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右手暗暗往腰间摸索,只要那怪物再往下半尺,我就从布袋里掏出一样不管什么东西,都要给它来一掷。
正当我那样计划着,那两只血红的大眼球往上缩了几寸,接着猛然冲了下来。红渗渗的暗光隐隐照到了黄泉的脸,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我根本来不及阻止。只听见“呼噜”一声,就像巨兽低沉的咆哮,两只血红眼球瞪得更圆更大了。
铁疙瘩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急忙摁亮强光手电,白茫茫的光束直射向那双血红的大眼球。
在强光照射下,我清楚得看到了那颗头颅,那是三颗人头并接在一起的大脑袋,左右和中间都是人脸。只有中间那张脸的眼珠子是瞪开的,两侧脸上的眼睛都紧闭着。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是一只畸形的怪物。
突然受到强光刺激,它往上缩了半截。趁此之际,烂脸钢箭步冲上去把黄泉往里边拖。铁疙瘩还捂着我的嘴,我实在是不耐烦了,用胳膊肘狠撞了一下他的肚子。
不知道铁疙瘩究竟怎么一回事,可能是吃了我一肘没站稳,一屁股坐到地上。他的后背正好靠在棺材上,他那体重少说也有一百六,棺材被他靠得“咯吱”一声。紧接着,墓穴北面传来一阵“轰隆隆”闷响,土层脱落以后,竟然显出了一道两尺来宽的洞。
这个时候,怪物适应了光的亮度,半截身子倏地从洞口伸了下来。
“快点钻进洞里去!”烂脸钢喊道。
那个洞离我们有三四米远,除非长翅膀飞过去,否则根本来不及。怪物说着就要下来了,我一咬牙,心想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赶紧掐诀念咒:“天玄地黄,浩气恒昌;玄宗之气,世代忠良。镇魂咒出,万灵归降,镇!”
指尖一热,一股气就奔着怪物去了。只听怪物“呼噜——”一声长喘,身子僵在半空不动了。我还以为这是个缓行的咒术,可没想到我将它定住了。回想起来,是自己记错了,对付蛊卵尸的时候出现了口诀上的失误。
怪物确实被定住了,可我双腿也跟着一软使不上劲,就像一口气跑了三里地一样疲惫。好在铁疙瘩反应及时,拖着我就往洞口退。这时候,烂脸钢已经拖着黄泉进了洞,我是最外面一个,正好看的见怪物的动静。
只是半分钟的时间,它又动了,双眼圆鼓鼓地瞪着我。跟着一头扎进了墓穴,他的身子起码有两米长,全身覆盖着黑毛,四肢在地上爬行,就像一只灵活的四脚蛇几步就到了我的跟前。
我还没来得及喊他们继续往里面退,怪物已经伸出了舌头,气味又臭又腥。舌苔就像老虎的舌苔一样,长满了倒刺,只要被它舔一下就能掉一块肉。它的舌尖刚触到我的小腿,我把已经攥出水来的半截棺材钉“啪”地一下打了出去。半截棺材钉插进了怪物的舌头,它发狂地“噜噜”了几声,身体不停在地上打转。它的后腿扫到棺材上,发出“咯吱”声响。
就在这时,我们所在的洞竟然在缩小。他们好像也察觉到了,铁疙瘩一只手揽住我的腋窝往后扯,我双腿也勉强使得上劲了,跟着往后蹭。越到后面洞越发的小,大概蹭了两米,我的身体几乎都躺平了。铁疙瘩在我后边被憋得“吭吭”直冒鼻音,以他那块头,确实为难。
又撑了半分多种,听到后方“嗵嗵”两声空灵的水响。跟着就是铁疙瘩咬牙嘱咐我说:“老二,咬紧牙关闭住气。”
噗通!
铁疙瘩从我后面离开了,我猜洞口下边是个水潭,于是照着铁疙瘩说的,赶紧往后蹭。到了洞口并没有很意外,仰着身子头冲下直接就扎进了水里。
没想到这水居然冰得刺骨,外面可还是酷暑。我拨了几下水,将头探出水面深吸了几口气。水中透着幽幽蓝光,好像是从水底下传来的,把整个空间都照得微微发亮。我环视四周,全是墙壁,没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而铁疙瘩他们也还没有探出水面来。
“老铁!钢叔?”
我唤了两声,回应我的只有四面墙壁上荡起的空灵的回音。
我又扎进水里寻找,视线里没有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身影。我想他们肯定是追着下面的光源去了,也顺着光源往下游去。潭水的浮力并不是很大,往下游非常轻松,也可能是身体适应了冰冷的温度,越到下面越觉得温暖。也不知游了几米,我远远看到一股混晕从一个方向冒了过来,到我跟前的时候已经变得很淡了。那是血,我估计是黄泉的,便顺着血迹就游了过去。
等我游过去的时候,看到一条巨大的水蟒正在咬噬自己的尾巴。那条水蟒有大汤碗那么粗,全身长着黑青花斑鳞甲。它在幽蓝色的水光里蠕动,血液不停从它口中的尾巴尖溢出来。那种诡异的画面,看得人毛骨悚然。
我怕惊动它,继续憋着气,悄悄从侧边游走。蛇咬自己的尾巴出现在很多国家的哲学里,有的表示那象征的是无尽,有的说是象征循环,也有人说那是在自我毁灭。而我此时,无法去理解那些高雅的意境,只能考虑它是饿疯了,开始吃自己的尾巴了。
好在没有被水蟒发现,我又顺着一面石壁往上游,本来只想探出水面换口气,无意发现了一个水洞。我猛吸了几口气,又探进水洞继续往里面游,刚游出水洞,就看到了岸。
岸上的石头是干的,可见铁疙瘩他们并没有来过这里,我和他们走散了。考虑到那边还有一只巨蟒,也不敢再继续寻找去下。这种时候,只能相信那句话——吉人自有天相。不过像他们那种缺阴德的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我爬上岸,刚摸到岸边的石头还觉得有点烫手,和当下这个季节晌午十分的地面差不多,不一会儿也就适应了。上岸以后我顺着暗沉微弱的光源摸索,一路又过了几个石洞,这些石洞并不像天然形成的,而是人工开凿。
走完最后一个石洞,我看到了蓝光的源头。那是大大小小的白骨堆砌而成的蓝色“火山”,年代久远的已经化成了磷粉自燃起来。我没想到,这里竟然会有这么多的尸骨,如果拼凑还原点一下数量,估计抵得上孤峰村一个生产队的人了。
疑惑又涌上了我的脑海,这些白骨都是什么时代的,他们又是些什么人?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它们是周家先祖的骸骨,只是太多了,无法想象,而且周家列祖的坟都在半山腰上。
磷火映照四周,隐隐能够看见对面有一道石门。我抹了一把脸上混着汗的水,这会儿我是又饿又累又犯困,头天夜里就没怎么吃东西,半夜还被田儿恶心吐了一回。我叹了一口气,心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做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有道德的人,脱离了人间烟火也能活着的人……
想罢,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从湿透的布袋里掏出玉砚台和胎毛笔,还有一个空掉的胭脂盒。胭脂盒里面本来是装着朱砂粉的,被水一泡就全散了。好在还带了几块朱砂墨,只是这东西要用的时候得现磨。我赶紧在砚台里磨了些朱砂,用毛笔蘸着在手心手背画了几个辟邪的符号,又往自己的眉心抹了一撇,避免阳火被什么给吹灭了。
准备好一切,我决定走过那道门,因为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仿佛意识到,在我离开甄家大院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要一直走下去。不知道什么地方是终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明天。
我走过白骨堆,一些细小的趾骨滚落到通道里,被我踩得粉碎。我感觉我的心境变了,现在连最起码的歉意都没有了。
三步并作两步,刚走到石门前,门自动就开了。里面是一间大墓室,明灯敞亮。光源来自一个陶瓶里面套着的青铜盏,盏内灯芯冒着火光,是长明灯。门一开,风拂动火苗,就像发笑一样“噗噗”地闪了几下。
墓室左右两边分别交错摆放着三口楠木雕花大棺材,一共有六口。尽管是普通的楠木棺,那也不是一般人家消费得起的。从这六口棺材的颜色和雕花上看,都是出自同一个年代,虽然不能准确判断出哪个年代,但肯定在百年之下半百以上。
在那段时间内,方圆几十里,能够这样奢侈的就只有老周家。
我有一种冲动,很想掀开棺材板瞧瞧,里面究竟是什么。我小心翼翼走进墓室,还不等我靠近第一口棺材,棺盖竟然自己“吱呀吱呀”响了起来。我一个激灵,顿时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响声越来越激烈,棺盖起落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到后面竟然砸得“砰砰”直响。我赶紧转身想要退回去,石门哗啦一下关闭了。逃不掉了,也不会再有人来救我,只能自己想办法。
我再次摸出玉砚台和胎毛笔,将笔尖放到嘴里润湿,蘸上了朱砂。我像握住一把利器一样紧握着毛笔,蹑手蹑脚走向跳动棺盖的棺材。一咬牙,一脚就把棺盖卸了下来。我屏住呼吸,挺着腰板俯视里面,原来是一只白毛!附近有水,又有那么多的尸骨,只要一沾到人气儿肯定会起尸变。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阴招,竟然在这种地方葬人,还葬了六个。
尸体已经被白毛覆盖,就像霉豆腐上面发的霉一样,有半寸多长。只要白毛再长半寸,之后它就会变成僵尸,我肯定不能容它尸变。闭住了气,拨弄胎毛笔尖,捏成像锥子一样。然后我在尸体的眉心点上一点朱砂,跟着是它的下巴、喉咙。我脑子里一边回忆化尸符,一边在尸体的胸口写符化尸气。
白毛很给面子,微微张口,吐出一股灰气,跟着身上的毛就变成蛛网状然后消失不见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倘若有人再闯入这里,它吸了人气还是会起尸变。我望向长明灯,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将它烧毁。
突然,其余五口棺材盖同时“吱呀砰砰”响了起来。我赶紧逐一踹开棺材盖,放掉它们的尸气。我每近一口棺材都要闭气停止呼吸,脑袋憋得晕晕乎乎,到了最后一口棺材实在没那么快的速度了。
我刚踹开棺盖,正准备往它眉心一点,它猛然伸出爪子一把擒住了我的手腕。岂由它胡来,我五指稍稍一松,毛笔落下笔尖正中它的眉心,那只长满寸长白毛的爪子立即松开放了回去。只是被它握了一下,我感觉手腕的韧带都有点不吃力了。赶紧换成左手,完成了符文。
化尸符写完以后,这只白毛身上的尸气并没有退。可想它体内的尸毒有多重,简单的办法根本拿它没办法,这要是跑出去了,跟蛊尸一样麻烦。我只好取出桃木钉,本来打算用在命悬一线的时候,毕竟只有一根,现在实属无奈。
手起钉落,桃木钉倏地插进白毛的胸口,它嘴一张,一枚金钱突然从它口中飞了出来。我身子一偏脑袋一缩,还好躲过去了,要是擦过了脖子,动脉直接就被割断了。我正庆幸,岂料那枚金钱竟然冲着长明灯去了。
咻……
长明灯灭了,整个墓室黑得渗人,我手底下是一只要尸变没尸变成的白毛。还有五只,我不可能一直不呼吸,它们随时都会发生尸变。
我咬了咬嘴唇,只能破例借阳火了,折寿总比立马死要来得强。我心中默念了一遍咒语,这种借阳火的招术并不是玄宗术,很多行家都会用。念完咒语,我在眉间借来一寸阳火,跟着就点燃了手下的尸体。
火苗一下子就窜遍了白毛全身,噼里啪啦燃烧起来。我又捡起一片布屑,引燃其它五口棺材,熊熊烈焰,整个墓室就像白天一样光亮。
我撇过头正瞧见角落里打灭灯盏的金钱,那玩意儿可折了我一年的阳寿。我走过去,拉起索尸衣的袖口垫着指头,将金钱拾起来一瞧,上面竟然有个“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