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毛的力气实在是大,根本不能将他扳开。我整个人站在开口,四肢把住立柱,被他一点一点往里面扯。
我本想死死抠住立柱上的雕花,等他把我衣服扯烂了,我就扭头逃掉。谁知道浸了血的索尸衣就有那么结实,勒得我后颈都发了麻。
就在一扯一退的几秒钟,我的手指无意间抠动了立柱雕花上的机关,两半立柱“吭吭”压了过来。此时我的脑袋正倾在立柱中间,两边瞬间闭合……
砰!
不知道是我突然爆发了潜藏的力量,还是红毛主动撒开了手,就在立柱闭合一刹那,我往后一仰,躲过了去。看着闭合的雕花立柱,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我后怕地捶了捶胸口,就差那么一点点,我的脑袋可就让门给挤啦。
等我定了心神,再望向一边的黄泉,他仍然无动于衷地看着立柱。
我见他如此冷漠,没好气道:“不是叫我开三寒门么,怎么开出来那么一个鬼东西?”
黄泉说:“我见过他。”
“什,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有一段时间了。”他说。
“那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蛊魃。”
我一下子腰杆都软了,很多时候我们看到一样未知的事物并不觉得恐怖,但只要知道它是什么,那种后怕的感觉真是要人命。
黄泉又接着说道:“他还保留着生前的思想。”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地上的玄宗之根钥匙。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他还想再打开一次,将那怪物放出来。如果他真要那样做,凭我的身手,是阻止不了他的。
我只好试探道:“你真能肯定他还保留着人性?”
他“嗯”了一声,顿了顿又说:“直觉。”
我啄了一下牙花子,望向地上的田儿,又看看榻桌上的七星刀,无奈地说:“我还是不想冒这个险,如今田儿也找到了,七星刀也在,我觉得我们还是逃出村子比较好。”
黄泉抬起眼帘,用他凛冽的目光直视着我,盯得人毛骨悚然。
“未时一过,村子会消失。”他说,“包括所有农田,屋舍,人。”
他说得这些我当然清楚,都是极气遮天惹的祸,我表示相当无奈。如果不趁现在逃出去,那么我们也会跟着孤峰村一起完蛋。
“所以说,我们趁现在离开村子还来得及。”我说。
黄泉突然闭上了双眼,尽管还是那样冷漠的一张脸,但我仿佛在他脸上看到了表情。那是一种失望,仅仅是对于我而言,就像我没能达到他预料中的表现。这让我很郁闷,就算我再怎么无能,他救我好几次也没有这样过。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问他道。
他反而问我道:“就算整个村子消失了,也没问题吗?”
我懵了,这一路上,我几乎都在逃。压根就没想过村子的存亡,或许有想到,只是因为问题太严重自己解决不了,所以没去考虑它。被他这么一说,我还真害怕起来了。如果村子没了,那么周家后山里的所有宝贝还有我们甄家大院,以及一村子的性命可都没了。
这时候,我想到他说是我祖父叫我来三寒门的,脸上就像被人扇了一耳光。想必第七十代玄宗大人叫我来解决问题,而我这个不争气的孙子一直在装孙子。
我吞了吞口水,又问黄泉说:“我爷爷除了请你带我来三寒门,还说了什么?”
黄泉回道:“他说‘天机不可泄露’。”
我斜着眼珠瞪了黄泉一眼,不过照这样分析,三寒门里面肯定有什么“天机”。我砸吧了一下嘴,说:“既然你那么相信你的直觉,我再开一次这道门,蛊魃就交给你了。”
“我不敢保证他的记忆是否完整。”说着他指了指昏迷的田儿道,“得用上她。”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田儿紧闭双眼的那张脸,果然很像朽蛊尸。我本以为他让田儿装朽蛊尸一直躺在那里,岂料他走过去搓揉田儿的脸,捣弄了几下将她叫醒了。
田儿醒来以后,看到我的样子,吓得她一阵乱嚷。跟她解释了好久,她才安静下来。
我把和她分开以后遇到的事情有所保留地跟她讲了一些,关于我背上的梅花图诅咒,也粗略地跟她说了一点点。
田儿一听梅花图,她惊讶地说:“我背上也有梅花胎记。”
“果然如此。”黄泉说。
我和田儿都莫名其妙地望向他,同时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直觉。”
田儿反手用自己的手背摸了摸后背,有些遗憾地说:“但是很模糊,只是一个印子,我妈说很像。”
“应该是血缘淡了。”黄泉说。
“嘶……”
我眼前一亮,忙问黄泉:“你的意思是,田儿是寒梅使的后人?”
黄泉“嗯”了一声。
田儿不解地望着我们俩,问:“寒梅使……是谁呀?从来没听说过啊。”
我联想到了秦灿,没有回田儿的话,反而问她说:“你的外婆叫什么?”
“嗯——”
田儿皱着眉,想了很久才说:“她过世的时候,我才几岁,具体叫什么记不清楚了。反正不姓‘韩’,也不叫什么‘韩梅使’。”
“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秦灿的?”我又问她道。
田儿摇了摇头,说:“那又是谁?我不认识,我外公姓吴。”
我也摇摇头,秦灿果然对我撒了谎,只是不知道她的目的究竟何在。但愿铁疙瘩和烂脸钢能从她那里活出来,能问出点什么就更好了。
我又问黄泉:“你打算让田儿做点什么?”
“假扮寒梅使。”他说。
我一愣,他的意思很明了,就是要田儿去装寒梅使吸引蛊魃。
我苦笑道:“不行不行,太冒险了。”
黄泉盯着榻桌上的七星刀,说:“她可能继承了寒梅使的一些能力,有七星刀在,能蒙混一阵子。”
“就没有别的对付蛊魃的办法?”我说。
黄泉却说:“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寒梅使和朽蛊尸之间。”
“难道不是寒梅使养的朽蛊么?”
“不知道。”
说着,他把榻桌上的七星刀递给了田儿,然后向田儿耳语了几句。
田儿冲他点点头,撅嘴对我说:“甄二哥,你少瞧不起人,不就是假扮那个什么屎吗,让我试试。”
我不知道黄泉对她说了些什么,但肯定没把利害告诉她,否则她不可能如此爽快。
说着她就走到了榻床前,侧卧在左边,身体正对着墙。她把后背朝向我这边,脸冲着帷帐,眼珠子斜瞟向我。黄泉扫了我一眼,然后也走进了帷帐中。
“再开一次门,把他放出来。”黄泉提醒我道。
我挠了挠头发,看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心想,到时候出了麻烦,还是得靠他解决。有句话叫“不作死就不会死”,他要作,我还能怎么着。
于是我战战兢兢捡起钥匙,钥匙在手里,重如千斤。起初拿它开门时是因为兴奋,所以觉得沉重,这会儿便是胆寒。
“甄二哥,你倒是快点,这样坐着好难受的说。”田儿催促道。
我叹了一口气,心说:妹子,你可要坐稳了,灵不灵就看黄泉的招了。
心里想着,手里哆嗦着就把钥匙插进了锁眼里。“咔嚓”一声,红毛就站在我的面前,跟我站了个脸对脸。我赶紧一手护住胸口一手护住脖子,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红毛一把将我抡到一边,快步冲向了田儿。我心头一紧,心想糟了,他果真冲着田儿去了。田儿已经傻掉了,半张着嘴定眼盯住红毛。再看帷帐里的黄泉,他一动也不动地看着。
我不敢再指望黄泉,猛地扑向红毛,红毛一下子大跨步上前。我扑了个空,摔到地上。而他的注意力根本没在我这里,顺势走向了榻床。跟着,他在榻床右边坐了下来,愣愣地瞧着田儿的后背。
这一幕,就是水底墓室里壁画上面的场景。原本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那名衣冠楚楚的男子。眼前这个红毛,很可能就是那个男人变的。
“呀!”
田儿终于忍受不了了,害怕得尖声惊叫了起来,她跳下床榻,扑进了黄泉的怀里。红毛就像受到了刺激,忽然狂躁起来,一把掀翻了榻桌。
轰隆——
地面突然晃动起来,床榻倏地升了上去,将红毛顶在了天花板上。他卡在上面,不停地拍打着屋顶,嘴里依旧念着什么。
黄泉拉着田儿从帷帐中跑出来,一边对我说:“快走。”
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黄泉将我和田儿推进了立柱之内,他自己走在最后抠动了雕花。只听“砰”地一声,他闪身跳了进来。
“黄泉!”我吼道,“你它娘的不是说它还保留着人性吗,躲什么?”
黄泉说:“不是躲他,我不知道寒梅使在里面设下了机关,大概不想让人知道得太多。”
“此奥……”
“哎呀,你们先别吵了,看看那是什么!”田儿嚷道。
我一撇头,并没有立即看向田儿所指的东西,一眼就瞥见了墙壁。四面的墙壁全都是丹青壁画,外面看到的浮雕都是从这上面临摹来的。浮雕上还不容易看出来,一看原画,我立马就认出这是“周家样”。
周家样就是周昉的画风,说周昉,很多不懂美术和考古的人可能还不清楚。一提说唐朝“簪花仕女图”是他的画,应该就明白了。
“甄二哥,你发什么愣,快看呀。”田儿摇着我的胳膊说。
我这才向她指的墙角看去,墙角堆着一颗成年人头大小的白色头颅骨骸,那是颗巨蟒的头骨。身体的骨骸好像在墙的那边,被墙角隔断看不见了。
“会不会是那条巨大的虬蚺……”
说着,我心里想的是壁画上面寒梅使身下的那条大虬蚺。而这一屋子的壁画,很可能就是红毛生前画的。难怪黄泉想要从他那里问出点什么,可惜无意间被红毛触发了机关,外面的情况现在还不得而知。只希望出去以后,还能再见到他。
“虬蚺……”
田儿呢喃着愣住了神,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墙角。下一刻,她突然做出了一个让人咋舌举动。只见她走到墙角,将白森森的虬蚺头骨捡起来贴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她刚才还好好的,还咋呼那里有东西,这会儿竟然如此淡定。
我轻声问黄泉:“她这是怎么了?”
黄泉正眼瞧着田儿手中的七星刀,说:“你还活着。”
我一个寒颤,他这话绝对不是对我说的,更不是对田儿说的。
田儿缓缓撇过脸来,她看着我,冲我含蓄一笑。这个笑容,太诡异了,我的脸上也曾出现过。
“田儿,你怎么了?”我试探道。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声,从口型可以看得出,她说得是:“既然来了,就别想离开。”
我忙看向黄泉,想知道他的看法,谁知道他已经冲过去了。
黄泉几步上前就拽住了田儿的胳膊,我生怕他会像甩我一样将田儿砸到墙上去。怎么说她都是个女孩子,要往墙砰一下,肯定就平了。
我吓得赶紧过去拉黄泉,还没到他跟前,田儿就昏过去了,直接倒进了他的怀里。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昏过去也是个办法。
等黄泉把田儿平放在地上,我才问:“刚才那个,不是田儿对吧?”
“是寒梅使。”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