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宫,忧刈望着窗外盛放的百合花,清晨的露水尚未蒸发,一切还是原始的模样。
“刈君,还是看不到最高预言者的所在。”镜女于他身后,恭敬地回复。
“没关系,昨晚他的星象已经有所变化了,”他抬头望了一眼浅蓝色的苍穹,随后讪笑道,“果然,沉默了四千年的羽族终于要复出了么?”
冗溪历羸月四千九百年,刚刚从沉睡中苏醒的冗溪大陆迎来了冗溪大陆史上有名的“羸月之战”。沉睡了两千年的冗溪大陆,物质匮乏,民不聊生。为尽快恢复本族从前繁荣的景象,羽族看中了由雨族统治下物绕丰富的桫椤城。
冗溪历羸月四千七百年五月三日,历时两百年的“羸月之战”决出了此次大战的胜利者——羽族。然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尽管羽族为这次大战耗损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羽族却只要求雨族割让桫椤城,并从此不再参与冗溪大陆上的所有事务。
“然儿。”忧刈出现在她面前,把她手中的书拿了过来,搁在了桌子上,俯下身,手中出现了透明的镯子,想替她带上去。
“不。”乔然惊慌失措的抽回左手。
忧刈微微一颤,没有说些什么。
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褐色的眼眸,乔然看不到他表情的变化,但知道他一定是生气了,于是刚想开口说声“对不起”,他却猛地站起来,俯身以极其强硬的态度吻住了她,乔然一惊,想把他推开,却发现自己动也不能动。
许久,他放开了她,低低的道:“然儿,我就那么地令你感到厌恶么?”
“没有。你别误会。”乔然反驳,神情有些慌张。
“我不过是想送你一件礼物罢了,你又何必如此?五年了,你总是刻意地避开我。而这一刻,你之所以会在我身边,也全是为了你那个所谓的学长。”他微微地低着头。
她一惊,从来就不曾想过面前这个人会这么想,扪心自问,五年来,自己可曾有讨厌过他?答案其实是非常明确,没有。她不讨厌他,相反,她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她爱他。她自己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在他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个夜晚,她就已经沦陷了,是她自己没有办法去接受心底里最真实的声音罢了,为什么也要弄得他那么地难过?
“对不起,”她低下头,“我真的没有办法。”
“然儿,我不逼你。我会一直在原地等你。”他看着她,语气里满是疼惜。
“谢谢。”她抬起头,笑道。
“你现在可以接受我的礼物了么?”
她望了一眼他手中的镯子,真的不过是一只镯子罢了,接受又有何不可呢?于是道:“嗯。”
“然儿,答应我,戴上了镯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摘下来,好么?”
“为什么?”她不解,什么时候都不能摘下来么?
“因为你要离开这里,这就是条件。”他的神情带着不可拒绝的霸道和强硬。
“我答应你。”她望着他的神情,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说好了,这是你对我的承诺。若是然儿违反了,我会不惜一切把你带回我身边。”
她一愣,随后笑道:“好,这是对你的承诺。”
外面的阳光正好,百合随风起舞。
榔槺阁顶峰,乔然站在窗前,面对着忧刈和他身后的上瑄,神情十分冷静,道:“我可以了。”
“然儿,打开蓝漩涡时,只要它确认了你的身份,会把你送到一个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他停顿了一会,苦笑了一下,继续道,“在那里,只能靠你自己找到蓝弈的方向。”
“嗯。”她轻声应答,没有任何的表情。
忧刈伸起右手,手心向着窗外碧蓝的天幕,他闭上了双眸,指尖对着苍穹,一片片百合的花瓣连接成一座“独木桥”,最后一片花瓣变成了刀尖似的,直戳天幕。被戳的那方天空渐渐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似乎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吸进去。
那种蓝,孤独,虚空,又有点近乎残忍的味道。
乔然望着它,微微地打了个寒颤。她从小喜欢蓝天,是那种干净自由,而非残忍虚空。
很快,她就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完全不受自己的掌控,似乎有种强大的力量正把她往某个方向拖。
忧刈放下手,望着慢慢消失的蓝漩涡,心情有些许的沉重。
一个镜女也无法看到的世界,你要平安。
迷蒙中,是一个白雾缭绕的世界,辨别不出方向。除了大片大片的白雾,什么都没有。
乔然下意识地想要拨开云雾,恍然间,她才发觉她看不到、摸不着身体的各个部位。准确来说,她的身体不在这里,如今的她,只存在着思想。
乔然有些慌了,不是因为身体的不存在,而是对这个除了白雾之外一无所有的世界的一种恐惧。忽然,她听到了一声欢呼,语气里带着无法言语的欢喜,道:“太好了,终于制造出来了。”乔然根本无法分辨声音源自哪里,只觉得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有那个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了急速的脚步声,乔然有些惊喜,她听得出,那是她生活了二十六年的世界的军靴声。未等她反应过来,脚步声戛然而止,接着便是一声只属于人的惨烈嗷叫。乔然微微一颤,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才能发出如此令人惊悚的惨叫?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在她的正前方出现了一点细微的光芒,乔然刚想向前,可身体却忽然出现了,她摸了摸,是真的,真的是自己的身体。于是,她立即向着那光点跑去,她知道,那一定就是蓝弈的方向。那点光芒却随着乔然的逐步接近而越来越暗,乔然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蓝弈的方向——姣雨城。”话音刚落,蓝漩涡重新出现,忧刈的唇角扬起一抹温暖的弧度,如百合绽放时的瞬间美丽,他走了上去,百合为他铺路,抱起双目紧闭的人儿,他的心底忽然松了一口气,好像还是第一次那么担心一个人呢。
“我们返回姣雨城。”默离望着苍穹,漫步经心地对正在弄熄火的苏雪说。
“王,我们不去与夜延会合么?”苏雪有些惊异的抬起头。
“他会自己来和我们会合的,我们先返回姣雨城。”说着,白衣男子起身,往姣雨城方向走。
苏雪望着他的背影,眼眸掠过一丝疑惑。
和这个人相处了十年,竟还是无法看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刈君,雨族的王也在姣雨城。”上瑄明显有一丝焦虑。
“终究也不会少了他,”忧刈站在窗前,微微地抬头,望着羽岛的方向,喃喃,“羽也要行动了呢。”
一阵敲门声响起,系漾走了进来,行了个礼,便恭敬地说:“刈君,她醒了。”
忧刈转过身来,嘴角扬起一抹温暖的弧度:“是么。”
系漾一愣,望着走到门口的人。
刚刚的笑容,从自己成为莲心宫的大宫女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呢,是因为那个人么?虽然他经常都会笑,却让人觉得冷酷无情,如坠寒冰。但是,自己依然会尊重他,信任他,因为他是莲族的王。
乔然在床上坐着,回想着刚刚的事,但那一声惨烈的叫喊却瞬间穿透了她的耳膜似的,让她觉得头痛欲裂。
乔然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头部,想遏制住疼痛,却丝毫不起作用。
忧刈跨进门栏,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俊美的容颜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快步上前,把她抱在了怀里,柔和的光芒便覆盖了她的整个身躯。
光芒散去后,乔然抬起头,离开了他的怀抱,带着轻微的累意说:“我没事了。”
“然儿,别再想了。你这样,我会很心疼的。”忧刈的神情中是掩不住的心疼。
“嗯。”她淡淡地应答,她又怎不知他对她的好。
系漾端着粥走了进来,忧刈接过,她便退了出去。
“然儿,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先在这里把身体养好了再走,可以么?”他知道,她终究会离开。
“我过两天就走。”
听到她的应答,他也放心了些,道:“嗯。那现在先把粥喝了。”
“少主,那个人已经返回姣雨城了。”雪府内,一名长相丑陋的男人坐在木制的沉香椅子上,站着的人毕恭毕敬的说。
“是么,现在立刻带人把他缠住,我随后就到。”
“是。”
姣雨城外。
默离依旧神态悠闲地坐在树下微闭着双眸,听着远处得马蹄声渐渐近了,嘴角不自觉泛起一丝嘲讽般的微笑。
“王,这次把他们交给我吧!”
“苏雪,对有一些人,是不必手下留情的。”
苏雪一愣,竟没想到他知道自己想的是什么,随后答到:“是。”
来的二三十人把默离和苏雪团团围住,苏雪站了起来,冷冷地道:“让开。”
“臭婆娘,你......”剑光一闪,马上有一人的人头已然落地。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让开。”苏雪重复了一遍,眼神逐渐变冷。
把他们围住的人依旧没有散开,但人心却开始颤栗起来。
苏雪刚想出手把他们击退,前面却立即有一股杀气袭来。
“你是谁?”随着杀气而来的男人面容丑陋,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来自九泉天镜的阴寒之气。
“别挡路,给我闪一边去。”男人的目光凶狠乖戾,直视着默离。
“已经死了的人还妄想在活人的世界里兴风作浪么?别以为披着阴阳肉体就能够逃过生死轮回。”默离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看着来人,依旧有那一丝嘲讽般的微笑。
“哼。”修茗一下子越过苏雪,拔剑而起,向默离刺去。
但剑尖未曾碰到默离,修茗便急速转弯去对付迎面而来的另一道剑气。
一袭黑衣,苏雪看清了来人,是夜延。
修茗被这道剑气击退了几步,眉宇间略显忧虑与不快。
“王,我回来了。”夜延单膝下跪。
“任务完成了?”
“是。”话音刚落,修茗再一次冲了上来,背对着他的夜延尚未站起来,便一挥剑,没有一丝痛苦的叫喊,修茗的头就这样落了地。
一旁的随从看了,显得有些惊悚,林子里一下子静下来了。
“你倒长进了不少。”默离淡淡一笑。
“你们也想死么?”苏雪的一句话惊醒了众人,马上的二三十人纷纷策马而逃。
墨黑渐渐地染遍了天空,莲心宫里一片灯火通明。
“您是一位很特别的人呢。”系漾把晚饭端了进来,道。
“呃,为什么这么说呢?”
“您如果可以留在刈君的身边,我想我会很高兴的。”系漾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继续自顾自地说。
“但是,我并不属于这里。”乔然环顾了四周,金碧辉煌,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淡淡的百合花香。她,真的不适合这里。
“从来就没有谁是属于哪个地方的,身在哪里,也不过是心之所向罢了。”
望着正整理桌子的系漾,乔然有些失了神,心之所向么?
“您真的是明天就要走了么?”系漾抬起头,把失了神的乔然拉了回来。
“嗯,真的该走了。”窗外的月亮如明镜一般,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呢。
当太阳突破了地平线,乔然已经踏入了通往莲城门的百合花海,身上背着一个背包,这是临走前系漾硬塞给她的,里面装着些衣服和银钱,还有这嵌进了镯子的玉百合,虽然不知道它有什么用,但是想想,她也知道,这也是他的吩咐吧。
榔槺阁顶峰,忧刈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走过百合花海的女子,眸子里的深沉久久未散。
“王,既然您那么想她留下来,为什么不阻止她呢?”上瑄不解,既然对她有那么深的渴望,直接不让她走就是了,那么简单的事。
“这是她的决定,我必须尊重她。”他的眼神依旧不离白衣女子,直至她踏出了结界,消失不见。
乔然回眸驻望着这座种满了百合花的莲城,浅浅地一笑,喃喃:“谢谢。”
浮云于天空短暂地驻留,这个大陆也是如此地不平静。
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如今也要自己一个人在这大陆生活了吧!
望着前面的路,今后的旅途自己一个人也是可以的吧。
冗溪大陆中,存在着各种种族,很多都像是一个独立的小国家,而不是本族人是无法打开通往本国路的,它们的国家与冗溪大陆是隔绝的,却又是冗溪大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白翼族和黑羽族便是其中的代表。
墨黑渐渐地染遍了天空,夕阳的云彩宛若披着彩衣的仙女缓缓在天边移动,金黄色的阳光洒满了冗溪大陆。乔然看着面前的森林,逡巡不前。
还是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在野外过夜呢,应该可以安全度过这个夜晚的。这样想着,似乎就有勇气进入森林了。
头顶的树叶交叉错落有致,遮住了整片天空,乔然望着渐渐沉下来的天色,心里有些恐惧,喃喃:“果然还是不该这么鲁莽。”
“啊!”一声尖叫划破了整个森林的寂静,乔然微微一颤,往尖叫声的方向看去,隐约地,好像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围着什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的脚尖不自觉地往前走,待乔然自己发觉时,她已经来到了那群黑色小东西的身后了。
“你最好识相点,快点打开通往白翼族的门。”其中一个黑色小人儿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乔然看来却十分想笑。
“我刚刚的那一声叫喊,已经代表我和白翼族解除族人关系了,你们再怎么逼我,我也不可能打得开了。”乔然随声音望去,说话的竟是有着白色羽翼的小人儿,长的倒是很可爱。
“那么,你也就没什么用了。”话音刚落,那黑羽翼的小人儿便抡起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劈向了那坐在地上白羽翼的小人儿。
“砰。”一声巨响,让在场的人惊住了。
“这,是晶镯。”黑羽族的侦查兵率先开口,打破了现场的寂静。
乔然抱着那白色的小人儿,晶镯打开的结界瞬间把黑羽族的刀给弹飞了。
“你是谁?为什么会拥有晶镯?”据侦查兵的调查,晶镯现在的主人因该是莲族的君王才对,情报不可能有差错,这女人和莲族的君王又是什么关系。黑羽族的人细细地打量着乔然。
“我是谁,又为什么会拥有这只镯子,与你又有何关系?”乔然抱着那只受伤的白色小人儿站了起来,竟不曾想他给的这只镯子能够张开结界。
“这是我们黑羽族和白翼之间的恩怨,你一个外人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乔然有些不满地挑眉,道:“你们之间的恩怨我的确不该管,我只是看不惯你们一大群小小个欺负另一个小小个的罢了。”
“什么小小个,你们这些无知的人类还敢小看我们有着高贵血统的黑羽族?”那小黑人一脸鄙视地望着乔然。
“还高贵血统呢?你全身上下哪体现了‘高贵’这两字了?”乔然把那小黑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讥讽道。
“你……”尚未说完,天空中忽然落下几片黑色的羽毛,那几个小黑人瞬间就不见了。
乔然不禁有些愕然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这是他们的王把他们召回去了,”怀中有着白翼的小人儿忽然说话了,“你不像是这大陆的人。”
“你现在没事了?”乔然没有理会她的话,不着边际地问。
“本来就没什么事,只是翅膀有些伤罢了,但也还能飞的起来。”
乔然把伸了出去,道:“既然没事,自己就赶紧飞走。”
“哎哎哎,别啊,”白翼小人儿抓住乔然的手,死活不肯飞走,“族谱上已经没有我的名字了,我回不家,也没有地方可去。我就跟着你吧,主人。”
“我不是你主人,我也没地方可去,我只是不小心路过这地方,然后不小心救了你,仅此而已。你跟着我干嘛?”乔然有些急了。
“既然我们都没地方可去,那我带你游遍这大陆,你带着我一起,你也不吃亏啊。”
“谁说我要游遍这大陆了?”
“你又没地方可去,真不想看看这里的风景?”
“你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可我为什么要带着你呀?”
“我虽不是这大陆上的人,但我可是我白翼族的侦查兵,这冗溪大陆上,我没有哪是去不了的。”
“既然你这么厉害,干脆就自己走好了,为什么非得跟着我呢?”
“这大陆太危险了,如果没个人保护我,恐怕没出这树林几步,我就死了。”
“你这么一说,就更不应该跟着我了。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保护得了你。”
“你当然保护不了我,可晶镯能啊。你手上带的可是能张开最强结界的镯子。据我了解,这冗溪大陆上还没出现能打破这结界的人。所以跟着你是绝对安全的。”
乔然抬起手,望着他亲手替她带上的镯子,能张开最强的结界么?原来,他之所以肯放自己走,是因为他已经给了自己最好的保护了。
“既然如此,那么随便你。”
“好的,主人。”月色透过隙缝倾泻下来,千回百转的啼鸣在树丛中此起彼伏,蟋蟀在不密的草丛中蛐蛐作响。
就这样,乔然也开始了她的冗溪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