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前是一道金灿灿的长廊,两米多宽,十余米长。长廊两边竖着立柱,立柱上嵌着虬蚺雕饰。雕饰花纹盘旋在立柱之上,栩栩如生。
身后的水帘由于虬蚺浮动激起了波澜,荡漾的水光映入长廊,正好打在立柱的雕花上面。这样看,更像一副有规律的图形。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多半就是李二郎当时看见的蚺文。
朝长廊尽头望去,地上有一串快要干掉的湿脚印,按长短宽窄估算,脚印的主人身高在一米八左右。我猜那个人多半是黄泉,于是顺着脚印往里面走。
长廊的尽头金碧辉煌,里面是雕梁画栋。
这是一间唐宋时期的“大厅”,四周的墙壁就像金漆一般光彩夺目,桌椅摆设均同玉器雕琢。好一处繁华之所,可惜不是活人住的地方。
我不由得暗叹,没想到这样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孤峰,里面竟藏有这般堂皇的建设。加上水底那些水洞,让人不得不深思,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奢华。
再看脚印已经彻底干了,无从追寻,我只好继续往前。大厅正中央的主座后方摆着一扇银制镂空雕花屏风,屏风后方有一丈帷幔,颜色像浓稠的血液一样暗红。
我走到屏风后面,怯怯地伸出左手,想拉开帷幔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就在伸手的一瞬间,脑海里不由自主蹦出了一口大棺材,上着黑漆,乌光油亮。我猛挤了一下眼,提醒自己别吓唬自己,右手死死握住拳头。
一拉开帷幔,一个浑身是血的小伙子与我面朝着面,四目相对。小伙子一头及眉的黑发被血液粘成一撮一撮,就像打了发蜡似的;他的脸被血染得,已经无法看出原本的肤色,但丝毫不影响五官的俊秀之色。他瞪着我,双瞳透着一丝排斥与惶恐。
这个人并不陌生,应该说太熟悉了,他就是甄二郎。
看着眼前镜子里的自己,我叹了一口气,原来又是杯弓蛇影。早在上面地板就见过了自己这副德性,没想到再一次看到还是惊了一跳,当真是惨不忍睹。再想想流的并不是自己的血以后,全身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往外冒。
忽然,镜子里的甄二郎笑了。他微微挑起了左眉,嘴角隐隐上翘,眉宇间透着一股子阴邪之气。
我一个激灵,撒手放下了帷幔。
那绝对不是我现在的表情,那个含蓄的笑容,我在水底墓室壁画上的女人脸上见到过。当时我还觉得怪异,只是说不上怪在哪里。如今通过我的脸表现出来,让人一下子就感觉到邪气森森。
我愣在帷幔前,过了一分多钟也不见任何动静。咬了咬牙根,我再次拉开帷幔。镜子不见了,里面的我自然也消失了。刚才所见如同幻象一般,摆在眼前的,又是一幅浮雕壁画。
壁画中,正对我的是一名女子,她的容貌也不陌生,很像田儿和秦灿。一看到她们那张脸,我就想起了上面那六只朽蛊尸,疑虑接踵而至。好奇心驱使我拉开了全部帷幔,一幅一丈多长七尺来宽的浮雕壁画展现出来。
女子悬在壁画中央,她身下盘着一条巨大的虬蚺,看上去是被虬蚺驮起来的。我又朝两边看去。左边一群裸背的女子,一层叠过一层,数不清有多少人,最外面一层,背上都有同样的梅花图。右边是一帮赤身的男人,个个背对着正中央的女子,他们行色匆忙,看上去就像在逃窜。
这幅图仿佛记录的是“生物养尸”,即是右边的男人将要成为左边女子的养料。而制造这一切的,就是坐在正中央那个田儿模样的女人。
我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水底的虬蚺很可能也是那个女人养的。它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也是为了让我变成养料。
咄咄——咄咄——咄咄——
墙壁那边突然传来几声有规律的敲打,有人在那边给我发信号。听到这几声响,我顿时就安心了不少,那是解莲花落的节奏,对面一定就是黄泉。我赶紧伸手去敲墙壁回应,可惜手指背刚碰到壁画,浮雕便开始沙化,沙尘一层一层剥落下来。我后悔地拍了拍脑门,就我一个不长记性,又毁掉了一幅惊世之作。
短短几分钟时间,浮雕完全消失了。墙壁上又出现了我的对影,没有笑,和我此时的表情无异,错综复杂。奇怪的是,镜子里的我,身边还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离镜中的我只有两尺远,肩膀上顶着两颗人头,不像尸犼,看上去很模糊,就像被轻纱帐幔遮住了。
我侧过头朝左面右面以及后面都看了一遍,一个人也没有。这让我有点接受不了,我都快成养料了,还要闹上一趟聊斋。我一闭眼,索性一脚踹向那团模糊的人影。
“哐啷”一声,玻璃一样的墙壁哗啦散落一地。墙壁那边出现了黄泉的身影,他背上背着一个女孩子,脑袋耷拉在他的肩膀上,应该是昏迷了。
我这才知道,碎掉的墙壁一半是类似反光镜的材质,一半是类似于半透明的磨砂玻璃材质。我刚好站在反光镜这边,而黄泉站在对面的毛玻璃那边,看上去就像双头怪物。
见他背着一个姑娘,那姑娘上身只用他的索尸衣草草遮掩着,我心里咯噔一怔。果然和我推测的一样,我是被当成养料带过来的,而那昏迷不醒的姑娘,多半就是将要吸我的人。
“她是什么人?”我问黄泉道。
“郑丽萍。”他说。
虽然我有想过她多半也是田儿的模样,不曾料到,黄泉竟然说她就是田儿。听到这个回答,我喜出望外。赶紧走到他身边,将田儿抱下来。
她的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看样子昏迷了有一会儿了。我注意到她右手紧握着拳头,用力将她拳头扳开,手心里攥着半把糯米。她当真是田儿,在遇到蛊卵尸的时候与我们走散了。她并没有死,秦灿撒了谎。
“田儿为什么会在这里?”
“可能是因为容貌。”黄泉说。
“你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
他“嗯”了一声,又说:“所有被带来生物养尸的女子,外貌都与她一样。不是天生相同,而是后天易容。”
我想到了刚才壁画上,坐在虬蚺身上的女人。
“可是我很好奇,那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我说。
黄泉俯视着田儿的脸,说:“女人的贪慕。”
“看来,你好像知道这件事……”
我话都还没说完,黄泉转身走向大厅左侧,在一把客椅下方触动了某个机关。“轰轰轰”几声响,左边墙壁裂开一道竖缝,缝隙越裂越宽,终出现了一条通道。我没想到,他竟然对这里如此熟悉。
我背上田儿,跟在他的身后,走向通道。
通道很狭窄,却不是太长。走到尽头,又入了一间房。这间房我有印象,就是水底墓室的壁画上雕刻的睡房外屋。看着木质雕花床榻,我眼前立马浮现出那个背上有梅花图的女人,感觉她正坐在那里,冲着我阴笑。
黄泉走到床榻前,将七星刀放在了榻桌上,然后走进了帷帐中。这个时候,我透过帷帐看他,简直就是浮雕壁画里的帷帐后面那个人。难怪刚才透过毛玻璃看他,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
我哽噎了,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此时的推测,这件事可能和他有关系。
他挑开帷帐,斜视着我,说:“这是寒梅使住的地方。”
听到这话我已经不觉得惊讶了,因为我早就想过,画中那名女子就是寒梅使。看到同样的屋子,自然也会联想到是她的闺房。
可我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
他说:“我以前来过这里,见过她。”
我不敢再追问下去,害怕问到太过惊奇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反把自己给吓着。便对他说:“那我们还是先去里屋看看吧。”
我把田儿暂时放在了外屋,和黄泉进了里屋。到了里面一瞧,只有一张床,其余什么家具摆设也没有。床上扑着一具干尸,干尸裸着上身,看得出来是一具女尸。
我们走近去看,发现女尸的后背翘起了一块干硬的皮。这块皮不属于这具尸体,尽管干了也能辨别出,它和其余地方的皮肤完全不一样。我又仔细查看了一番,这块皮上也有梅花图。
“终究还是死了。”黄泉说。
“难道她就是寒梅使?”说着我又指了指她的后背继续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回道:“最早的生物养尸就是她发明的,用这种方法培育出与她自身匹配的皮肤,然后将别人的皮换到自己身上,起到青春不老的作用。”
这时候我想起了朽蛊尸的后背,都被剥掉了一块皮。
“既然她已经死了,那我背上的诅咒又是谁下的?”
“是虬蚺。”他说。
我揉了揉头发,心想果然就是吸了虬蚺的血中的招。最要命的是,现在寒梅使已经死了,虬蚺又不是通人话的动物,解除诅咒的希望更加渺茫了。
我不敢想象自己就要死去,便调侃自己说:“麻烦了,我还得顶着一身血到处跑。”
黄泉却说:“或许三寒门里面有解除诅咒的办法。”
我瞥了他一眼,心里很不舒服。怎么看都觉得他就是想打三寒门的主意,或者是我祖父怎么都想把我弄进三寒门去。
我不乐意地说:“那没办法,估计设计那什么三寒门的人不按套路出牌,才使我找的位置错了。如今错都错了,我们还是想办法先走出这个鬼地方再说。”
他又说:“没有找错,到了寒梅使的住处,就能找到三寒门。”
“具体在什么位置?”
“不知道。”
我苦笑道:“我们这一路可没少摸瞎,再这样下去,会不会一不小心摸出一颗雷来,那可就全玩完咯。”
黄泉又扫视了一遍房间,这才对我说:“七星刀就是从三寒门里面拿出来的。”
我心里一沉,我在壁画上也见到女子拿着它,可是为什么又出现在了我家地下室里?按黄泉当时的说法,一个可能是有人托付玄宗保管,还有一个可能就是玄宗刻意收藏。
再想想壁画上的女子拿刀时的动作和表情,我转身又走向了外屋。我看着屋里的陈设,脑海里不断还原当时的情景。跟着,我拿起了七星刀,学着女子的模样,侧卧在床榻上。模仿她所有的动作,我撇过头,将眼珠斜到眼角瞟过去。
在雕花立柱的缝隙里,我竟然瞟见了一个锁眼。这种古式锁眼就像一片条形的花瓣,如果偏斜一点点,影子就会拉成其他的形状,怎么都看不出来。
“黄泉,我好像找到了。”
我一边冲着里屋喊,一边松开腹部缠裹得十分结实的绷带,从层层绷带里将银白色的钥匙玄宗之根掏了出来。摩擦着钥匙柄上面“玄宗之根”四个秦篆,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不等黄泉从里屋出来,我拿着钥匙直接走向雕花立柱,毫不犹豫地将钥匙插进了锁眼里。我感觉我的双手都在颤抖,心脏也扑通扑通加速跳动。那些人梦寐以求的三寒门,我马上就要打开了。
咔嚓——
雕花立柱倏地分开两半,突然从里面蹿出一个人来,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此人全身长着红毛,嘴里一直在念叨着什么,听不清楚,有点像某种咒语。他的力气非常大,我竟然一点都扳不动他。
这个时候,黄泉从里屋出来了,他并没有立即上前来,只是看着红毛也不吱声。
红毛见到黄泉,愣了一下。随后,他撒开手猛然揪住了我的领口,一把将我拖往雕花立柱间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