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铁,你还在吗?”
虽然我心里已经猜到铁疙瘩是拿着七星刀溜走了,但我还是忍不住试探性地唤了几声。
确定一点儿回应也没有了,我真的是又气又悔又惭愧。哪怕我再多留半个心眼,也不至于让他在这一步杀我个措手不及。
而今看来,那七星刀不仅是阴气之物,还是玄宗之根,这下可要了亲命了。且不说让父亲知道了给我一顿好受,眼下极气遮天,阳气越来越盛,没阴气之物可是要死人。
嘀——
地上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里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黄医生伸手想要去捡,我猫腰从他手底下抢了过来。可能是太过着急,又或许是因为铁疙瘩跟他一起来的,我心里多少有点迁怒。拿起对讲机,我贴墙挪了几步,与他拉开三尺的距离。他也没有追究,只是将脸撇向左侧的墙壁,好像是在看灯盏。
对讲机里面叽哩哇啦听不清楚。我正想是铁疙瘩故意留下的,还是他走得太急落下的,就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小甄,你到底考虑清楚没有,我可是等不及了。”
如果只是听声音,兴许我得想个老半天才能记起,但他一问我考虑清楚没有,我立马就知道他是谁了。就是那个陈老头,说是组了只探险队,要我加入。自然不是单纯的探险,当时匆忙,不方便跟我说具体在哪里探什么,只是叫我之后再跟他联系。后来我被父母禁足,就把他那茬给忘了。没想到,这老家伙竟然如此执着,在这种时候突然冒出来添乱。
“啊呵呵,想起来了没有,我是陈世友,前几天咱们才见过。”他说。
“哟,您这是怎么个意思?”
他笑了两声,回道:“我知道年轻人事多忘性大,既然等不到你找我,那我只好主动来找你了。”
我也装作无事,应付着笑了两声,说:“陈老先生,您这想法不对,比我能耐大的人多了去,你那里还能缺二十出头的劳动力么?”
“我不和小娃娃兜圈子,实话跟你说,我要找的就是你甄二郎。”他说。
我一愣,心想八成是冲着那拓本碎片里的信息来的。
“你调查我?”
“也不能这么说,应该是我早就知道你的事。”他顿了顿又说,你爷爷叫甄英冥,奶奶叫艾苣,你爸爸是甄尤冢。你是玄宗第七十二代次宗,上头还有个本宗兄弟。”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连我已逝祖母的姓名都知道。在我记忆中,祖母的名字很少被人提起,她老人家在世的时候,别人都称她甄大娘或者甄婆婆。就是前村周家老辈骂街,也只喊过“甄家艾氏”。这个都能被他查到,看来他还真是费了不少工夫。
“你都做到这份上了,究竟想要我替你干些什么?”
“很简单,用玄宗之根打开三寒门。”他说。
我轻啄了一下牙花子,他不是冲着那份拓本来的,而是玄宗之根。但他说的三寒门,我连听都听过,玄宗之根也是头一次见。问题是,那分明是解蛊的东西,怎么又可以用来开门。
他听我不回应,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反而还会让人保护你。”
“你在说铁疙瘩?”
“没错,不只是他。”他说。
我一听还有别人,眉毛一挑,瞪向了黄医生。黄医生并没有理会我,一直在看墙壁上的字,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我和陈世友对话。
“你说的三寒门,在什么地方?”我问陈世友。
“孤峰之内,周家后山。”
心里一动,我可是头天晚上就想奔那去了,只是独自一人,实在胆寒。
我故作镇定,又问:“里面有什么?”
“自然是宝藏。”他说。
我苦笑着说:“陈老先生,您别逗,这机器的联络范围有限,而且碰上了极气遮天,想必您也在附近。我们现在若是去找宝藏,未时一过,也拿不出去。”
他也笑了回道:“那就要看你甄二郎的手段了,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你应该理解。”
我摇了摇头,这老小子肯定还有别的目的。一个舍得花心思搞幺蛾子的人,不会这么不理智,更不至于要钱不要命。
这时候,黄医生看了我一眼,跟着又瞥向墙壁。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刚才显现“玄宗之根”四个大字的墙壁上,文字起了变化。甲骨文的颜色变得或深或浅,深的地方晃眼看去,拼凑成了两行汉字:欲寻玄宗根,俯视天权星。
我不禁暗爽,那两句话的意思是玄宗之根还没有出现,七星刀只是一个幌子。我心想,这下不至于被陈世友牵着鼻子走了,他想要的玄宗之根还在我这边。被他们拿走了要命的玩意,我可以用玄宗之根跟他们交涉。
还没等我开口,不知道陈世友摸到什么了,他突然说道:“小黄医生,你的来头我清楚,可别怪我没提醒,凡间的事杂碎,还是不要趟浑水。”
“嘶……”
我呲了一口气,听他这话的意思,黄医生并不是他们一伙的。但他说的挺别扭,就像是抓到了医生的把柄,想要威胁他。
黄医生并没有理会他,只是斜着眼珠朝对讲机瞟了一眼。他的眼神,把我给震了一下,一股寒意莫名地从骨子里渗透出来。顷刻间,对讲机里传出刺耳的电子干扰声,叽哩哇啦差点没把我的鼓膜给震破。响了几秒,那边就不再有声音传来。
我吞了一口唾沫,很想知道黄医生的事情,但又不知从哪开口问,便说:“对了医生,你的全名叫什么?”
他听到这话,侧过身正视我。此时我们两人站得是面对面,之间只有三尺的距离。虽然看惯了他那张煞白的脸,但像这样正眼瞧着,心里还是有点发毛。
“黄泉。”
他话音刚落,两边墙壁上的灯盏还有外面石室的大油灯同时熄灭了,到处都是漆黑一片。我的双眼就像被人蒙住了一样,连半点影子都看不见了。
黑暗中,我的心一下子就慌了,双腿微微打起哆嗦。他说他的名字叫“黄泉”,也不知道他的母亲是怎么想的,怎么就嫁给了一个姓黄的,还起那么个倒霉催的名字。再不靠谱的家庭都知道,实在没灵感,起个二郎什么的也是好的。别说,那名字和他真配,让人慎得慌。
就在这时候,我感应到阴气之物离我们越来越远,阳气越来越旺盛。霎时间,甄家大院的阴阳平衡被打破了,反差极大。
我顿时头痛欲裂,胸口就像在被烈火灼烧一般,全身的经脉都在膨胀和跳动,仿佛将要挤破我的皮肉弹出来。感觉浑身的力量都在找突破口,想要冲出我的身体。鼻腔也在一股一股往外溢出滚烫的鲜血,我渴得抿住上唇用力吮吸。
忽然,一团黯淡幽青的火光从对面由远及近飘来,我没有记错的话,对面应该是墙壁。那火焰有指头大小,根本没有散发光芒,顶多照射到火焰四周一寸的范围。火光在黄泉的下巴底下停住,把他的脸映得发青。此时他五官的轮廓青黑相间,显得尤其狰狞。
毫不夸张的说,我连呼吸都在颤抖。
现在我才知道,以前在学校宿舍里,半夜拿电筒照自己的下巴是一件多么缺德的行为。
“医生,你……”我用沙哑的嗓音喊道。
青色火焰瞬间移到我的面前,火焰一沉又慢慢燃了起来。我背脊一凉,浑身上下那种灼烧的感觉一下子就没了。
“捧着鬼火出去,千万别回头。”黄泉对我说。
他刚说完,墙壁那边远远传来铁链碰撞的声音,叮呤当啷非常渗人。
我猛然想起,书中记载,鬼火是黄泉路上的引路灯。黄泉路分为黑白两条道,黑色道是从外面进入阴府,白色道是从阴府出来。引路灯也分为两种,黑色道上面的是鬼火,白色道上的是冥灯。
鬼火无疑是极阴之物,在这样的空间里正受用。他叫我捧着出去,不是要害我。我如今已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听他的。
不再犹豫,我举起双手去捧,原来火焰下面是个灯盏,只是光芒太暗看不见。我稳稳拿住以后,一只手从我的手心里面抽了出去,就像躲避一样迅速抽开。那不是黄泉的手,因为没有皮肉,是竹枝一样的冰凉的骨头。怪事见到了不少,只要它不伤害我,我也不会感到特别害怕。
叮呤当啷当啷叮呤……
铁链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我脑海里立即出现了《聊斋》里面那些青面獠牙的鬼差,拿着手腕粗细的铁索索命的情景。
我想看一眼黄泉,但是太黑了,一点点反光都没有。我只好拿着鬼火,摸黑从暗室里逃出来。跟着我凭记忆中的位置,摸到了地下室的墙壁,顺着墙壁我爬上了来时的地道。
走到地道里,我听见地下室里传出铁锁碰撞的声音,还有“轰隆轰隆”的响声,有点像拉风箱。我很想回过头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颤动的青色火焰提醒我,不能回头。很多民间传说也跟着提醒我,因为那些故事的主人翁不听老人言,最终都酿成了大错。
我回到柴房,脑子里突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即是把地道堵死。很怕有什么追上来,光是听声音,动静都不小。只是一瞬间,我便打消了那个念头。我要是把地道堵死了,黄泉也就出不来了。
我觉得我不应该再往更远的地方去了,得等黄泉出来。站在柴房里四下张望,忽然看见柴房外面的屋檐下躺着一个人。地上虽然也很暗,但比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要好很多。
我小心翼翼靠过去,看体型不像是铁疙瘩。不知道是人还是怪物,好像被阳气给灼伤了。我从地上捡了一根柴枝,轻轻撩了撩,心想只要一动我就跑。戳了两三下,没有任何反应。
我担心那人已经死了,走上前去用手推了两把。身体很柔软,捏起来骨骼也很细,好像是个女孩儿。我又将手凑到她的鼻子前探了探,呼吸非常微弱,有出气没进气。
还有得救,我赶紧把她身子摊平放在地上,右手端着鬼火,左手在她脑门上揉搓。常言人有三把火,其实就是说的人身上的三盏阳火。一把在左肩头,一把在右肩头,还有一把在眉头中间。阳气过盛,引起三把火越烧越旺,就会灼伤人的三魂七魄。有时候人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会干出一些蠢事,就是其中一魄被烧得失灵不管事了。等怒火熄灭了,魄又恢复了,自然就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我给她揉搓脑门,就是想把她头顶上的那盏阳火给搓小一点。也不能弄灭了,如果头顶这盏阳火灭了,人就会一直昏死下去,再重新点燃很麻烦。要是三盏阳火全灭了,就会灵魂离体,通俗点说就是嗝儿屁了。当然,单凭我现在这样照着鬼火干搓,是不会搓熄那盏火的。要是阳火能让普通人揉一揉就灭了,那么头巾肯定比裤衩还好卖。
揉了大概三分钟,她微微睁开了眼睛,气息还是显得很虚弱。
“你是,甄二哥吗?”
姑娘的声音很清脆,听上去并不成熟。这音色我记得,是隔了一个院子家里的妹子。本名好像是叫郑丽萍,我喜欢管她叫田儿。我上高中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学生,经常看她在田里帮大人干活,所以给她起了那么一个绰号。算起来,今年也有十八了,听说考上了体校,有一年多没见着了。
“是我,田儿,你好些了么?”
说着,我用手臂抬着她的脖子和肩膀,慢慢把她的上身从地上扶了起来。听见她的呼吸在逐渐加重,总算是缓过来了,我稍微安心了些。
她靠在我的臂弯里,轻声抽泣起来,一边抽气一边说:“甄……二哥,我,我,我们家的人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