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邻注视着床上的永馨,她比以前憔悴了很多,也瘦了很多,作为亡国战俘,阿邻知道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他叹了口气,从床上站了起来,几天前他们还在城外庆祝攻陷汴京城,那一刻整个营里就象炸开锅一样的兴奋,他也高兴的有点忘乎所以,想女真族多年生活在北方偏远荒凉的地方,没想到有一天真的会攻下宋皇朝的都城。有哪一个男人不想建功立业,虽然女真人已经建国号称帝,但占据着中原辽阔富饶之地的宋皇朝,却是女真人一直向往的地方,所以他高兴,他兴奋,他为女真人取得的成绩而骄傲。他渴望有人能分享他内心巨大的喜悦,他想到了永馨公主,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他高兴的手舞足蹈,高兴的大喊大叫,那一刻他还没意识到他和永馨已是两个阵营中的人,他的喜正是她的悲,他们的成功正是她们的失败。
“不,不要。”永馨还在做噩梦,惊叫着,双手还在空中乱舞。阿邻抓住永馨的手,永馨在梦中挣扎着,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看见眼前的金将,把手挣脱了出来,赶紧向床里缩了过去,“你不要碰我,否则我就死给你看。”
“永馨,是我,我是阿邻,你放心,再没有人能伤害你。”
永馨怔了怔,忽然嚷道:“你,你怎么会是金贼。”
阿邻一愣,他没想到会从永馨嘴中吐出“金贼”两个字,他一向以自己的民族和他们最近取得的成绩而骄傲。阿邻愣了愣,随即说:
“我本来就是金人,胜者王侯败者寇,天经地义,历来如此,你读过很多书,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永馨“啊”的叫了一声,又哭了起来,阿邻不禁有些心软,想到她对他的救命之恩,想到她对他的情深意重,遂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说“永馨,别哭了,这几天你还好吗?”
这一问,永馨肚里不禁骨碌碌的叫起来,刚开始,金兵送的饭虽然简单,但还没变质,接下来送的都是发霉变馊的食物,人又多,有时候连这样的食物都抢不到,永馨是个倔强的人,她相信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她相信大宋的军队很快就会来,杀死这些金兵,把她们给救出来,她等呀等,等来的却是……。
“永馨,你是不是饿了。”永馨含泪点了点头。
“额亦都。”
“在。”阿邻的贴身侍卫额亦都应声走了进来。
“你去准备一些吃的,要好的。”
过了一会,额亦都端着一碗稀饭和面食,两盘菜走了进来。永馨使劲咽了咽唾液,阿邻扶起她走到桌前,她的身体是那么的虚弱、软绵绵的无力,让阿邻感觉扶起的不象个人,象团棉絮。永馨坐在桌前,三下五除二,就把那碗稀饭喝了个精光。阿邻爱怜的注视着她,让额亦都再端两碗来。永馨拿起馒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但因为一口吃的太多,咽不下去,呛的吐了出来,阿邻拍着她的后背,说“慢慢来,别着急,还是再喝碗稀饭吧。”看着眼前狼狈的永馨,想想先前她的高贵,阿邻一时百感交集。
吃完饭,永馨把这几天的遭遇告诉了阿邻,刚开始她们一直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后来金兵让她们扫地,收拾庭院,直到今早完颜宗雅发现了她。
“如果不是你,也许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如果不是你,我不也早就不在人世了。”
永馨凄然的笑了笑,猛然想起了青儿和玲珑,“你救救青儿和玲珑吧,自从我娘死后,我们三人一直相依为命,她们既是我的侍女也是我的好姐妹。其它的姐妹我也不知道她们都在哪儿。”
“你放心,她们也救过我,我一定会设法救她们的,现在天晚了,明天……。”
“不要,明天不知会发生什么。”
“好,额亦都你到三皇兄那儿,去给我找两个叫青儿和玲珑的姑娘。”
但额亦都去了,却碰了个钉子回来,完颜宗雅正为永馨公主的事而生气,所以大骂了额亦都一番,把他赶了回来。完颜宗懿听说后,自言自语道:“看来,还得我亲自跑一趟。”
“你三哥会不会不放青儿和玲珑。”
“你放心,他只是生我的气,他连你都肯放,青儿和玲珑自然更会放。”
但完颜宗懿赶到完颜宗雅那儿的时候,却被告知完颜宗雅已经休息了,完颜宗懿知道完颜宗雅不想见自己,只好先回来,准备等第二天再去见完颜宗雅。
永馨公主一个人在房里,忽然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女子手托一个茶盘走了进来。
“公主,你是永馨公主。”永馨注视着眼前这个侍女,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
“我是锦儿,我和青儿同一年入宫,后来,青儿跟了你,我跟了朱德妃。”
永馨公主仔细辩认,想起她是青儿的一个好姐妹,曾到永馨苑找过青儿。
“锦儿。”
“公主。”
两人抱头痛哭,锦儿把盘子掉到了地上都不知道。阿邻走了进来,看见永馨和锦儿抱在一起,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遂轻咳一声,锦儿吓了一跳,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
“七皇子饶命,我不是有意的。”
“没事的,把盘子收起来,就下去休息吧。”锦儿一愣,随即跪在地上,说了句:“多谢七皇子。”就退了出去。
“怎么样,你三哥是不是……。”
“不碍事,他已经休息了,明天我再去求他。”
“难为你了。”
阿邻一愣,没想到永馨会说出这么体贴的一句话,遂惊喜的说,“天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说完独自走到旁边侍女睡的那张床上。
永馨也躺了下来,时间仿佛回到几个月前。多么奇怪,几个月前,也是这样,他睡在那张床,我睡在这张床,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个身份,那时他是一个刺客,我是公主,而如今他却成了一个皇子,我却成了一个阶下囚。她日思夜想,幻想着无数个和阿邻重逢的场景,却从来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场面,永馨哭了,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张床上的那个人。
阿邻也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傍边床上睡的就是自己的心上人,这半年来,他对她朝思暮想,如今她就在眼前,他多想冲过去,可又知道在这个时候不太合适,汴京城刚刚陷落,永馨从一个公主一下子沦为了阶下囚,心里的落差是可想而知。但忽然他听到永馨的哭声,就再也躺不住了。
“永馨,你怎么了。”他走过去轻抚着永馨的头发,永馨公主,努力止住哭泣,但怎么也止不住,双手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阿邻。”
阿邻一时无语,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说:“永馨,别想那么多,快睡吧。”
“阿邻。”永馨一下子扑到阿邻的怀里,这时候她是多么的无助,多么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臂膀。阿邻一阵心荡神驰,难以自持,他用唇吻着永馨的脖颈,轻声唤着永馨的名字,一只手向她的胸部伸来,永馨惊跳了起来,连忙躲开,喝道:“你干什么。”
阿邻一愣,忙把手缩了回来,拍拍她的头说:“睡吧。”
一宿无语,第二天阿邻去见了完颜宗雅,完颜宗雅也为昨天的事不好意思,遂很爽快地让手下人陪着额亦都去找人,自己和完颜宗懿闲聊了起来。
再说额亦都随着完颜宗雅的侍卫去寻找青儿和玲珑,他们来到关押女俘的地方,这是一间普通的屋子,屋子不大,但却关押了二三十个人,因为屋小人多,空气恶臭难当。额亦都极力屏住呼吸,站在门口喊道:“你们谁叫青儿和玲珑。”
众女纷纷抬起一双惊恐和迷茫的眼睛,注视着他,没有一个人吭声。额亦都急了,嚷道:“哎呀,我说,两位姑奶奶,你们倒是赶快站出来呀,我是来救你们的。”
话音刚落,从人群中站出两位姑娘,额亦都大喜,竟然忘了屋里难闻的气味,走向前去,说:“你是青儿。”
“不,我是玲珑。”
“嗷,那你是青儿了。”说完,他指着另一个女孩把握十足的说。
“不,我也是叫玲珑。”
“什么。”额亦都眼瞪的溜圆,挠挠头,自言自语道,“七皇子让我来找玲珑,却没告诉我玲珑长什么样,这可怎么办。”接着他又对其他的人道,“那你们谁又是青儿呢”
“你不用在这里找了,青儿昨天被几个金兵带走了。”
“你认识青儿,那你就是我要找的玲珑了。”额亦都走过去,双手抓住玲珑的肩膀说。
玲珑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样抓着,感到浑身不自在,遂往后退了退。
“你跟我走吧。”
“去哪儿,我不去。”
“我说了,我是来救你们的,去不去随你。你们公主可在那儿等着呢。”
玲珑随额亦都到了完颜宗雅的议事厅,看见两个金将在说话,不禁吓坏了。
额亦都上前说道:“七皇子,你看这是不是你要找的玲珑。”
完颜宗懿走向前来,说:“玲珑,你没事吧,找到你真是太好了。”
玲珑愣在那里,不知道这个金人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玲珑,我是颜公子,阿邻呢。”
“颜公子,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是金国人。”
“这……”完颜宗懿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遂赶忙转移话题,“你能没事,真是太好了,你们家公主担心死了。”
“我们家公主,我们家公主怎么样了。”
“她没事,你放心吧。那青儿呢。”
“昨天她被几个金兵带走,至今没回来。”
“刚刚湖里打捞起一个女尸,你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完颜宗雅说。
阿邻和玲珑来到外边,看见地上躺的正是青儿。
“青儿……。”玲珑扑了上去,完颜宗雅一看不耐烦了:“要哭,到别处哭去。”
阿邻一看,让额亦都搀着她,叫了两个人抬着青儿的尸首,向完颜宗雅告辞而去。
当永馨公主听说青儿已死,而且是替自己而死时,也是悲痛万分,主仆两个抱头痛哭,锦儿是青儿的好姐妹,见到如此惨状,也哭地鼻子一把泪一把的,连阿邻和额亦都都看的鼻子酸酸的。
原来昨天永馨被阿邻救走后,完颜宗雅气愤难平,遂派人到女俘屋里再找一女子,正好找到了青儿,被完颜宗雅蹂躏了一晚上,早上青儿一出房门就跳进了湖里。
晚上阿邻让人在隔壁为他收拾出一间房,玲珑还照原例睡在永馨旁边的床上。
“玲珑,你过来陪我睡吧,我好害怕。”
“好。”
“公主,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曾想过死,可我才十六岁呀,我不想死。国没了,家没了,父皇也不知道在哪儿。”
“公主。”两人又抱头痛哭起来。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经历了这番折腾,当那根绷紧的神经刚刚松弛下来的时候,永馨病了,第二天就开始发烧说胡话。
“父皇,父皇,娘,娘,父皇,我不要嫁给李程,阿邻,阿邻,带我走。啊!金兵来了,金兵来了,快跑,跑,阿邻,阿邻,你要去哪儿,你不要走。起火了,阿邻救我,救我。”
看到重病昏迷的永馨叫的最多的竟是自己的名字,阿邻真的好感动,也好后悔,感动于她对自己的痴情,也后悔没有早点找到她,让她受了那么多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