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想得出神,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这种刺痛就像有千根针在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疼得钻心入骨。
我撇过头一看,真真正正的千丝万缕,无数条藕丝一样极细的线从我背后垂了下去,就像我的血液凝固以后拉成的丝。火光罩在血丝上,仿佛我背上长了金红色的长毛。
血丝还在往外蔓延,一直延伸到那几具朽蛊尸的后背。我心想,这下糟了,肯定是它们在吸我的血。我暗数了一下,加上被黄泉拔开上衣的那只,一共有六只。
黄泉二话没说,抽出了七星刀,举起刀就往我背后的丝线上斩去。
“嗷——”
我长喝了一嗓子,双腿一软,疼得我满地打滚。那一刀不像斩断了丝线,而像切掉了我的血管,脑袋如同炸裂一般,全是背后传来的痛感。
血丝只被斩断了几股,背后还连着几千上万条。黄泉又一次举起了刀,七星刀的刀刃上黑气缭绕。
“别……别硬来。”我颤抖着嗓音说,“太疼了,要死人……”
他也知道这样几缕几缕地切不是办法,只好将刀入鞘,望向了墓壁上的火。
“对,用火,快。”我催促他道。
他褪下一件朽蛊尸的外套,拿到墓壁的灯盏上点燃,又快速地引燃了每一具朽蛊尸。它们的衣服都很干燥,火苗一窜就烧着了。熊熊烈火,灼烧着尸体的皮肉,发出“呲呲”的响声。
血丝就像糖丝,被火一烤就化了,我背后的刺痛也逐渐减轻。我又扭头去看后背,视线能及的地方已经没有血丝了。
黄泉站在尸体燃烧的火堆旁边,双目凝视着火焰中间。
“逃。”他只平静地说了一个字。
不等我细问,六只被火苗吞噬着的朽蛊尸站起来了。它们的皮肤被火焰剥开,纷纷露出不一样的容貌。那些人生前果然不是田儿,脸上都长满了皱纹,年龄几乎全在五十以上。
黄泉叫我逃,我却无处可逃。从我们爬下来以后,外面的墓道已经闭合了,四周全是石壁。我们此时就像困在囚笼里野兽,只能困兽犹斗。
六只朽蛊尸抖了几下,就像掸身上的尘土一样,轻轻松松就把烧着的皮肤抖落到了地上。
其中一只垂下眼帘瞥了一眼脚边的干尸,抬脚一踢,干尸“嗖”地飞向墓壁,撞断成了几截。它抬脚的一瞬间,我发现它本来的脚,是一只“金莲”。
所谓金莲就是三寸小脚,从宋朝起,中国女性开始流行缠足,尤其是显赫家族的女子,几乎个个都裹小脚。在四川,到了明清两代,缠足已经成了一种思想。不管是农民家的闺女还是地主家的小姐,不裹小脚就嫁不出去,会遭人议论,甚至是犯忌。民国以后,实行放小脚,强迫女子不准再缠足。
由此可以推断,它死于宋朝到民国之间。而朽蛊尸的养成条件,必须要至少几百年以上的湿尸,所以它肯定活在晚清以前。
我吞下一口唾沫,文物啊!
感叹之余,视线里是那具断成几截的干尸。朽蛊尸的力气也太惊人了,只是随便一撩脚就有那样的威力,要是跺一下,肯定能把地板踩空。
这下黄泉危险了,他已经被六只朽蛊尸包围了起来。我相当佩服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这种临危不惧不是正常人能够做得到的。
我得想个办法,镇魂咒肯定不成,要是我在这会儿还昏过去,不仅不能帮忙,反而添乱。脑袋里飞速旋转,一条一条口诀就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飘过。
还没等我想到计策,黄泉已经从六只朽蛊尸中飞出来了。他是飞出来的,不知道是被踹的还是被甩的,反正是被几只怪物将他打飞出来的。干尸都被撞断成了几截,他血肉之躯,要是砸到石壁上,肯定会碎成一包肉渣。
我赶紧跳起身朝他扑了过去,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从侧面将他撞到地上。我们两人一碰,互相弹了一米多远滚到地上。他呕出一口鲜血,从地上爬了起来。我就更别说了,背后像淌水似的,血花四溅。我估计我是过不去这个坎了,虽然自己没多大感觉,但照这个流速,血液迟早得流干。
很奇怪,六只朽蛊尸并没有朝我们冲过来,它们只是围成一团。脚下的干尸都被扫到了离它们很远的地方,感觉刚才不是有意要攻击黄泉,而是黄泉站在了它们的位置上。
“它们在做什么?”我问黄泉。
黄泉没有回我,他微微侧过头,好像在听什么声音。我也静下来听,仿佛从远处传来“汩汩”细微声响,有点像开水煮沸了。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就算不静下心听也能够听到。
六只朽蛊尸围成一个圈,每一只都小心翼翼往后退,圈子被拉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开。它们不容许任何事物进入那个圈子,像在迎接什么的到来。
我下意识地望向顶上,漆黑的墓顶仿佛还隐藏着巨大的危机,它就快来了,就快掉下来了。
咵!
哗啦——
我惊呆了,不是从上面掉下来,而是从地板底下冲上来了一条巨蟒。它顶破了地板,从六只朽蛊尸围成的圈里跳出来了。我见过它,是水底下那条咬自己尾巴的水蟒。当时我没敢去招惹它,现在它还是出现了。
黄泉盯着水蟒,说:“虬蚺。”
我一听,立马将水蟒身上的花纹扫进了脑中。跟着,我顾不了情况有多危急,坐在地上,用鲜血把它背上的花纹画了出来。
传说上古时期,黄河浮出龙马,背上背着“河图”,伏羲以此做成八卦;大禹时期,洛河游出神龟,后背驮着“洛书”,大禹因此治水画九州。到了战国,长江上游的岷江跃出虬蚺,蜀郡守李冰有个儿子也叫二郎,他以虬蚺背上的图纹做出了“蚺文”。有民间传说,李二郎当时帮助父亲修建水利工程,用到了蚺文。之后,他又凭蚺文修炼成神,龙王也敬他三分。
就在我画虬蚺身上的图纹的时候,我背后的血就像开闸的水龙头,汩汩往外流。等我发现的时候,鲜血已经打湿了我的屁股,溢到前面来了。我顿时感觉不对劲,我顶多也就十几斤血,从医学角度上说,失血超过20%以上就得昏厥休克。可我除了害怕的心慌以外,没有感觉头晕眼花不给力。
“黄泉,你看看我,我的‘血槽’好像出了问题,怎么光掉血,不见空啊?”我喊道。(血槽:游戏术语,游戏中角色头顶上那根红色条,常用于年轻人口语交流,血槽空了就表示人嗝儿屁了。)
黄泉回道:“你的血量一直正常,流出来的不是你自己的血。”
他这样一说我就更害怕了,从我身体里流出去的,竟然不是我自己的血。这种说法太奇怪了,不是我的血,那还会是谁的。
这个时候,虬蚺已经完全从地板下面跳出来了,它拖着血淋淋的尾巴笔直冲上。它的血淌到地上,顺着地板流向了我这边,我身子下方的血竟然也在往它那里流。两股血就像被磁化了一样,竟然互相吸引,然后融合到了一起。
“该,该不会是它的血吧……”
我回忆着第一次见到这条虬蚺的时候,当时我正是被它的血给吸引过去的。就算我吸入了它少量的血液,体内也不可能流出它的血来,这太不科学了。
再看地上,我刚才画出来图纹已经被两股血液给冲刷掉了,但是血液还在向四周流动。眺眼看上去,就像一幅巨大的吹画在慢慢形成。我用目光追着血液逐渐形成的枝桠,然后看到枝头上开出了花。
这是一幅巨大的梅花图,和我背上的,以及在水底墓室壁画上见到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我激动地站了起来,那虬蚺仿佛也受到了刺激,猛然弯起了身体,在半空中就咬住了自己的尾巴。那六只朽蛊尸顿时仰面倒地,瞪大了双眼瞧着它。地上的血梅花枝桠变形,嗖嗖流向朽蛊尸的后背。
随着血液不断流进朽蛊尸的体内,它们皮肤上慢慢生起血红色的茧子。茧子又像发霉一样,一团一团地冒起了血红的茸毛。它们长毛了,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又要起尸变。
黄泉也说:“要变成蛊魃了。”
我焦急道:“那该怎么办,我能做什么?”
以前我总感觉自己是个淡定的人,跟考古队在一起的时候,女队员总喜欢和分小组,她们认为我是一个临危不乱的男人。可是现在,我连背包里的工具该怎么使都不知道了。
黄泉好像想到了办法,他突然冲向墓壁,顺着我们来的地方两三步攀爬上去。跟着他拔出七星刀,在墓道闭合的缝隙里捅。捅了几下,他把鬼火一口气吹了进去。
我不知道鬼火在里面起了什么变化,缝隙逐渐张大,墓室里“轰轰”摇晃了几下,我们来时的墓道被缓缓撑开了。一串“哐啷哐啷”的响声之后,我看到一截冒着幽绿之气的铁索从墓道口掉了下来。黄泉身子一闪,顺着墓壁就跳了下来,他在躲那根铁索。
墓道刚被撑开一尺多一点宽,一个黑影如风一般从里面飞了出来。黑影猛然扑向虬蚺,虬蚺还咬着自己的尾巴,直接被撞飞到了墓壁上,瘫成一团一动也不动了。
我这才看清楚,飞进来的黑影是尸犼,它的眼睛已经睁开了五只。那会儿两只眼睛的时候和此时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五眼的尸犼全身毛色油亮,微黑中透着橙黄色的光。
六只朽蛊尸被尸犼这么一闹,全都站起来了。它们并没有对尸犼做什么,而是纷纷冲着我跑了过来。我知道,它们是要血,要我背后流出来的这种血。那哪成,要是让它们变成了蛊魃还得了,我拔腿就跑。
我在前面跑,长着斑纹红毛的朽蛊尸在后面追,黑黄毛的尸犼又在它们身后追它们。黄泉把这东西放进来,却又不管了,不知道他正蹲在虬蚺旁边搞些什么。
我被一帮子怪物追赶,围着墓室绕了半圈。黄泉终于站了起来,他什么也没说,跑到虬蚺冲破的地板边,纵身跳了下去。水花一起,跟着就没了动静。我实在没辙,也只好冲过去,一头扎下。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被一只朽蛊尸抓住了脚,脑袋“咚”地撞到了地面。还没昏过,尸犼就扑了过来。我应到脚上的力量一松,整个人失重掉进地板破洞的水里。
我脑袋晕沉,呛了水,一时浑身无力。视线范围内,早已不见黄泉的踪影。我想,这下完了,没有被怪物弄死,诅咒期限也还没到,反而被水淹死了。
迷迷糊糊中,隐约看到下面有光,我任凭身体的重力坠了下去。还没到底,应到有人揪着我的后领,把我往侧边的水洞里带,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我就被拖上了岸。
到了岸边,我喘了几口气,正想责备黄泉莽撞。撇过头瞥了一眼,我又悄悄地将脸转回来了。我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因为救我的不是黄泉,而是一条水蟒,可能也是一条虬蚺。
歇了十几秒,它突然又衔着我的领子,将我往水下面拖。到了接近水底的地方,又看到一个水洞,它又将我提上了岸。等我呼吸了几秒以后,它再次把我拖进水里。我咬着牙,反复被它带上岸又拖下水。
开始我以为它在玩弄猎物,四次以后,我发现它想把我带到某个地方去。我发现,水洞与水洞之间相隔的距离很均匀,约莫十丈,而且都是人工开凿出来的。无法想象多少年前,这里进行过如此规模宏大的工程。
我被虬蚺越拖越远,越到后面越看不清东西,眼睛几乎都被水迷住了。我不知道它还要游多久,干脆闭眼任由它走。又上了两次岸以后,它忽然拖着我沉下去了。我赶紧睁开眼睛,看到背后投上来一道金灿灿的光芒。
虬蚺一扬尾巴,把我卷了起来,跟着落到了地面。我看到它的尾巴很完整,伸手刚要去摸,它回过头一张嘴,吐出一片寒冷的信子。吓得我赶忙缩回了手,它回过头,一扭身蹿进了水里,然后就游走了。
我莫名其妙地四下环顾,真是别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