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决意要杀鸡儆猴,何况这次案件的的确是人证物证俱全,这位南京工部郎中刘玄德被收押入狱后,很快就全部交代了。
当汪公公将供状与证据公开后,南京城里的官员见此案证据确凿,都不好再出面为其喊冤,但私底下都有兔死狐悲之感。
张玄庆听闻此事后,先是对那位木商游复生的遭遇表示哀悼,其次对汪直的雷霆手段感到佩服。
不管怎么说,汪直这次所做的的确是为民伸冤,与他在京城的做法,简直有天渊之别。可见汪公公自从西厂重开之后,在行事作风方面有了很大改变,不过由于文官对宦官的天生反感,也免不了对汪直的口诛笔伐,这也是造成汪公公名声狼籍的重要原因。
汪直听说张玄庆回到南京,派人前来,约定两日后在宝船厂碰面,商讨船只建造之事。
数日后,张玄庆来到船厂,汪直早已等候多时,见面就笑道:“张真人多日不见,可是清减了。杂家看这造船进度,可见真人确实费心了。”
张玄庆稽首道:“贫道只是做好分内之事,没有公公找来的工匠和木材,船厂也是巧妇难做无米之炊啊,公公才是当居首功。”
“张真人不必过谦,说起来为了木材之事,杂家这次可是大大得罪了南京城的这帮文官了。”汪直虽然如此说,但很明显他并没有把这些官员放在眼里。要知道当初就连北京城里那帮实权在握的文官,西厂也是说抓就抓,更何况南京城里这帮徒有虚名的官员。
“公公所说之事,贫道已经了解,敢于勾结地方杀害正当商人,这种恶徒当然要绳之于法,公公不过是按朝廷法令做事,何必畏惧人言。”张玄庆正色道。
“杂家听说张真人曾向这次遇难的游姓木商,订购了大量轻木,如今这笔交易真人有何打算?”汪直问道。
“贫道确实需要大量轻木,眼下只好另寻他途了。”张玄庆黯然道。
不料汪直却说出一番话来。原来自从那位游复生的死讯传到南京后,城里的木商都开始蠢蠢欲动,他们都知道当初宝船厂曾经与游复生达成了一项大量收购轻木协议,其中利润丰厚。
如今当事人已经不在,那么谁能顶替他的位置,继续履行这项协议,众商人为了此事明争暗斗,最后一名还是那位游复生的后人游汉立胜出。
首先他是游复生的继承人,在接替履行协议方面有天然优势;其次,汪直听闻了此事后,对他有也所照顾,毕竟汪公公也是借着这个案子,狠狠扇了南京的文官们一巴掌。
张玄庆听说是游复生的后人继续完成这项协议,当然没什么意见,而且这次汪直还特地将游汉立带到了船厂。
只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站了出来,看起来还未到弱冠之年,游汉立恭恭敬敬的向张玄庆行了个礼。
“既然当初是你父亲与贫道的约定,那么轻木依旧由你们游家来供应。”张玄庆温言道。
“小子谢真人大恩大德。”本来游复生身亡后,游汉立接手家业,整个游家的形势就不太好,如今有这项协议在,游家就可以慢慢稳定下来了。
张玄庆还打算将为外地匠户建造住所之事,交由游汉立来做。但此时此地不便明言,于是吩咐游汉立明日到国公府一趟,有事要交办与他。
张玄庆与汪直又在船厂内察看了一番,发现已经有数艘宝船的龙骨搭建在船坞之内了。商人为了汪直的名帖,争相寻找造船用的稀有木材,如今有了明显效果。
商人们找来的有出自大明西南的柚木,柚木材质坚韧,能耐海水侵蚀,用于造船不易漏水,而且各种气候下不易变形,易于工匠加工。柚木完全可以作为当日木匠楚泽提出的制造船舵需要的铁梨木的替代品。
还有商人从小流求寻得的桧木,桧木的木理通直均匀,材质轻软中庸,能耐腐蚀,干燥容易且干燥后极木料很少翘曲变形,而且易于木匠刨削加工,刨面极光滑而细致,是制作船板的上好材料。
除此之外,还有用于桅杆的端直杉木,用于枋樯的楠木、槠木、樟木、榆木、槐木,用于舵杆的榆木、榔木、槠木,用于船橹的杉木、桧木、楸木。
如此众多的各色木材,经过船厂工匠们的仔细挑选,在造船材料上终于没有了后顾之忧。再加上从南京其他三家船厂和外地调集的高手工匠,人力物力已经齐备,造船的进度自然是一日千里。
这也只有汪直才有这个本事调动商人们的积极性,当然商人们都是无利不起早,他们求得汪直名帖的目的,就是借汪公公的威名,应对平日行商之时,被各地官吏刁难盘剥之苦。
大明朝廷收的商税虽然不高,但行商途中,各地钞关的刁难盘剥,让没有官绅后台的普通商人苦不堪言。有了汪直的名帖作为护身符,沿途就会少了许多刁难。
两人对造船的进度很是满意,经过商议后,决定由汪直前往京城向天子汇报进展情况,张玄庆继续留在南京监督造船之事。
张玄庆此举也是为了暂时将汪直从南京调开,毕竟他这次抓捕南京工部郎中刘玄德,虽然此案证据确凿,但也大大得罪了南京城里的文官们,汪直继续留下来,恐怕会有人借机生事,影响到造船大事。
汪直对于自己长时间离开内廷,心中也有些担心,害怕有人会乘机取代自己在天子身边的位置,而且这次收押的工部郎中刘玄德如何处置,也需要向天子禀报。
自从经过西厂被弹劾关闭的教训后,私自处死文臣的蠢事,汪直不想再做了,只要自己拿到了天子的旨意,再处置刘玄德,想来朝堂上那帮文官也无可奈何。
次日张玄庆在国公府内接见了游汉立,将自己欲借他手为外来匠户建造住处的想法全盘托出,游汉立当即称颂张真人的宅心仁厚,并表示自己一定为张玄庆办好此事。
张玄庆取出一箱财物交给游汉立作为建造费用,并表示如若不够,可再来向自己取用。游汉立表示自己愿意自出家财,为张真人操办此事,但张玄庆表示此事是为了朝廷造船大业,岂可花用旁人钱财。
同时,张玄庆又再三交代,必须以建造轻木仓库的名义,来建造这批住所。而且自己所需的首批轻木,也要在短时间内运抵南京。
朱云贞将自己夫君到了南京之后,就是忙碌不断,一个人在家无聊,将先前张玄庆呕心沥血制作的纸鹤符,激发后放飞在房中取乐,不想被老父发现,在朱仪的一番追问之下,只得老老实实的交代了自己修习道法的事。
朱仪对于自己女儿竟然能够修习道门法术,深感惊讶,虽然他不像那些儒生那般反感怪力乱神之事,但这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儿。刚嫁为人妇没多久,就修行有成,看来自己那位女婿的确不是一般装神弄鬼的道士之流。
成国公心中残存的,对当初自己女儿被赐婚给一个道士的怨气,此刻也烟消云散了。
当张玄庆回到国公府后,朱仪马上叫他过来,对自己女儿修习道法的事情详加询问。张玄庆自然是要安慰老岳父,道门修行也有道侣之说,夫妻同修是很常见的事情。
张玄庆回到房中后,只见自家夫人一脸后怕。朱云贞被老父发现并老实交代后,一直在担心父亲会如何斥责夫君,当见到张玄庆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岳丈不是古板儒生,夫人修习道法之事在他老人家眼中,没那么严重。”张玄庆笑道。
“妾身担心会牵连到夫君嘛,其实妾身修行都是自学入门的,夫君根本没有插手指点过。”朱云贞赌气道。
“夫人这是在责怪为夫了?可谁能想到夫人竟有如此修行资质,我之前也从未打算过将你引入道门。”张玄庆苦笑道。
还好朱云贞只是小女儿心性,并非真正责怪张玄庆,接着又问了这几天张玄庆一直忙碌在外所行之事。
当听说宝船厂造船进度可喜,已经能见到宝船雏形,便缠着张玄庆要去船厂看看。大明当下正是理学盛行之时,特别是世家女子外出,都受到严格限制,需乘轿并带上面纱,不能随意与外人交谈。
朱云贞的这个要求,倒是难住了张玄庆。船厂之中往来的都是粗鄙工匠,朱云贞一弱质女子,出现在这个场合,难免会引起旁人非议。虽然张玄庆自身是道门中人,并不在意世俗礼教,但毕竟当世风俗如此,他也不想惊世骇俗
反复考量后,在朱云贞的坚持下,张玄庆决定还是让她乘轿前往船厂,并交代她务必带上面纱。
可没想到尽管张玄庆早有准备,朱云贞的船厂之行还是引发了一场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