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显狼狈地从酒楼逃出,连马也来不及拿回来了。谢中航跑出了好几条街,掸掸衣衫,确保庞焕一时半会一定是追不过来了。
谢中航不怕庞焕,更不会怕那些水帮喽啰,他只是不愿让冲突发生,让矛盾加剧。毕竟倘若真的和整个黄河水帮结怨,是一件绝对不算好的事情。
不知不觉原来到得南城门口,城墙根下两边小商小贩摆着地摊,只卖一些廉价常见的东西和农物。又见一个简陋茶棚,只在墙根下那棵大银杏树旁,用三根黄竹干挑起一块破青苇布。一张桌子,四条长凳,已经是这个茶棚的全部了。一个红鼻子老头坐在藤椅上歪着头垂着眼好像睡着了,却又不紧不慢地扇着烹茶的炉火。
当时正是十一二月,正是秋高气爽,银杏树叶已经泛黄,飘落树下,煞是好看。
谢中航先吃了这许多油腻,又跑了这好一段路,胃中顿觉得上涌着不舒服。因此谢中航便向茶棚走去,喝两杯茶,刮刮自己腹中的油水,去去恶心解解渴。
谢中航随便选了条凳子坐下,等了许久却不见那茶棚主人过来招呼。谢中航本想拍桌子叫醒这红鼻子老汉,但见他靠着金色的银杏树,金黄色的树叶在阳光下灿烂生光,显得温暖而静谧。老汉睡意这般安详,分明是作着好梦,谢中航却是怎么也不忍心打搅了,便想着只坐一会儿就走。
“老丈,我要一碗茶。”
一声脆响,红鼻子老汉恍惚惊醒,见铜炉中热水翻滚,直冲起炉盖,不少茶水便翻滚出来。老汉当即动手将铜炉从炉子上提起放到桌子上,满手老茧浑不觉烫,但几根手指还是微微发红。
谢中航寻声抬头只看一眼,却是一个竹竿布衣的年轻秀士,身材瘦小至极,手中一根竹萧,身上背着一个大包裹,显得有些羸弱。
这秀士从城外而来,可能赶了许久的路,只见他神色匆匆,满面风尘。秀士也寻了凳子坐下,见一张桌上还有其他人,忙微笑点头致意。
谢中航也一点头,细看秀士面容,真是面白如皓月,唇红似丹涂。谢中航心中只觉得蹊跷,看其总觉得不是男子精神,却似女儿阴柔相貌。
秀士察觉到谢中航的眼神异常,轻咳两声,表示不满。谢中航意识到自己盯着人家看太久了,忙将眼神移过。
红鼻子老汉弓着身子,提着铜炉向二人走去,拿起桌上一个粗碗,倒了一大碗茶,先推到秀士面前。秀士道了一声“多谢老丈”,便双手捧起茶碗喝了起来。
老汉转向谢中航,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谢中航,谢中航点一点头,老汉便也倒了一碗茶。
老汉倒好了茶,便又步履蹒跚地走回银杏树下,在将铜炉放回炉子上,又在树下坐下,微微闭着眼一动不动,继续他的梦了。
谢中航拿起茶碗,只见粗碗中稍稍泛红的茶水,大口喝下肚去,虽又苦又涩,但实在解渴。谢中航偷眼向秀士看去,只见秀士喝了一口当即双眉紧皱,甚至轻轻咳嗽起来。谢中航心中暗暗发笑,这个秀士只怕没喝过这种粗茶。
这时,一群人从城外驾马而入,气势不凡。谢中航只一眼便已经确定他们来历不凡。
这群人都衣着光鲜,提刀挎剑,骑着高头大马。
当先一位白衣公子,二十岁左右年纪,骑一匹白马,手中一把宝剑,披一领大红披风。当真是鲜衣怒马,风采翩翩。
白衣公子身旁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大汉,国字脸,一把络腮胡,豹头环眼,双目有神。其后四个年轻人,都是持刀挎剑,一般劲衣打扮,想来个个也都身手不凡。
他们进得城中,到得大路当中,那白衣公子将马一兜,四下一望,看来是在寻找什么。但他好像寻找不到,面露失望之色,从怀中取出一条巾帕怔怔地看。中年大汉把马一带,靠近白衣公子,不知说了些什么,白衣公子这才将巾帕放回怀中,双腿一夹马肚,继续驾马而去。
当次地界,谢中航只怕这些人也是黄河水帮的人,因此那白衣公子目光扫望之时,谢中航为防万一,半转了身子,侧过半张脸去。
谢中航却惊奇地发现,有人比自己还要紧张,正是那个秀士。只见那秀士早低下头去,显然怕极了被那白衣公子发现。
那白衣公子等人走远,秀士立即放了两枚铜钱在桌上,拿起包裹起身就走。
谢中航心中顿生好奇,也从怀中摸出钱来,起身追了上去。
没走几步,谢中航眼珠一转,便大叫一声,紧跑两步拦住那秀士,脸上嘻嘻地笑。
秀士先是吃了一惊,后退两步,见是谢中航才稍稍稳下神来,作礼问道:“兄台为何挡我去路?”
谢中航笑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兄弟你身上刚才掉了一块玉,在下捡着了,还给你。”说着,谢中航一把抓过秀士右手,将一块巴掌大的白玉塞到他的手中。只见葱葱玉手,指节修长,如月凝玉雕一般。
秀士猛地被抓手,大是一惊,立即抽手,看也不看一眼手中的白玉,冷冷道:“兄台想来弄错了,不是我的。”说着,秀士将玉给还谢中航,抽身便要走。
谢中航却像狗皮膏药一般又跟上去,伸手拦住,皱眉问道:“不是你的?”
秀士驻足,强忍着不耐烦,仍笑道:“这玉的确不是在下所有。兄台真的搞错了。”
萧子航闻言道:“这就奇了,这玉不是我的,不是你的,那兄弟你说是谁的?”
秀士似乎也已经看出面前之人存心纠缠,扬着脸细细打量眼前人。谢中航见他眉目疏明,一双漆黑的眼睛煞是好看。
“兄台可以交给官府衙役,一定能寻得真正的的失主。如此,可以了吗?”秀士道。
“哦,小兄弟你说是不是那位白衣公子掉的?”谢中航好像随口问道。
秀士微微一怔,旋即收敛形容,淡淡答道:“有可能吧。”
话音未落,秀士抬腿又要走,分明想赶紧摆脱眼前人的无理纠缠。
谢中航却一把抓住其手腕,笑道:“既如此,小兄弟你方不方便和我一起去还了这玉佩给那个白衣公子?”
秀士不能答话,突然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双眼死死盯着谢中航,眼中充满了警惕与怀疑。
见秀士不答,谢中航讪笑问道:“怎么,兄弟你不方便?”
秀士听谢中航如此说,面色霎时阴晴不定,他不再急着走了,但他还是将手挣脱,回身笑道:“兄台,这玉是你一个人捡的,我又何必去,白领一份感谢。”
谢中航笑道:“兄弟你去也可以为我作证嘛,要不然那公子污我偷得,我不就做好事不成还吃亏?”
秀士笑道:“那公子看起来可不是这等人。”
谢中航笑着点头,意味深长,又走近秀士两步,道:“兄弟你再好好想想,也许是你的自己却忘了。”
秀士看着谢中航投来的眼神,倒也心灵通透,一点即明,道:“好吧,兄台你再与我看看。”
谢中航微笑着将玉给过,秀士拿在手中反复看了一遍,只见一块晶莹美玉,上刻栩栩如生的观音像,观音大士法相庄严,挥舞着柳枝,似在普济生灵。
“确实是我的,我当真愚笨,竟一打眼看差了。”
谢中航心中暗暗好笑,强忍着笑意道:“即是你的,物归原主,也免得去打扰别人。”
秀士将玉收了,忽抬脸看着谢中航啧啧笑道:“这一条街人来人往,如此一块美玉在地上竟无一人看见,不知是别人都眼盲不见呢,还是兄台眼尖过人呢?”
谢中航摸摸鼻子,只尴尬地笑。
秀士掌中托着白玉,笑道:“我不知道兄台为什么这么做。但既然君赠美玉,却之不恭。多谢,后会无期吧。”
说着,秀士眨了眨眼。谢中航先是一头雾水,秀士又招了招手,谢中航才侧耳过去。
秀士在谢中航耳边说了话,神色飞扬,转身走了。独留下谢中航,先是怔在原地,而后嘴角微扬,轻轻点头。
原来秀士在谢中航耳边柔声说道:“刚才兄台也侧身隐迹,好像惊弓之鸟,此时此地,应该比我更有害怕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