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黄医生右手扶在离地三寸的墙上,左手按在离墙七寸的地板上。双手同时抬起一拍,连忙又将右手扶在离地七寸的墙上,左手按在距墙三寸的地板上。紧接着又是双手抬起一击,来回重复了两次方才停止。
“你,在做什么?”我问他。
“是莲花落。”他说(他在说这个“落”的时候,与“烙印”的“烙”同音)。
他说得不明不白,我就更加不能理解了,便又问他道:“我只知道有一种打着竹板儿说戏的叫‘莲花落’,嘶,这墙角什么也没有啊。”
他扫视着屋子的地板,解释道:“是一种机关,在军阀混战时期,民间很多地主为了防止军阀在霸占自己地盘的时候顺走财物,于是就请一些能工巧匠发明各种各样的暗格,把钱财放在暗格里。莲花落属于比较精巧的一种,利用杠杆原理,三七分三长三短,只有连续不间断逐一解开三重锁,暗格才会打开。”
咯吱、咯吱、咯吱……
在他说话的同时,齿轮转动的声音,一秒一顿,从屋子中间的地板下面传了出来。
我和铁疙瘩同时一惊,铁疙瘩忙把手电射向响声传来的地方。
强光照射的地方,木质地板间的水泥缝隙逐渐裂开,两块实木地砖一点一点往下沉去。齿轮转动的声音就是从那道缝隙间传出来的,并不是特别响亮,但非常诡异。
我倒不是害怕有什么伤人的机关,毕竟是我家,不至于设置取人性命的暗器。只是我担心,那个穿墙而入的人正邪未分,万一突然从那下面跳出来暗算我们,那可就糟了。
“走,过去看看。”
铁疙瘩一边说一边卸下背上的背包,又从背包最外面的口袋里掏出一只防风打火机揣进裤兜。然后就把背包扔到一旁,往地板沉下去的地方走。
我看了看黄医生,他望了一眼屋顶,然后走向铁疙瘩。我跟在他二人身后,好奇地瞟了一眼西北角,也就是我通过屋顶上的“北斗七星”推算出来的位置。那里肯定还有什么,得先把露出来的情况摸清楚,到时候再回过头去琢磨暗处的。
再看地板沉下去的地方,出现了一条地道。地道有两尺来宽,两边都是混泥土,混泥土中嵌着一列木质阶梯,每一格相间在20厘米左右,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台阶表面很粗糙,并不像经常有人走动,里面还有一股很淡的石灰的气味。
铁疙瘩用电筒往里面照了照,我们的视野范围之内,什么也没有。他站在入口迟疑了片刻,又对我说:“老二,这怎么说也是你家,还是你走前面比较合适。”
我不知道他是真心那样想,还是因为害怕,但我看他那块头,走前面容易挡光。于是就接过他手里的电筒走在最前面,黄医生走中间,他跟在最后。
虽然地道的宽度足够我行走自如,但我还是很担心。如果那个躲在暗处的人就在这里面,他要是突然出现,我们根本伸展不开拳脚。我心里想着,只要稍微感觉不对劲,就立马退回去。于是我尽量把手电射向远处,脚下完全是凭感觉在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下摸。
走了三十几格台阶,也没有发现前方有什么动静,只是两边的墙壁变成了石质的。我想地道也快到头了,都能感觉到地下室的微微寒气。
“你们看上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铁疙瘩说。
我心里一怔,莫不是那人藏在顶上?
我赶紧将手电照向顶上,原来是虚惊一场。我正想斥责铁疙瘩,叫他别一惊一乍的。却看到上面刻着一个符号,有汤碗那么大,形状是一个呈三角形的点,有点类似于数学验证符号的因为和所以(∵/∴)。我又照向前面,一米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同样大小的符号,有点像盾牌。我们继续往前走,好像每隔一米都有一个同样大小的符号。
“是契文。”黄医生说。
契文就是甲骨文,一些十分形象的,可以通过图形就能辨别出来。不过,头顶上刻着的那些,我还真不懂什么意思。
“能看懂么?”我问。
黄医生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我脚下一沉,整个人失重掉了下去。他也跟着我一起掉了下来,再听铁疙瘩吭了好长一声,也是一并掉下来了。
噗通一声,我就重重摔在了地上,好在不算太高,下面也比较平滑。我是侧身摔下来的,除了膀子有点疼,其它地方都还好。紧跟着就听到两个一前一后落地的声音,听上去他们两个都是脚着地的。我怕露丑,赶紧又从地上爬起来。
“此奥……”
我瞥了黄医生一眼,感觉他能看懂甲骨文,便问:“上面标的什么意思?”
他回道:“注意脚下。”
铁疙瘩又挖苦道:“你们家真有意思,就不怕把你给摔出个好歹。”
听他那样说,我是哭笑不得。
这时,黄医生猛然侧过身子,往自己的右手边转了30度。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立即就跑了过去。
我赶紧将手电朝他跑的方向射过去,刚照到一个人投在地上的半截影子,手电光一下子就熄灭了。我用力拍了两下,也没有亮起来,心想多半是刚才摔坏了。
铁疙瘩拍了拍我的后背,然后就从我身边挤了过去,直奔黄医生那去了。
漆黑的地下室,除了黄医生那身惹眼的白大褂,其余我什么也看不见。我背靠在石壁上,一边用手在前方探,一边小心翼翼地移动。我很害怕,我怕那半截影子的主人专挑软柿子捏。无论是从外表的凶残度,还是身手,我都比不上那两个人。而且,现在我又落了单。我心里越想越不妙,觉得还是冲到他们身边比较安全。
就在我抬腿准备跑过去的时候,一个人从侧面挽住了我的脖子。
那个人轻声对我说:“老二,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大吃一惊,竟然是铁疙瘩的声音,他刚才不是从我身边挤过去了吗?如果我身边这个人是铁疙瘩,那么刚刚过去的人又是谁?
“我此奥!你它娘的刚才不是去了医生那边么?”我虚声问他道。
“不对,那它娘的不是我。”铁疙瘩说,“我还以为那人是你呢,我说怎么你突然出现在了我的后面。”
我一个寒颤,肯定又有人从我们后面进来了,多半也是冲着阴气之物来的。
这时候,石壁那边传来了打斗声。不知道一共有几个人,但肯定是和黄医生打起来了。
“我们过去帮医生的忙。”我说。
铁疙瘩一把拉住了我,说:“等会儿,你忘了?咱们现在首要任务是找到阴气之物。先看看附近有没有,趁老黄拖住他们这会儿,尽量多找几个地方。”
我微微侧过脑袋,看了一眼晃动的白影,犹豫道:“他那边没问题吗?”
“你放一百个心,虽然我和老黄认识时间不长,但我觉得凭他的身手,绝对没问题,你不也都看见了吗?”铁疙瘩说。
他说得有道理,我也不相信那个黄医生就那么容易被人撂倒。
“可是老铁,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吸了一口气又接着说,“这个地方,我不熟。”
“唉,你这不废话吗,你连猪跑都没见过,能知道猪肉什么味儿?”铁疙瘩连挖苦带劝道,“别在意,我连我家有没有后院都还不知道呢。”
他糗得我无法反驳,只好轻啄牙花,对他说:“啧,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没有白来,地下室里肯定有什么。”
铁疙瘩没有立即回复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还是在思索什么。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对我说:“那你再仔细想想,你们家有没有人对你说起过,又或者什么地方有写着,关于阴气之物的或者是这地下室的。”
我将手指插进头发里揉了揉,不记得有谁跟我说过,倒是记得一些口诀。以前我背过一些奇怪的口诀,说它们奇怪,是因为并不是修炼玄宗术用的。现在想来,倒有点像破解机关用的。
开门见日升,北斗七星恒,一出莲花落,唱得天玑沉。
这首类似于五言绝句的诗歌,明显就是柴房通往地下室的口诀。我一开始还没想到,被铁疙瘩这么一提醒,果真有那么回事。
开门见日升,就是说一打开门就能看到太阳升起,说明是门向东开。院子里门向东开的房间只有甄大郎与我的睡房,和西厢两间客房,以及后院柴房。北斗七星恒,就是说北斗七星位置不会改变,那就只能是固定在房顶上的七颗星了。一出莲花落,自然就是那机关莲花落,只是不知道黄医生是怎么找出来的。唱得天玑沉,机关启动的时候,地板开裂的地方,正对着屋顶上的“天玑”。
光是分析完这一则,我对我家长辈更加敬佩。大概这也是为什么甄家单传了这么多代,玄宗仍然没有失传的原因。有这样一个隐蔽的地下室,在那个特殊时期,很多东西都可以保藏下来。
“老二,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铁疙瘩的话使我回过神来,我又在脑袋里把那些口诀过了一遍。适合我当前所在的环境的,估计就是它了。
慌张落地客,徘徊挑灯行,来去五六里,方见暗夜明。
“老铁,你身上有打火机没有?”
铁疙瘩把下来之前揣在身上的防风打火机递给了我,我把火苗调到最旺凑近石壁。只见石壁上有一道笔直的凹槽,凹槽只有牙签粗细,打磨得非常光滑,约莫有两毫米深,不仔细看的话,会误认为是石砖之间的线缝。
我用打火机的火光沿着凹槽一路往上看,直到手够不到的高度方才停下。我看到那道凹槽一直延伸向了屋顶,到了屋顶也并没有断开,并且继续延伸向某个地方。我熄掉火苗,赶紧对着拇指和喷火口吹了几口凉气。等指头没那么疼了,我再次打燃火焰,又顺着那道凹槽往下看。凹槽一直伸入了地板下面,在地板与墙壁相交的地方,凹槽看上去就像一个孔。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底下一定有什么,会从孔里蹿出来。
按照口诀里的意思,“徘徊”和“来去”都是在说反复经过这里。五六里是个什么概念,就算不会走到休克,也会把人给转晕。但在古代一些诗词当中,很多数字都只是形容词,比如三六九。根据奇数为阳,偶数为阴,我觉得应该是在暗示左和右,因为左阳右阴。最后一句“方见暗夜明”,应该是通过验证以后呈现出来的结果,和柴房那则差不多。
“我不知道等下会发生什么,但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要镇定点,OK?”我叮嘱铁疙瘩道。
这时候,黄医生那边不断传来碰撞地板和石壁的声音,我不知道那些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能有那么强的气力。我生怕他们两三下结束了,或者有谁突然跑来偷袭我们。所以我提醒铁疙瘩,希望他能保持冷静,到时候才好应付突发状况。
铁疙瘩被我提醒了一句,反而不耐烦了,轻声喝道:“别瞎哔哔,你到底有谱没谱?”
我也懒得去反驳他,以那道凹槽为中线,左右脚分开站着。我先试着左右左原地踏了几步,见凹槽没有反应。接着又左边踏五步,之后右边踏六步。
右脚刚放下,地板与石壁相交的孔里倏地冒出一股微黄的液体。我都还没看清楚,液体顺着凹槽一下子就把我手中的打火机火苗引燃了。火苗沿着凹槽,迅速蹿上屋顶,一直蹿到离我五米远的上空。
轰——
地下室的吊灯一下子被引燃了,整个屋子瞬间变得亮堂堂的。我被突然照亮的火光刺花了眼,缓了好几秒才好过来。原来地板下面某一处有个油箱,那微黄的液体就是油。我一触动了机关,油在刹那间填满了凹槽,我原本是用打火机照亮,却无意间把油给引燃了。凹槽里的油相当于导火索,只要将其引燃,就能点亮地下室里吊着的大油灯。
这种巧妙的机关,只要错一步,都不会启动。难怪要“挑灯行”,可能摔坏了手电也是天意。
我撇过头去看铁疙瘩,只是一眼,把我吓得一个屁股墩儿瘫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