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儿一个劲儿地哭,我问什么她也没心思回答,只是说她家里的大人都不见了。我怀疑和极气遮天有关,毕竟谁也没碰到过这种事,很多事只能靠猜测。考虑到她是个普通姑娘,也不便跟她讲太多悬乎事,只等她哭高兴了,再随便哄哄。
不一会儿工夫,黄泉就从地下室里走了上来。他出来以后,行动已经没有起初那般灵活,很显然刚刚结束了一场恶斗。他没有立即向我们走来,而是首先到了角落里,再次启动机关莲花落,关上了通往地下室的通道。我不知道他的意图何在,或许是因为他有动了某件物品就会放回原处的习惯,又或许是刚刚和他纠缠的东西还没有消失。
一看到黄泉,我立即就对田儿起了一丝疑心。方才上了铁疙瘩的当,被他顺走了七星刀,他前脚刚走,后面邻居家的小妹妹就突然冒了出来。加上陈世友跟我暗示过,他的人不只铁疙瘩一个,黄泉自然不是他们一伙的。眼下这种情况,不能遇到熟人就拿命去对待。铁疙瘩还是村医老刘的外甥呢,他都好意思干出这种事,也不怕他老舅以后在村里混不下去。更何况田儿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丫头,被人利用极有可能。
怀疑归怀疑,却不希望她真是陈世友的人,就拿铁疙瘩顺走阴气之物这事,我打心里讨厌他们那种作风。
田儿情绪稳定以后,对我说:“甄二哥,你陪我去我家里看看呗,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害怕。”
我心想,如果她真的是陈世友的人,要是直接过去,肯定会落入圈套。而且极气遮天,天一直黑着,也不知道时辰,万一拖太久对我们不利。所以我决定先整理一套装备,倘若遇到麻烦,也可以应付。
便回她道:“田儿,你先别急。黑灯瞎火的不行,我们得人手一把电筒,还要找些用得上的东西。刚才我们家这边也出了点状况,我看看先。”
田儿抹着胸口说:“哎呀二哥,吓死我了,我都看见了。刚才从前院跑出来两只一大一小的怪物,钻进了柴房。后来又跑出来一只大的,一直躲在阴沟旁边。直到和你们一起的那位大叔出来以后,它才偷偷跟在他后面走了。那大叔走得很快,好像也没有发现它。”
她说前院跑出来的,果然就是那两只蛊尸挣脱了。我和黄泉带着田儿,赶紧跑到前院去看。
前院外走廊,原本绑着腐蛊尸的柱头下散落着尼龙绳,绳子断成一截一截的。
“我此奥!它们是怎么弄断的?”我拍着额头惊叹道。
我们快步走到柱头边,捡起一截断掉的绳子看了看。绳子的两头断得很齐,没有毛边,很显然是被非常锋利的刀剪割断或者铰断的。
黄泉靠过来,凑近我的耳边低声说:“人为的。”
我赶紧转身看向内走廊,此时堂屋里的香蜡已经燃尽,原本映在内走廊里的那点微弱的光线已然全无,到处都是漆黑一片。连接内外走廊的那道门框,就像巨大的怪物张开的黑洞洞的大口,仿佛只要再靠近一点点,就会被吸进去。
同时,田儿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我的余光里。
我疑惑地问田儿:“你刚才说铁疙瘩没有发现怪物跟踪他?那怪物有多臭,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嗯——”
她拖了很长一个鼻音,这是她以前就有的毛病,思考问题的时候总喜欢这样。
“我也不知道,反正它进去的时候可臭了,出来以后就没有那么难闻了。”她说。
这个时候,黄泉解释道:“是腐蛊彻底觉醒的迹象,腐臭是从尸体腐肉里散发出来的,腐蛊觉醒以后会完全霸占腐尸的躯壳,进化变异成‘虿’。”
我知道他是个没有废话的人,一旦主动开口,也就意味着他所说的东西相当重要。
想了想,我又问他:“难道说,腐蛊种尸变成铁疙瘩的模样又复制他思想的时候,就已经是虿了。如果腐蛊种尸都进化成了虿,是不是都有这种难缠的能力?”
“不是。”他说,“东汉末年和南宋都出过大规模的虿队,能力各不相同。”
我暗叹了一口气,一只虿就够让人受的了,还有大规模的队伍,那是何等悲催的场面。又想起了朽蛊,便又问:“既然腐蛊尸能够变成虿,那么传说中的朽蛊尸是不是也能进化?”
他“嗯”了一声,说:“会变成蛊魃。”
很多神话中有记载,僵尸修炼以后就能变成魃,是一种极其厉害的妖怪。可想而只,蛊魃也不会简单。
田儿赶紧搭腔道:“天这么黑,你们就别说什么尸啊魃的了,听起来怪吓人的。”
我点了点头,说:“那,先去堂屋取个火。”
说着,我捧着鬼火和黄泉一左一右,把田儿放在中间。
越往里走越觉得黑,人声一止,走廊内外静得出奇。到了堂屋,点亮了蜡烛,火光一起,我稍微安心了一些。
借着火光,看到黄泉的样子,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后背上有几道两指宽的血印,是铁索抽打过的痕迹。左臂拉破了五寸长的皮,翻开的肉淋淋冒着鲜血。裤腿也被磨得破烂不堪,脚踝还有几匝铁链缠绕的淤痕。很明显,那是被铁链索住了脚踝,然后有人拉动铁链,将他在地上硬拖了一段。
我不敢再细想下去,光是看着都觉得疼,只好把目光挪到田儿身上。
田儿有一米六五的个头,很擅长运动,体型比较匀称。下身穿着一条牛仔短裤,露出了修长的腿,上身是一件宽肩背心,胳膊很细。她有一头干练的中发,脸上刚脱稚气,模样很端正。
我看她这会儿状态很好,就问她:“田儿啊,你说家里人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她嘴角一垂,强忍住眼泪,带着哭腔说:“半夜的时候,我听到有人敲门,响了半天也没人去开,我就去看是谁在外面。可是一开门,外面根本就没有人。正准备回去继续睡觉,看见我爸妈的房门大开,进去一看,他们不在里面。我就想问我爷爷,谁知道爷爷的房间门也大开,里面也没人。我不知道他们去哪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很害怕,就来找甄爷爷,没想到甄二哥你在家。”
“你来的时候看见了怪物,它们就没看见你?”
田儿耸了耸鼻子,抿着嘴唇说:“那个,人家是爬墙进来的。本来是走的正门,在门前还听到你的声音,喊了半天,你不给我开门。我以为你带着女朋友回来的,就想从后院爬进来看看。爬上院墙,看见后院里有个大叔,也不好意思下去。打算等他走了再下来,但他没走,还突然大叫起来。我开始还以为发现我了,结果不是,你们听他扯了一堆就进屋了。你们刚进屋,怪物又来了,我没敢下去。等大叔带着一只怪物离开,我又担心你,才跳下来。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脑袋一昏就睡着了。”
听她这样一说,倒很通顺,又问她:“那你有没有看见那位大叔看见的东西,比如说穿墙而过的人?”
田儿噗嗤一声,破涕为笑,说:“你们都被那大叔骗了,哪里有什么人啊,我看他把你们唬得挺好玩的,也没拆穿他。”
我皱了皱眉头,心说:妹子,你看上去好玩的事情,差点要了哥哥的命啊。
她接着又说:“那个大叔的水壶里好像丢了什么东西,我看见他把水还是酒全部倒了出来,在里面找什么,但什么也没找到。”
我心里咯噔一颤,那壶酒肯定有问题,铁疙瘩给我喝过。
“医生,你能不能看看,我中没中毒?”
黄泉只远远地瞧了瞧我的眼睛,便说:“没有。”
他这么回答让我很尴尬,哪有医生这样看病的?但又考虑到他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这种时候不可能信口雌黄。可我还是不放心,便对他们二人说:“你们见到过的最恶心的东西是什么,比腐蛊尸还要恶心的。”
“嗯——”田儿想了想问我道,“确定要听吗?”
我点了点头,递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她也冲我一点头,说:“甄二哥,你还记不记得前村的猪大肠。有一次在学校,他中午吃方便面,吃着吃着吐了。吐出来一根蛔虫,他怕别人笑他,就把蛔虫嚼着吃了。后来他还跟我说,嘎嘣脆,鸡肉味……”
“呕哇……”
我一边听她说,一边想象自己当时就在现场。终于没等她把话说话,一口黄水就吐了出来。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耸着鼻涕,心想这妹子口味也太重了。
“这可不怨我,是你叫我说的。”她捂着嘴说道。
我冲她摆了摆手,表示我不怪她,效果也达到了。然后我举着蜡烛,在我呕吐出来的那一滩里面找。果然发现指头大小亮晶晶的、软软的、滑溜溜的东西,好像是一粒胶囊。想必是铁疙瘩将它摇到了壶口才递给我的,被我无意间喝了下去。因为雄黄酒刺激,所以入喉的时候没留意。
这种胶囊我在网上听人提起过,没想到还真有。它是一种高科技监听仪,多出现在国外军旅片当中,一般也就军方用得起。通常间谍把它服进体内,不容易被敌人发现,监听一方也可以清楚地掌握情报。
“啧……”
我起身,想都没想,用脚尖把那东西碾了个粉碎。
这时候,田儿吱吱唔唔对我说:“那个,甄二哥,我说一句话你别不高兴。虽然天气很热,你好歹也穿一条裤子吧。”
我的脸唰一下就红了,那会儿在地下室差点被火烧着,把被油打湿的裤子脱了,现在我下身就剩一条裤衩。开始和黄泉铁疙瘩在一起,三个大男人没什么避讳。这会儿多了个姑娘,还被人家指出来了,确实有点臊人。
我抬眼扫了扫黄泉,他也差不多快光了。再看看田儿,她的上衣被汗水浸湿,小背心的形状隐隐显露出来。这一下,我就更不好意思了。
忙说道:“穿,我们都得穿。”
我捧着鬼火,黄泉打着蜡烛,我们三人先是去了甄大郎的房间,在他的衣柜里找了几件衣服分出来穿上。又把急救药箱递给了黄泉,他自己给自己包扎了一下,还把一些有用的药品绑在腰上,用绷带裹了起来。
置齐了普通的衣物,考虑到村里还有腐蛊尸和虿,又到祖父房间拿了几套索尸衣袍子。我和黄泉一人穿了两件,田儿热得受不了,只穿了一件。
我腾出一个布袋,把朱砂粉、胎毛笔、玉砚台、桃木钉、醒神铃、半截棺材钉等等,一些用得着的东西都装了进去。然后又把黄麻杆皮搓成麻绳,将布袋牢牢缠在了腰上。
无意间发现床底下有个箱子,上面布满了灰尘。锁已经锈烂了,轻轻一拧就断开了。打开箱子一看,最上面放着几本咒印书。都是些比较轻浮的咒术结印,之所以说轻浮,是因为易学会,但不易学精,威力也差强人意。
我翻开看了一眼,里面有天印也有地印。一般天印就是在手上结印,而地印必须花时间在地上画出印来。其中最容易在短时间就练会的一个咒印是“镇魂咒”,要结合心法口诀结印才能施放咒术。有什么作用我忘了,它的原理也还不清楚。
在几本咒印书下面,有一个发黄的旧账簿。账簿封面上什么也没写,翻看第一页也是空白的,连续翻了好几页都没有字。我把账簿翻了个面,倒过头从左往右翻,果然就有了内容。我认得,是祖母的字迹,她识字不多,写出来的汉字就像小学生写得一样,一笔一划非常工整。上面记着几个常见的汉字,和一些阿拉伯数字。
我往下多翻了几页,字迹突然变了,字体行云流水,非常漂亮。标题上写着“知青工分记录”,其中一个名字,让我瞳孔一缩——陈世友。
一共记录了两个人,还有一个叫秦灿。我快速往后翻,翻到了末页。我发现,从上面标注的时间看,自1976年9月份到1978年的2月,陈世友和秦灿两个人一直住在我家里。里面没有记录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有他们两个人干的活和应得的工分。
这下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陈世友知道我们家的事情。原来他曾经上山下乡当知青,住的就是我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