儿听来却字字诛心,但见老头儿把拳头握紧,关节都被他握的发白。
“醉里挑灯看剑,看的是昔日风雨。梦回吹角连营,梦的是有一天能亲自取下西泽的项上人头。亡国之恨易怎么会忘记?三十万冤魂日夜在易心头哀嚎,易怎么能忘记?诺克萨斯的犯下的罪行,易每每想起都痛彻心扉。”老头儿咬牙切齿地说道。可不久,老头儿紧握的手松开了,他对余秋雨苦涩一笑说“尽管易日夜思念着捐躯赴国,可易真的老了,易并不知道要如何为反抗诺克萨斯出一份力。”
“秋雨有一计,能如大师所愿,能乱如日中天的诺克萨斯帝国。”余秋雨目光灼灼地说道。
“易不知秋雨做的是怎样计谋?但易愿闻其详。”老头儿看向余秋雨,同样是目光灼灼。
“秋雨希望将大师的头颅和艾欧尼亚的地图献给西泽,想来西泽必定乐意接见秋雨。到时候,秋雨借机用纳什之牙取了那暴君性命,如此,既为大师报了昂地说“这正是易日夜渴望的,先生想要易的头颅,拿去了便是!易在这岛上苟延残喘多年,全凭先生照顾,这头颅就算做是易对先生的报答。”
老头儿说完这些话,他仰天大笑三声,大呼一声“剑来”。随后,老头儿身后的木屋轰然分崩离析,从废墟里飞出一把泛着青光的长剑。
老头儿捏着无极,他轻抚剑身,对着无极看了又看。“我死后,秋刀继承我的衣钵,之后他就是无极门的主人。岛上银龙的巢穴藏着完整的无极剑谱,还劳烦先生告诉那鼻涕娃一声。”
说完这些,老易把剑一横,笑吟道“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即日了却天下事,老易虽死亦犹生。哈哈,易所作《取义》可好?秋雨先生之恩,易无极无以为报,当以死谢之。”
易无极长剑一横一动,便自刎而死。
余秋雨望着倒下的尸体,悲从心来,他伏尸而哭又轻吟道“国难当头山河碎,殿陛如炬生烟灰。且以残躯赴国难,丹心视死忽如归。”
余秋雨吟罢,默默收拾好易无极的尸体和首级,之后便匆匆离去,显然他还有要紧的事情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