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索目不转睛的上下打量着面前慈目老者,见其衣衫褴褛,猜想必是与自己一样被老尼抓来,心中不禁恻然。随着外面传来的打斗声,路索伸头张望,略一思量,拱拱手说道:“前辈不如我们一起趁乱逃出去吧。”
那老者缓缓睁开双目,伸手朝嘴下一指,又轻轻向前摆手。
路索皱眉急道:“前辈莫非口不能言?”那老者微微一笑,点点头。
路索愤然道:“是不是这里的那个毒妇把你毒哑的?真是可恶晚辈定会为你讨回公道,除去这几个恶贼。”
那老者急忙挥臂摇手,以示劝阻。双眼侧目一撇,竖耳静听,像是留意起屋外打斗情形。半响后,霍然起身走到路索身旁,拿起茶水,用手指蘸着在身前木桌上写起了字来。路索不时好奇的朝老者看去,神色迷茫。
外面突然传来几声剧烈震动,犹如晴空旱雷。老者双目一番,神光莹然,一改那慵懒虚弱之态,若脱兔般后身一仰,倏地挺身向外跃去。
路索刚要举步跟上,只觉手臂突然被人扣住。心中大惊回首观望,见是姹女肖嬞,脱口喊道:“你…”
姹女一手将其嘴捂住,一手伸指放在嘴上,嘘声道:“你找死啊,别出声,免得被人发觉,”警惕的左右一扫,接着说道:“告诉你,此次我们遇到高手了。现在赶紧走,不然小命不保。”
路索感觉到姹女捂在嘴上的秀手,温润如玉,清似秋水,柔滑若脂。又见其妩媚娇嗔的轻轻而谈,心中不觉一荡,继而羞得面红耳赤。
姹女似有所觉,也不点破,回眸一笑柔声道:“那哑巴临走前在桌子上写的什么呀?”
路索知道姹女觉察到自己心事,只觉脸上顿时如火烧一般滚烫起来。
“喂,我在问你呢。”那姹女见路索久久不答,嗔怒喊道。
“哦,哦,”路索此时仿佛在云里雾里一般,急道:“那老前辈叫我将这院中被抓来的人全都放了,把哪些聋哑之人都救去,门外打斗皆因此而起。”
姹女轻抿着丹唇,低声道:“那个哑巴功力颇为高深,我本想暗中救你出去,可我一到便被他发觉了。外面又来了大对头,此间事不管了,我们趁此机会先逃吧。”
路索听闻她是为救自己而来,大是欢喜。但自己本以答应老者,怎能失言,况且以钱乐天之言,师父也有可能被他们关在此地。摇头说道:“肖姑娘你先走,我随后便来。”语音甫毕,已然向外冲出。
姹女急道:“你这块木头还要去作什么。”
路索道:“受人之托,等我先把关在此地的人放了,定会跟上姑娘。”脚步毫不停留。
姹女愠怒道:“这个奴仆还真是麻烦。”娇然腾身跟了上去。
屋前庭落,清风拂柳,飒飒作响。
李露霞的鸳鸯刀脱手落地,断裂四开。口中鲜血直流,怨毒的瞪着江平,嘶声怒吼道:“死瞎子有能耐便杀了老娘。”
江平大怒喝道:“贼尼姑想死,老夫便成全你。”语言放落,右腿表面骤然浮现出一圈圈阴暗黝黑的影像,随即旋转而散相脚底聚集,将地下沙尘拍吹出去。甩腿前踢,一道巨型脚印凭空而现,犹若实质,迅如闪电般向李露霞打来。
李露霞面色苍白,已无丝毫余力躲闪,只能闭目等死。但不知为何此时的她却露出从未有过的安详神情。
“喝啰担那哆啰夜…”四周顿时梵音缭绕,佛光乍现。
“咦?”江平惊愕皱眉。
随之一个黑影飘忽而来,挡在了李露霞身前。这黑影双掌猛然向前一推。金光登时大放,灼人眼球,一道卍字佛印急打而出,双印相交顿时一声巨响,如地动海啸一般。
“罗汉大手印。”江平脱口喊道。
智圆也跳了过来,扑通跪倒在地,泣声道:“师叔,师叔,真的是你,这些年你都去哪了,大家都以为您已经圆寂了。师父与众师伯师叔已经派人找了你好些年了。”
那神秘黑影正是与路索一同在屋内的老者。老者含笑将智圆扶起,温柔的抚摸着他圆滑的脑袋,点头慰藉。
李露霞此刻才缓过来,双臂一绷,面色涨紫,怒不可支,大声骂道:“哑巴谁要你来多管闲事。我就是要让那瞎眼的狗贼打死,也不要你来救,滚开些…”
那老者双手合十,低头不语,像是怕极了地上女子,任由叫骂。
江平心中对此间情形大是好奇,随即一转念,笑道:“江某有幸竟在此遇见法藏寺高僧。又见识到与我天残门绝技,天残大脚印,齐名的罗汉大手印,更是荣幸之至。想必这位便是智圆小师傅口中的大勇禅师吧。”
江平轻轻搓了一下双掌,扶于双目之上,那两片疤痕皮肉微微颤动,随即撕裂而开,一对婴儿般的小手握拳而出,一个扭动缓缓张开,手心处一对滴溜溜的眼睛顿时浮现而出,向四周打量,众人见之无不惊骇。
江平却犹如未见,说道:“老夫早就想向法藏寺中十八罗汉讨教了。大智禅师与大勇禅师在十八罗汉中号称聋哑神僧,今日更是要较量一番,”
聋哑二僧天生残疾,法号大智大勇。而智圆小和尚正是大智神僧得意弟子。正如江平所言,这黑衣老者乃是失踪多年的大勇神僧,不知为何隐居在此。江平因为目不能视,对残疾之人尤其心心相惜,今日见神往已久的大勇神僧便起了一较高下之心。
大勇神僧转身向左侧看去,招手示意,钱乐天与侏儒二人走了过来,齐声道:“老大,真的是你呀?没想到您一直在四妹处隐居,真是想煞我等了。”
大勇神僧缓缓点头,目不斜视,向后一指。二人立刻会意,将李露霞扶到一旁。
大勇神僧迈开步伐,足取弓步,双手合十,一串枣大佛珠全手而握。其身后立时隐约显现出一尊白袍虚影。众人凝神一看,竟是那盘坐于地,双手举天,仰头静思的探手罗汉。四周空气凝若水滴,压抑空明。
“甚好,”江平大喝一声,双臂挥舞,伸出拳头以作掌形。双目中伸展出来的手掌也随之挥舞起来,与双臂动作纹丝不差,遥相呼应。四臂瞬间蜿蜒钻出无数条白炽电芒,犹若银蛇异常诡异,向掌前富集,吼道:“让你见识一下我天残门异灵印,”掌中电芒冲天而起,化为一处,形成一个莫大掌印向大勇神僧打去。
大勇神僧双掌微启,无数金光如车轮般从掌心中旋转而出,一个卍字佛印也随之转动起来。也不知那金光是卍字佛印发出,还是卍字佛印由金光产生,二者相溶相生。身后虚幻探手罗汉左臂一挥,沉于胯下。那卍字佛印化作一道金光打在右掌之上,大勇神僧挥掌向前,虚幻罗汉毅然形虽身动,举掌前劈。
双掌相击,电光翻涌,梵音缭绕,鬼哭凄凉,一正一邪,竟斗了个势均力敌。
二人一击不中,挺身再打,疾如风,势如雷,快如电,躲闪腾挪,挥掌如虹。一时之间二人也无法抢得上风,江平扶须纵声长笑,大喊道:“痛快,痛快。”
大勇神僧左臂一个翻转,抓住机会右掌如刀向江平砍去。江平不惊反笑,这本是故意卖出的一个破绽。曲腿上钩,一道天残脚让掌刀偏离轨迹。四掌齐拍,紧随其后,一道异灵印如离弦之箭般打了过来。大勇神僧嘴角一笑,江平心中突感不宁,暗叫一声:“不好”,大勇神僧双目威瞪,一道宁和金光普照大地,万物仿佛随之一滞,时间都静止下来,那异灵印也随这金光照射而消散。
江平痴痴的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神念突然一动,回到现实之中,抬头再看时,那大勇神僧正在面前不足一尺之处,面色顿时大变。这一惊非同小可,连跃数步躲闪。可见那大勇神僧并无追击之意,心中方定,想到若是神僧方才趁机出手,自己必然死于当下。躬身道:“谢过大师不杀之恩,”不待大勇神僧回答,又问道,“大师方才使出的可是法藏寺不传之谜,佛光普照吗?”大智神僧微微点头,亦是大有钦佩之意。
“惭愧,惭愧,”江平抱拳说道:“今日败在此等绝技手中也不为过,告辞了。”说完转身便想走去,既然已败也再没脸面救人。
大勇神僧腾身跃出,挥臂拦下,继而缓缓摇头。
江平冷哼一声,皱眉说道:“大师若是想要江某性命大可来取,何必如此捉弄在下?”
大勇神僧向右侧一指,这是路索与姹女正带着一群有男有女,老少不一的人走了过来。
众人见到江平,疾步前奔,跪地参拜。哇哇乱叫,面色凄苦似有无尽冤屈诉说。
江平紧皱眉头,双目中两支小手蜷缩回来,那两篇伤疤肉片微微合拢。对着大勇神僧拱拱手,带着众人迈步向外走去。这些人不时回身,恶毒的向李露霞瞪去。他们正是被李露霞捉来的聋哑之人,见到江平如遇救星。
“今日承情不杀之恩,但天残门人不容屈辱,江莫必再来逃回公道。”片刻后,江平的身影便隐约消散在视野当中。
路索对这声音甚是熟悉,略一沉吟,想起正是在冀州城相见的江仙师,不禁唏嘘。
李露霞怨毒的瞪着大勇神僧,见他低头垂目心中更气,恶狠狠的喊道:“淫僧,秃驴,你果不行善事,我诅咒你,诅咒你下十八层地狱。”
路索早已将众人救出,刚到后院就见老者救下李露霞,并与江平争斗,所以未敢现身。此时李露霞不仅毫无感激之言,反倒多次恶语相加,心中愤然,喝声道:“好个不识好歹的恶尼。”
李露霞面色阴沉如水,喊道:“小贼你骂谁?”
路索笑道:“前辈对你有救命之恩,不知报答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恩将仇报,恶言辱骂?”
李露霞伸臂向大勇神僧一指喊道:“谁要他救了,谁要他救了,他救我一次我便恨他一分,”银牙咬的吱吱直响,又冲路索喊道:“小子真是多管闲事,今天我不想再与人动手,你赶紧滚吧。”
路索冷哼一声,道:“要我走也可以,先把我师父交出来。”
李露霞奇道:“你师父?你师父是谁?”
路索道:“东海剑派司马相。”
李露霞道:“碧波粼粼,飞剑无魂,是你师父?”
路索点头不语。
李露霞笑道:“真是笑话,你师父丢了为何来找我索要,难道你师父也是个哑巴吗?”说到此处向大勇神僧看去,接着道:“老娘只对哑巴有兴趣。”
路索怒目圆瞪,呵斥道:“不准侮辱家师,我在房中明明听见你们谈到将从冀州城招徕客栈抓来的人关押在此,还敢狡辩。”
李露霞笑道:“哦,原来你早就醒了,”面色一冷,娇然跃起,持刀向路索一扫,喊道:“你既然不愿走就留下吧。”
路索后仰相躲,转身挥剑相击。这时一个身影倏忽而至,勾脚相路索手腕踢来,来势急猛,若被踢中手中宝剑必将被震落。换做他人决计无法躲避。路索修炼过扶墙花影步,心中兀自镇定,身形微侧向后退去,风中落叶随身行而动。稳住脚步定睛一看原来是大勇神僧,原本猜测此人与自己一样被这尼姑抓来,看了并非如此。
想到此前这神僧与江平相斗的神威。自认并非敌手,但师尊安危也不得退缩,挺剑护身,暗忖:此间敌众我寡,尤其这老者神功造化,必须一击而中。正思量间,那大勇神僧蓦然右手化指,突点李露霞背后“附分”“魂门”“志室”三处大穴,李露霞晕厥过去。
路索驻足身影,诧异不已。踏入江湖已久,这次最是诡异,是敌是友绝难分辨。
大勇神僧向侏儒,钱乐天打个眼色,二人将李露霞扶进屋内。
大勇神僧双手合十胸前,垂眉默宣一句佛号。向路索轻轻点头,自顾自的向左侧走去,路索心中一动,迈步跟上,智圆也紧随而来。
“难道这人是带我救师父吗?这老者面相慈善,又是得道高僧,必不会有歹毒之心,”路索想到其暗助江平搭救天残门人,更加确信心中猜测。
三人走到后院一处柴房,大勇神僧在门前驻足而立,微笑的向门前一指。
路索抱拳喜道:“多谢大师成全。”将门一推跑了过去。
“吱呀”柴扉打开。
“他妈的,王八羔子,要把你爷爷关到何时?还不把爷爷放了。”
“可算来个出气的,憋死你爷爷了。”
路索人还未到便听到一阵久违的叫骂之声,进门一看,一个歪嘴斜眼的丑汉正被吊在房梁之上,惊声喊道:“李爷?原来是你呀?你没死呀?”
这人正是被钱乐天抓来至此的快嘴李,多次严刑拷打追问司马相下落。
快嘴李含泪喊道:“公子爷,公子爷,你来救我了吗?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呢。”
路索飞身一跃,挥剑斩断绳索将其抱下,问道:“李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姓钱的淫贼说你死了,让我伤心好一阵子。”
快嘴李泣声道:“那日我奉霍小姐命令引开众人,本已报着誓死决心。不知是否事先走漏了消息还是运气太差,一出门便被那姓霍的老贼抓住了,之后…”
路索此时知道那是霍家父女使出的阴谋,只为引出师尊司马相,便一五一十的向快嘴李解释起来。
柴房门外,槐树影下,智圆紧抓着大勇神僧的衣襟,说道:“师叔,你跟我回去吧,师父若是见到您还活着,定会欢喜的不得了。”
大勇神僧口不能言,双手不住的比划着。
智圆,道:“师叔你说你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回去。到底是什么事呀?就不能交给弟子去办吗?为何不让我向师父他们说起您的下落,到底是什么大事叫您隐姓埋名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