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是一座移民城市,这里一半以上的居民都是从其他世界穿越过来的。原生居民给它一个绰号叫“血都”,因为在过去的一场战争中,澎湃曾以牺牲十万人的代价击退来犯之敌。而穿越者们如今也喜欢叫它血都,因为天堂向左,澎湃往右,这一代江湖的喧嚣早让澎湃泽被了血痕。
今天,血都的舆论都在关注一位穿越者,叫做陆烛光。按照大数据评分,陆烛光应该是十大游侠榜的最后一人。可是后来,此人却被证明从未在血都出现过,留给他的一把剑也被总局封存,从而成为江湖界的一大谜团。而今天流出传言,说陆烛光会在傍晚六点左右穿越到澎湃北站。
这个来历不明的小道消息几乎引来了全血都的娱乐记者。车站保安一再强调说穿越没有时刻表,说即便最优秀的物理学家也不能保证穿越的精准度,可是哪有人管他,到傍晚,除了娱记,又多了好多好奇的围观群众。
气温渐渐随着天色降了下来。保安看了看表,那个时间已经到了。他正准备着向大家显摆一句“我都说了做不到那么精确的”,就在这时,忽听得围观人群中传出一阵欢呼。保安连忙踮起脚来,只见传说中的陆烛光穿一件鲜艳卫衣,顺着出站通道走了出来。
穿越者陆烛光还没发完懵,刚到血都,心中不断划过我是谁、我在哪、我现在在干嘛、我为什么要思考这些问题等等问题。他更惊讶于围观群众的过分热情,他们声嘶力竭地喊着陆烛光的名字,好像已经认识他很久了似的。烛光向着大家打了个招呼,若有所思地挠挠头。
整个江湖的变故,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从私家车通道往外,本有一块大屏幕,有时放广告,有时放一些交通状况的提示。而就在烛光打招呼的这会儿,那块屏幕突然黑屏,随后模模糊糊地显示出这样三个字:“请注意”。
啊哈?注意什么?交通安全?
连娱记也没有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直到那三个字暗淡下去,另一句话浮现出来:“十道追杀令的约定”。
十道追杀令的约定?啊,好多年了吧……
还没来得及回味过来,接着就是第三句话:“仍然有效”。
请注意,十道追杀令的约定,仍然有效。
看到这里,烛光心中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又是一句话:“十大游侠-江湖追杀令第一道追杀令:”——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娱记们更是议论纷纷。本来娱记们今天只是来守陆烛光的,没想到却碰上这样一个大新闻。娱记们都很开心,想着今天晚饭一定能加个鸡腿。追杀令!追杀令!追杀令!
烛光不知道所谓追杀令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接下来的一句话,应该就是他的名字了。
如果不是他的名字,那这个时间点掐得就太没有意义了。
可是烛光仍然有些茫然,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心里还是有点荒诞和不真实感。像是查铁生跟他开了一个拙劣的玩笑。
吓人的。装神弄鬼。别有用心。
烛光看看四周激动的人群,淡定地站在那儿等最后一句话浮现出来。
余光瞥见人群中闪过一道清幽的锋芒,烛光转头去寻找时,却又再找不见。
又注意到街对面楼上好像有个剑状的尖锐物嚣张地露了一下头,然而窗口太暗,看不清楚。
转身时似乎有个安检员对他投来充满寒意的目光,待烛光要仔细去辨认了,却又感觉并没有这么一回事。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或无论如何,烛光终于有些怕了。
快跑吧,赤手空拳的萌新!
烛光看向那些不冷不热的围观群众,脑子一热,决定躲开他们,躲进身旁的进站大厅。
澎湃北站的进站大厅是门前一道安检,里面验票,电扶梯上二楼还有一道安检。烛光虽然没票,但也可以过门口的安检进去坐坐。烛光身上没有兵刃,正好快速进了门,只见里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购物区域,还有几台自动取票机。不过四下看了看,四方封闭、易进难出,而且地板打滑。如果真有人来追杀,这里既不适合躲避,也不适合打斗,用来拖延时间倒是极好的。
烛光没有注意到,一个戴着黑口罩、身穿黑纱、皮肤白皙的女人,双手捧着咖啡端坐在靠近落地窗的一家咖啡店里。从他进来,女人就一直拿冰冷的眼神看着他,冰冷中带着些犹疑,眉头紧蹙着,和那貌似喝咖啡却不摘下口罩的姿势一样诡异。
站前广场又传来一阵惊呼,烛光一眼望去,原来是屏幕上的最后一句话终于清晰地显示出来,正是他的名字“陆烛光”。
娱记们都知道,从辨认出名字的那一刻起,一场星河浩瀚的追杀将在所难免。江湖追杀令,它是一个久远的承诺,它是一个神圣的传说,它让所有游侠心潮澎湃,它让普通百姓心生敬畏;它在一个充满希望和绝望的年代诞生,它在一段漫长的无情岁月里沉默,它不曾生效却从未失效,它赐人热血也耗人精神……它是这一代江湖的创世印记。
然而此番种种,反正烛光是还不知道的。
围观群众里其实也有不少游侠。他们看见第一道追杀令,第一反应是有些犹疑的,毕竟追杀令这故事几年都没声音了。仅凭大屏幕上的一句话,谁能保证这道追杀令真实、有效呢?但他们也不敢怠慢,只能悄悄握紧了剑,继续观察情况。反正不论真假,总不能让烛光跑了——如果追杀令是真的,今日放过这个初入江湖的新手,明日再要抓他就难了。
天色开始暗淡下来,整条街的路灯依次亮起。路灯一亮,从此便是夜了。
就在这煎熬的观望中,游侠们忽然看到进站大厅里一个戴黑口罩的女人猛地把杯子一摔,身影飞转到安检处,从安检台下堆放违禁物品的箱子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一把剑来——青铜鞘,黑铁柄,绘“平凡之塔”纹饰,这是跟房子一个价的血祭系列,十大游侠定制专用剑。
十大游侠!果然有人现身了,看来追杀令是真的呢!
烛光看清她的动作时,那把华丽的剑正向他的心口刺来。
这些普通游侠并不知道,一公里外,还有一个位列十大游侠的人,此刻正猛骑着自行车向澎湃北站赶来。高楼大厦、车影游龙,都在他的余光里快速地掠过去,他的眼里只有远方的澎湃北站。
显然他今天是来晚了,不过这是有原因的。听说烛光要来,他早上特地想办法把烛光的剑从总局领了出来。然而就在他拿着这剑乘地铁抵达澎湃北站时,一个看不清脸的男子竟突然把剑抢走,故意上楼下楼绕了一圈,然后刚好钻进反方向的地铁车厢。他没追上,只好急忙叫了辆车飞速赶到工业园站堵截,追了一整个下午,结果还是把人给追丢了。他只能自己尽快赶过来。
他老远就看到了站前广场的围观群众,还有那道追杀令。很多游侠向他打招呼,他没空停下来,只能招手示意。围观群众有节奏地欢呼道:“龙帝!龙帝!龙帝!龙帝!”
十大游侠中综合实力榜排名第五、人气排名第一的龙帝。大概也只有龙帝才够得上围观群众这样发自内心的欢呼了。
龙帝知道自己来晚了,随手搂着身边某个游侠的肩膀,问烛光在那里。结果一大群人指向进站大厅。龙帝往里面看去,一眼就看到烛光……
还有戴着黑口罩的许霜花,花神。还在追杀中。
烛光赤手空拳,好在还知道一些格斗基本功,绕着电扶梯翻上翻下,挑战着平生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比武。
花神虽然招招致命,但心神有些涣散,有好几剑烛光都已经躲开了,她还对着大理石墙撒气。烛光并不了解花神其人,但他看见花神穿一身丧服似的黑纱,完全不是舞刀弄剑的合理装束。如果不是刚入门的新手游侠,那只有两种解释:要么是临时起意,要么是习惯性浮夸。
烛光确实撑不住了,想到这里,他尝试性地向狂躁的花神喊道:“停!我们谈一谈!也许我能给你想要的东西……”
花神的眼神颤了一下,然后竟然真的停下了手。
“烛光?名字好啊……宇宙茫茫黑暗里的……一点光明。我要一点光明,你给得了么?”花神兀自呓语道。
烛光听见她在呓语,听不太懂,更不确定应该如何回答。在一阵漫长的沉默中,大厅大门外却传来的一声意料之外的大喊:“没什么好谈的,你们先出来吧!”
龙帝的眼神不容置疑。烛光喊了声学长。花神轻蔑地望了一眼,但还是温柔地安静下来。
大学时,龙帝是比烛光高一个年级的支书,所以烛光要叫他学长。常人当支书都是一年,龙帝却因为大家的极力挽留,破例连当了四年。“龙帝”的外号也是从那时叫开来的。龙帝出场总如北极星一般醒目,却又带着一股春日暖阳般的感染力。烛光和他也算有过一些交往,两人自然地成了朋友,虽然联系不多,但感情还是在的。
有很久没见了。烛光所不知道的是,在血都的这一代江湖上,龙帝也仍然是那个既是朋友又是偶像的人气之王。
龙帝给烛光飞了个眼色,算是久别重逢的招呼。接着又招手唤花神出去。花神有些不情愿,烛光说了一句:“我说过我会帮你,这个承诺算我欠你的。”花神这才踩着女王的步伐向门外走去。
花神今天本也不是刻意来刺杀烛光的,只是天黑的时候,听着门外山呼海啸般喊着“追杀令”,心中涌起一股无法遏制的冲动。现在看到龙帝帅气的颜,她的杀意也稍稍融化了一些,习惯性地要往鞘中收剑,这才想起剑鞘并不在腰上。于是左手成剑指将剑反向接过,剑锋朝上,将剑收到背后。
烛光敏锐地注意到这个细节,想着一个带着剑的游侠,怎么会没有剑鞘呢?
哦,刚才花神拔剑时,随手把剑鞘向烛光掷去,然后就没有再管过了。
他看了看龙帝的剑鞘,是佩在腰间的。青铜质地,上面画着一座奇形怪状的建筑物,尾部写着“龙帝”两个字,那是十大游侠的名号吧。
烛光四下张望,寻找刚才花神拔剑时随手丢开的那个剑鞘。可奇怪的是,那个剑鞘居然找不着了。
哪怕只是一个细节不对,都有可能意味着整个构想都是不对的。
烛光再次看向花神,正好花神刚走到龙帝面前,回头看了他一眼。此刻在花神的目光里,烛光看不到仇恨、傲慢或野心,只有冰冷如一潭死水。
围观者之间,除了好奇的目光,似乎也掺杂着不少的警惕,那种时刻准备面临危险的警惕。看来,追杀者远不止她一个。
烛光四下环顾,恍惚之中,仿佛又看见在安检处,有人对他投来充满寒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