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一起,我已经暗抖了一下,因为周家坟头全都被人刨开了,里面有人也不奇怪。可人在地板下面,还那么阴森恐怖,这着实让人胆战心惊。
黄泉脚下那个人,他倒立着,一脸冷漠地看向我。我愣了愣神,用指头拨开眼角的汗,细细一瞧,原来是黄泉的倒影。这里的地板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虽然不光滑,但像镜子一样反光。确定是他的倒影,也就明白我身下这个血淋淋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打量着地板里面的自己,我的喉咙间就像刚吞下一整颗汤圆似的,堵得难受。那张脸被鲜血抹得像戏台上的关老爷一样红,我说怎么感觉黏糊糊的,一直以为是汗。我身上的束尸衣也几乎都被血液给浸染了,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流了这么多血,这种感觉就像闹鬼一般。我敢保证,要是我现在爬出墓穴,得把那群人吓傻一个。因为刚才,我差点就把自己给吓傻了。
黄泉忽然又一次拔出七星刀,用阴气森森的刀尖指着我,说:“没办法了,只能把你背上的梅花图剥下来。”
我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流这么多血已经够胆寒了,他还要活剥我的皮。我爬在地上一边摇头一边往后蹭,身体在地板上拖出了一条明晃晃的血道。血迹下面倒映着黄泉的身影,他一步一步逼近我。
“算了。”他突然停下来说,“剥下来也未必能行。”
他将刀收入鞘,伸出刚握过刀的那只手来拉我,我心寒得牙齿都打颤了。就在这时候,我隐隐觉得地上有三个倒影。倒立的是他的,坐卧着的是我的,还有一个头朝着地板,不知道是谁的。
黄泉也注意到了,我跟他同时抬起头向上方望去。火光刚能延伸到的黑暗上空,头冲下悬吊着一个人,那人背上还背着和他一样高的黄白之物。还没等我们看仔细,那个人就开始摇晃起来,向是要跳下来了。
黄泉来拉我,由于刚才被他吓到了,我条件反射,抬胳膊撇开了他的手。就在这一瞬间,上面那个人“嘭咚”荡了下来。那个人身手也不怎么行,跟我一样侧躺着就下来了,正好躺着我面前,脸与我的面门只隔了一厘米。我本来还在想:不等你把我吓死,我这张血脸就能吓死你。可看到对方那张脸,我暗抽了一口气,眼泪顺着鼻腔就流了下来。
居然又是田儿!我面前是一个和田儿、秦灿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虽然皮肤和外形完整,但能感觉得到,她已经死了有些时日了。我彻底懵了,原本经过秦灿的解释,以为田儿的事已经告一段落,没想到这里又冒出来一具女尸,也是穿着一身袄子。
黄泉解下女尸身后背着的东西,我也赶紧爬起来看,还是一具尸体。是一具光着身子的男性干尸,样貌已经看不清了,外形与山下盗洞里面那具干尸差不多。
我想起了铁疙瘩当时分析的情况,便问黄泉:“干尸是冻死的么?”
“养死的。”黄泉说。
“什么?”
“应该是生物养尸。”他说。
被他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曾经在一篇被禁的论文上看到过,有一种残忍的生物标本制作方法,是把两种匹配的生物放在同一个特殊空间里,进行元素转移。一方会向另一方摄取元素,使自己达到饱和,来满足永久不衰。而另一方也会因为缺少元素,不能与空气中的元素发生反应,变得不会腐烂。当时只觉得那是理想性的方法,而且做那种事,简直丧尽天良。现在看来,还真像那回事。
“你觉得什么人会这么做,目的又是什么?”我问他道。
他瞥了一眼田儿模样的女尸,说:“可能和她有关系。”
“那就糟了……”
我第一个联想到的人就是秦灿,如果这些尸体是她搞出来的,说明以前她就来过这里。她来过这里,没道理不知道三寒门就在附近。如果说三寒门真的只有我能找到再打开的话,那她怎么可能那么大意就让我溜走,除非她的用意不在三寒门。
“黄泉,你到底受了什么人之托,要把我带到这里?”我问他。
“第七十代玄宗,甄英冥。”他说。
“我爷爷?”
我既安心又吃惊,安心在于他并非秦灿和陈世友的人,吃惊我祖父居然认识这么一号人物。可不知道为什么不是甄大郎而是我,如果是甄大郎的话,他一个人就够了。
“听铁疙瘩说,你上周就来了孤峰村,就是因为我爷爷叫你带我才来的吗?”
“嗯。”
“可是他为什么要找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黄泉。”
我啄了一下牙花子,要从这家伙口中问出他不想回答的事,实在是太难了。根本就没办法正常交流,很多事情只能靠猜。不过有一点还是可以确定,那就是村里今天会出事,祖父果然是知道的。再想想,偏偏在这种时候,父母亲将我撵回老家,跟着祖父也离开了。
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出事的时候,我连任何防备都没有,几次都差点丧命。顿时觉得透心凉,就像硬塞了几条冰棍下去,有一种被丢弃了的感觉。
“说吧,你想怎么做?”我顿了顿又改口道,“不对,我爷爷他老人家想怎么做?”
黄泉说:“我更想知道你会怎么做?”
我轻咳了一声,心想:我她娘的是被逼上梁山的,你现在反倒问我怎么做。
“我都这副德性了,还能怎么做,等死呗。”我长叹一声继续道,“啧啧……这一天累的,总算可以一觉不醒了。等我这身血流干了,就睡它二十四个秋。”
我只是说给他听的,并没有真想死,我比谁都想活下去。因为听他说是我祖父请来帮我的,所以我认为这样说,他会一着急就把什么事都吐出来。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一把扼住了我的喉咙,说:“死很容易,随时都可以,再想活过来就不可能了。”
我一慌,手按在了干尸上,黄泉一愣,目光移到了我的手上。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我手上的血液沾到干尸的皮肤,就像起了化学反应一样卷起一朵血色梅花,跟着渗进了干尸的皮肤里面。我赶紧把手挪开,不敢再去砰它。
黄泉将干尸翻了个面,他仔细在干尸的背上摸索。我知道他想找什么,可那皱巴巴的皮肤已经很难再看出问题了。
我大胆地尝试着将血液滴到干尸的背上,刚从背上抹下两滴甩下去,一道血印从干尸的后背迅速游走,然后消失不见。尽管只是一瞬间,我也清楚地看到了那道血印是一幅走样的梅花图。基本可以断定,干尸后背上的梅花图,就是我背上这种梅花诅咒。
“原来他是中了诅咒死的……”
我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我想说他肯定是血液流尽而亡,最终一滴血也没有了,就变成了干尸,我自己最终也会变成那样。但以黄泉刚才的举动,听了那话以后,肯定又会掐着我的脖子想给我个痛快,或者用刀剐下我后背的皮。
他没有理会我,直接走到女尸跟前,将女尸的上衣拔了个精光。看见光着上身的女尸,我暗吞了一口唾沫,难为情地将脸撇到一边。那毕竟是田儿的模样,身体自然也像她,十七八岁的少女,该丰满的地方也都丰满了。不等我往下细想,脑海里就响起了铁疙瘩粗哑的笑声,这会儿要是他在,兴许狗嘴里又吐不出象牙了。我正了正心神,用一种很纯洁的眼神再次看过去。
黄泉已经把女尸的背翻到上面来了,她的整个背上有一层微黄色的薄薄的痂,是脓水风干以后形成的。而脓痂的下面,是一层溃烂的血肉,血肉也都已经凝固,看上去非常恶心。她穿那么厚,大概就是为了掩盖背上的伤疤。只是不知道是她活着的时候自己穿的,还是死了以后别人给穿的。
“我好像摊上不得了的事情了。”我摸了摸后背说。
“诅咒……么?”
黄泉再一次抽出七星刀,每当他拔出那把刀的时候,我心里就咯噔一紧。他用刀尖在女尸后背的脓痂上轻划了一下,“噌”地一股黑红色的液体从刀尖划开的缝隙里飙射而出。他赶紧往后退了几步,液体溅到他的衣袖上,立即就腐蚀出了一串烂孔,就像被硫酸飞溅过一样。
“是蛊卵。”他说。
“蛊卵不是储存在脑袋里面的么,为什么她后背会……”
我的话到一半就明白了,蛊卵就是朽蛊卵,本身是来自于朽蛊尸体内。而今看来,她多半就是朽蛊尸了。
“是朽蛊尸么,它为什么是死的?”我问道。
“现在还处于睡眠状态。”
黄泉说着,面朝朽蛊尸,小心翼翼地往我跟前退。
“这和梅花诅咒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还记得你被周老五袭击以后,昏死之前跟我说了什么吗?”我焦急地问道。
“我让你提防梅花使。”他说。
“我就瞅了一眼壁画,谁知道那就招惹上了梅花使……”我想了想不对劲,连忙改口问道,“等等,你的意思,梅花使……还活着?”
“也许是。”
其实我早就该去考虑这一点,被浮雕壁画上的女子下诅咒只是我的一个猜测,是我思考的方向偏了。可能梅花使根本就是一个大活人,她给我下诅咒的时候我并没有留意到。仔细想想,还是秦灿最可疑,现在很多问题都出在她那里。
现在我必须重新去考虑田儿这件事,她或许根本就没有死,在我家后院那个就是田儿本人。因为无论秦灿怎么装田儿,以她那把年纪,不可能说出嚼蛔虫那样的话来。田儿的死只是秦灿的一面之词,可能是为了掩盖朽蛊尸这件事。只是秦灿没想到黄泉会把我带到这里来,让我们看到第二只朽蛊尸。
“黄泉,你还记不记得那只穿着冲锋衣的蛊卵尸?”我问他道,“如果朽蛊尸是睡着了的,那么蛊卵就应该是被人装进那人脑袋里面的,你当时是不是想说这个,却又没说出来?”
“嗯。”
黄泉现在仍然处于一种防范状态,我问他的话,他都没有坦言回答。这让我想起当时周再富带我们上到半山腰的情景,他当时应该是察觉到铁疙瘩和烂脸钢在附近。在烂脸钢和铁疙瘩与我一起的时间里,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后来我与他们分开,黄泉也不见了。很显然,他是在提防那两个人。
我凑到他跟前,嘘声问道:“你觉得周围有人?”
他斜着眼珠瞟了我一眼,说:“恐怕,不是人。”
他话音刚落,我就想咬自己的舌头,就不该问。或许不问就没有事,这一问,从上面嘭咚嘭咚连续落下几具女尸,后面都背着一具干尸。这些女尸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全都是田儿的样子。那些干尸都是男性,全都是精光裸露。
“干尸之间有机关!”我惊讶道。
我看到几具干尸的背部连着极细的丝线,上面还有一丝血迹,有的丝线在落下来以后已经震断了,但挂在上面的时候肯定都连着。是我的血沿着丝线被吸到了上面,然后触动了干尸体内的机关,等机关全部启动以后,干尸和朽蛊尸全都掉了下来。
恐怕连黄泉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朽蛊尸,他扫视着满地的尸体,像在清点数量。
“看来,这些男人都是朽蛊尸的养料。”他说。
我身子一缩,生怕碰到朽蛊尸。因为他口中的养料,全都是像我这样被梅花使诅咒过的男人。
“朽蛊尸会不会就是梅花使养的?”我问他。
“不知道。”
我越想越觉得蹊跷,朽纪元,朽蛊尸,梅花使……这三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