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灵灵喜欢花花草草。这点上似乎与处女座的包兮若病态般地相似。
那是大一的那个春天,邵武良穿着邋遢老久的衣裳,累得流油的头发看起来却丝毫没有营养,在此前遇到的挫折与打击又使得他本来郁郁的眼神愈加内敛,没有半分的生气。他耷拢着双肩,锁着眉头穿过学校北门口,就见到了岳灵灵。高中的时候,几次物理竞赛,慕容等人就和岳灵灵很熟稔地打招呼,那时候,邵武良认识岳灵灵,而岳灵灵并不认识邵武良。
再一次见到岳灵灵,邵武良不知道怎么说话才好。反倒是岳灵灵大方一点,笑了笑拨了拨刘海,说:“原来你就是邵武良同学啊!”邵武良点了点头,打量了一下岳灵灵,岳灵灵并没有多少变化,仍是高中生装束,干练的马尾扎在后面,刘海拨在两边,没有遮住额头,一双眼睛便将她的睿智透露了一半。她套一件蓝绿橙相衬的外套,穿一条运动裤,显得十分干练,美丽的鼻梁高高耸起,与尖尖的下巴相衬。岳灵灵被看得脸微微一红,道:“这次麻烦你了,很久前就想来你们学校看看了。”
邵武良点点头,接过岳灵灵的提包,道:“你累了吧,住的地方找到了吗?”
岳灵灵点头道:“早就订好了,我不是都告诉你了,这场旅行我整整规划了三个月。”
邵武良笑道:“对,我忘了你是风一样的女子。”
岳灵灵也笑了:“那当然!”
假期的时候岳灵灵就规划好了自己的行程,她不止一次地在qq上对邵武良提起,可当邵武良接到电话时,岳灵灵就已经站在他们校门口。邵武良不知道的是,昨天岳灵灵就已经到了,休息了一晚才来找的他。
于是我们的邵武良同学,领着岳灵灵真个就无目的地逛起了校园。就像开学第一天的辅导员一样,介绍着那些该死的方方正正残破不堪的鬼楼,它们的历史和渊源。偏偏除了这些闹鬼的楼,X大学便再无可条可陈的景观,处处洋溢着重工业化的尘土。途中遇到几个同学,都露出惊异的神色,在邵武良纠结于怎么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同学都知趣地擦肩而过。嘴角一抹“懂得”的微笑。邵武良不禁看了看旁边的岳灵灵,她神色自若,跟他讲着这次旅行所见所闻。邵武良看了看永远在施工的图书馆,澡堂那边大烟囱冒出的白烟,心想,这可一点也不浪漫。
晚春的西京并不那么毒热,接近黄昏的时候,太阳卸了气力,斜斜印在科技大楼那反射幕墙上,把旁边的绿绿的爬山虎映得愈加浓密。武良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岳灵灵,她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青丝被微风吹过来,粘在了额头上,岳灵灵用手一拨,拉拉背包的肩带,对武良说:“你们教室在哪儿?带我去见识见识吧!”
邵武良一阵不好意思,局促道:“不好意思,我真是不靠谱,你肯定很累了,咱去教室坐坐吧。”
岳灵灵忙道:“不是不是,就是想看看你们教室是什么样的。”邵武良抢过岳灵灵的书包背在肩上,从彩虹桥上拐过去,就到了他们阴气森森的主教学楼。邵武良一直觉得这主教学楼阴气森森,进入其中一整年见不到阳光,透不进自然光,也密不透风,活像一座密封的监牢。不,就像是座古墓,而置身其中的人,却不知为了什么而殉葬。
邵武良轻车熟路地带着岳灵灵来到自己占的座位上,把桌上散落的大片大片的草稿纸推到一边,为岳灵灵擦了擦,岳灵灵笑了笑,坐了下来。拿出一本《琅琊榜》,读了起来。邵武良也从一沓垃圾般的书堆中抽出快要考试的《大学物理》,看了起来。他特意拿出一张新的草稿纸,把总结的东西整整齐齐地写在上面。
邵武良心不在焉地写写画画,坐在第一排的那对情侣,还是一如既往地来到这个教室,拿着零食和水果,一如既往地先要去走廊卿卿我我一番,然后回到座位,一起看书。这样的景象,在这个号称“瓦子屯男子学校”的大学里并不少见。后来邵武良才明白,有没有男女朋友,和所处环境的男女比例,并没有什么太大联系。把整天抱怨学校女生少的人,扔到女生堆里,该没有女朋友还是没有。
一旁专注的岳灵灵,似乎看到了什么揪心的地方,眉头深锁着。仿佛是种错觉,邵武良觉得,岳灵灵此刻扮演了女朋友的角色,而自己也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在这万物生长的季节用尽万千的正能量,压不倒心中微微的心伤。
教室里的人一个个离去,很快就没剩下几个人。邵武良不忍打搅看得入迷的岳灵灵,不觉随着她看起了书。岳灵灵这才回过神来,尴尬一笑,摆了摆书的扉页说:“《琅琊榜》,看到最虐心的地方了。”
邵武良点点头:“我好像听你说过这本书。”
岳灵灵点点头,放下书,拿起邵武良的草稿纸,看了看他写得“工工整整”的字,没忍住笑了起来。
邵武良挠挠头,说:“小学爱玩,字没练好,现在还处于小学生阶段!”
岳灵灵更是笑得不可开交,邵武良心想:“否定都不否定,就是同意我的字处于小学生阶段,真是没面子。”
邵武良一脸尴尬,合上书对岳灵灵说:“不早了,咱们去吃饭吧?”
岳灵灵道:“好啊,去哪里吃?”
邵武良说了很多校门外的小吃店,可他都还没怎么去过,平常的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的流程已经灌注完了少年的全部生活方式。
岳灵灵未卜先知似的仿佛看穿了他的窘境,摆摆手道:“咱们去你们食堂吧?”
邵武良不好意思地说:“这…”
“就想体验体验生活,大学食堂是观察了解一个大学怎么样的重要地点,可以为我的小说积累素材。”岳灵灵说得煞有其事。
邵武良笑笑,道:“既然这样,我就带大作家走一遭!”
食堂已是人山人海,让岳灵灵坐好后,邵武良跑东跑西,买了一大堆饭,还抢到了被传得神乎其神,香乎其香的限量版排骨。可岳灵灵却吃了没几口。邵武良吃得心满意足,末了还不好意思地问岳灵灵:“不喜欢吃吗?那我们去其它地方吃吧?”
岳灵灵摇摇头:“没有没有,我都吃饱了。”
邵武良拿出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号称绅士必备件之一,五毛钱买的纸巾,想表现得像用过很多次一样,拿了出来。可心虚之下就是找不到启封口,局促地旋转着纸巾乱抠。岳灵灵拿过去轻轻一撕,拿出纸巾递了过去。
邵武良接过纸巾,发现原来还是有香味的。使用的时候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煞是好闻,怪不得大家都喜欢用,武良想。
不料岳灵灵擦完却说:“以后买纸巾不要买这种有香味的,网上说都加了化学药剂,不太好。”
武良“哦”了一声,心想,反正平时也不怎么用。
这个古老的校园,在黄昏的时候,倒也偏显出它苍老的美丽。绕过中心广场的喷泉,过了彩虹桥,就来到了一条环校主干道,梧桐大道。道旁栽满了梧桐,相传乃首任校长所手植,然而老校长未见梧桐参天,就被淹没在“文革”的大潮里。梧桐宽硕的叶子掩映出一片绿荫,绿荫下掩映着纵横交错的脚步。
这些脚步,有些匆匆,有些不急不慢。有饭后背着书包继续像图书馆自习室进发的其他千百个“邵武良”;有接完电话兴高采烈,理理头发朝校门口走去;有大腹便便的孕妇,在丈夫的搀扶下围着中心广场散步;有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推着轮椅上的老头子,放着半世纪前的流行歌,在微薄夜雾中慢慢行进;也有双双对对的年轻情侣,相携着来去。正当此刻,校园广播适时放了起来,和着梧桐道上逐慢亮起的昏黄的路灯,唱着邓紫棋糯糯声音的《偶尔》:
偶尔看到风筝在飞翔
想起未圆的梦想
年年月月我们慢慢成长
却遗忘多少的片段
但偶尔我在别人的眼中
会看到你的微笑
我来到回忆里的长廊
看着我们的爱情归于平淡
我们不是不够勇敢
当时我们受了伤就太慌张
而生命都总是这样
总有一些遗憾
邵武良和岳灵灵,谁都没有说话,或许这样的梧桐道,这样的灯光,更适合留给离别和爱情。
邵武良实在想不起来什么能呆的好地方,就带她来到了田径场。田径场周围有一圈台阶,原为观众区,平常没有重大活动的时候,晚上总有很多人来这里坐。田径场里灯火明亮,有很多人在里面跑步锻炼。四维观众席的昏暗为这里造就了一片好地方,号称“瓦子屯男子学校”搞对象胜地之一。有成对成对的情侣们躲在黑暗的旮旯里,说着体己话。未免尴尬,邵武良特意寻了一个路灯旁边的座位。可坐了不一会,一对情侣走了过来,左看右看,暗处已经没有了位置,索性就在邵武良他们旁边坐了下来,腻歪起来。两人的嘴没说两句话就凑到了一起,喝酸奶般品咂作声。邵武良和岳灵灵此刻很是尴尬,武良也后悔来错了地方。
头顶路灯下有很多蛾子在盘旋,不停地扑向路灯,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而梧桐的絮也带着对生殖的渴望恼人地随着风钻入鼻子,嘴巴和眼睛。不知名的蝉也在喳喳叫着,煽动着这个焦躁的春天。武良咽了口唾沫,想打破此刻的安静似的来了一句:“呀,这梧桐絮太讨厌了。呛得人难受,你说我们校长为什么不种一些苹果,樱桃,或者核桃树,偏种这无用的梧桐树?”
岳灵灵笑了笑:“是啊,可以遮凉又有水果吃。不过呀,种梧桐啊是有美好的寓意的。你听说过‘良禽择木而栖’吗?传说凤凰只栖息在梧桐树上。另外,庄子《惠子相梁》里说‘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种梧桐是学校希望能够有更多贤才聚集于此。”
众里百千寻,走萤去飞螓。谁与共子衿?自惜抚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