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张玄庆准备妥当之后,携夫人一同前往宝船厂,朱云贞当然是带着面纱,乘着小轿,在一众仆役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船厂门口的军士远远看见一群人向着这边而来,还以为是南京城中哪位官员前来视察船厂,忙通知船厂督造张清玄。
张督造心中暗自奇怪:没听说有哪位官员要来视察船厂啊?
直到一行人等走近细看,这打扮装束明显不是官衙差役,倒好像是豪门大族出游的做派,一群仆役簇拥着一顶小轿,要不是看见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的张玄庆,督造大人一时间还以为是哪家豪族的家眷。
张玄庆见张督造特地在门口迎接,心中也是惊讶,由于自己经常往来于南京城与船厂之间,自己早已吩咐过,不必到门口迎接。
不过看看自己身后的一群人,张玄庆也就明白了,恐怕张清玄是把自己这群人当做南京城里某位官员的仪仗了。
“张督造误会了,这是内子听说了造船之事很是好奇,想来船厂看看。”张玄庆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毕竟自己擅自带家眷来船厂,是不合朝廷法度的。
张清玄没想到竟然是张玄庆带着夫人来参观船厂的,张夫人也就是成国公的小女,当年在南京城中也是众多世家子弟追逐的对象,自从被天子赐婚给张玄庆后,在南京城中销声匿迹了。
如今看来这位张夫人是回娘家了,眼下想参观船厂,这可给张清玄出了个难题。按说大明律也没有规定女眷不能进入造船厂,但在水上讨生活的船工们对女人上船可是很忌讳的。
张玄庆见这位督造大人一脸为难的样子,自己也不想在夫人面前丢脸,于是将张清玄拉到旁边,悄悄问道:“张督造有什么为难之处么?”
张清玄将船工的这个忌讳说了出来,张玄庆也没想到问题会出在这里,自己与工匠们的关系刚刚融洽不久,如果自己现在来这么一出,保不住会引起他们的强烈反感,毕竟这种流传已久的忌讳不是轻易能够改变的。
朱云贞将自己夫君与那位船厂官员在一旁窃窃私语,心中不禁气闷,自己不就是想看看造船嘛,难道这么简单的事情还有什么麻烦不成?
朱云贞到底是大家闺秀,对这种民间的忌讳不大清楚,当张玄庆与张督造反复商议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夫人,船工对女人上船之事颇为忌讳,这造船厂的工匠也大多如此,若是夫人一定想进厂看看,最好是请夫人回府换身男装打扮,瞒过那些船匠才好。”张督造被张真人推在前头,不得已主动上前赔笑道。
朱云贞看到旁边一脸苦笑的张玄庆,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的破规矩,难道女人就不能坐船了吗?
不得以一群人只能打道回府,张玄庆目送夫人回城后,转头对张清玄道:“内子之事贫道还要多谢张督造。”
“不敢不敢,下官只是恰逢其会,不知尊夫人明日可是还会再来船厂?”张清玄满脸愁容,还在想着若是这位张夫人真的换了男装打扮,自己是不是让她入厂。
张玄庆向张督造例行询问了近日船厂的情况,得知船坞中的宝船已经有三艘铺设完船板,目前正在架设桅杆,其他几艘的进度也很快。
在人力物力充足,而且工匠有足够积极性的情况下,以大明的造船实力,建造宝船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张玄庆为匠户所作的事,包括按时按量发放口盐钱,为外来匠户建造住所,这些措施都大大提高了工匠们的工作积极性。
另外对船厂滑吏的严加控制,也使得这帮人无法从中捣乱,这也从整体上提高了船厂的工作效率。
在船厂中,当日张玄庆召集工匠之时,被安排负责开发防火涂料的漆匠华蘩复,以及被安排采用砂范铸造法,铸造绞盘的铁匠石世柳,都在周宗建的带领下,前来向张玄庆汇报自己的进展情况。
首先说话的是华蘩复,“小人已经依照家祖留下的方子,制出了能够抵御一般起火情况的涂料,只要在船身和船帆上涂抹,外来火头就很难将其引燃。”
张玄庆闻言大喜,自己当初的决定的确没错,“你可检验过实际效果?这与船只上以往涂抹的防水桐油,可有冲突?”
华蘩复当然不敢在此事上虚言夸大,恭恭敬敬道:“小人已经利用船板和船帆的部件,亲自检验过防火效果,这种涂料可以在船只涂抹过桐油后,再在其上抹上一层。”
一旁的周宗建也接言道:“老朽也亲身验看过涂料的效果,的确有防火之效。”
“贫道当初承诺过,若是你能制成此物,必为你向朝廷请功,决不食言。”张玄庆转向张清玄,“张督造,这位漆匠华蘩复制出的涂料,对朝廷船舶防火之事确有大用,贫道要为他向朝廷请功,你可愿与贫道一同上这个折子?”
督造大人此时怎敢拒绝,“真人所言甚是,正所谓有功必赏,否则怎能服众,下官愿附骥尾。”
张玄庆见他如此识趣,转头笑着对石世柳说:“你铸造的铁质绞盘,眼下进展如何?”
石世柳慌忙上前叩头道:“小人依照真人所赐法门,发现这砂范铸造之法果然远胜其他铸范之法,不仅制范材料易得,而且材料可以重复使用。小人用此法铸造绞盘,往日需要数天工夫才能完工,如今一日就可以制出成品,而且安装在船体之上,相比木质绞盘,能够牵引更重的东西,而不必担心绞盘损坏。”
张玄庆见自己从“鲁班书”上获得的技术果然实用,不禁感慨当初摩尼教在元末起事之时,恐怕是根据此书记载建造了不少军国器具,用于攻城拔寨。
“当初贫道答应过你,若是铸造之法有成,你当记首功。”
“小人不敢居功,此法乃是真人交予小人的,首功当是真人所领,小人怎敢冒领此功。”石世柳闻言连连摇头。
“虽然关于砂范法的记载是贫道交予你的,但若不是你将其试验成功,仅仅一份文字记载又有何用?此功当记在你头上。”张玄庆对这位铁匠拙劣的逢迎表现,付之一笑。
张玄庆对这点小事的确不放在眼里,他关注的是船队何时能够出海,只有在海外自己的修行路才能继续走下去,否则只能终老于大明。
一旁的张清玄发现这位张真人又走神了,忍不住出言道:“真人与下官一同上的请功折子,必是要把这石铁匠也名列其上了。”
张玄庆回过神来,“理当如此,当然张督造的功劳,贫道会另有专折上奏。“
督造大人听到此话,感慨这位张真人行事做人,果然不是普通少年的作风,简直就如同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老人。
至于次日张夫人到船厂参观之事,张清玄所出的那个女扮男装的主意,在目前看来,是最好的办法了。
第二天,张玄庆果然携夫人朱云贞重临船厂,只不过此次只有他们两人前来,并未带随从仆役,而且朱云贞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打扮,还是顶着南京城里某勋贵子弟的名头。
这次进入船厂当然是畅通无阻,朱云贞远远望见船坞中高大的宝船雏形,兴奋的拉着张玄庆的手向着船坞而去,直到发现周围工匠怪异的眼光,张真人才尴尬的甩开自己夫人的手。
朱云贞恐怕是忘记了自己此时的男性身份,在得意忘形之下,给自己夫君扣上了一顶龙阳之好的帽子。
自己的这位贤妻可真是不让人省心啊!张真人还在想着如何挽回自己的形象,朱云贞已经靠近了船坞。
只有当你亲自走近这艘宝船之时,才能感受到它的高大,虽然目前还是雏形,但已经给人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朱云贞站在这艘长四十余丈、阔十余丈的宝船旁,相比之下,如同一个娇小的人偶。
从船坞边看过去,这艘宝船目前已经建造完成了大半,船工们正在甲板上架设桅杆,,已经架好七根。
张玄庆从后面赶到夫人身边时,朱云贞正抬头打量那一根根高大的桅杆,“妾身也曾听闻过当年自南京出发的取宝船队,没想到真正的宝船这么高大。”
“当年三保太监七下西洋的胜景,不久就要在南京城重现了,为夫作为船队副统领,也要随船出海,自此一别就是数载,苦了夫人了。”张玄庆正色道。
朱云贞扭头看着张玄庆,“妾身早已想好,决定陪同夫君一起出海。”
张真人被吓了一跳,本来对自家夫人时常天马行空的想法,早有准备,但陪同自己出海这种大事,先不说能不能过得了成国公那关,单说船队远航是很忌讳女眷同行的。
虽然朱云贞道法修习有成,若自己再将掌心雷传授于她,在海外蛮荒之地也算有了自保之力,但此事非同小可,岳父大人对此肯定是坚决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