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叶从来没想到在胡同口等他的会是孟凡。
“木屋事件”后不久,从医院传出消息——孟凡永远的失去了他的左眼,对这个本该已经初中毕业的大男孩来说,这无疑是致命的玩笑.
陆叶曾经想过要去病房探望孟凡,她总觉得当时要不是自己踢了小胖子任超一脚,事态也不会演变成后来的不可收拾,更不会导致左宇一蹶不振,张博举家迁离,而孟凡更是失去了半个世界的光明。
当孟凡在五月底重新回到学校的时候,陆叶发现这场事故确实改变了太多的人。孟凡不再像过去那样玩世不恭、趾高气昂,他的左眼裹着块白纱布,还没习惯用一只眼睛生活的孟凡,说话的时候总是略微侧着身体,在教室的课桌间走过也总是小心翼翼,更重要的是,那份青春期男孩特有的自信和热情彻底在这个少年身上消失了。
他逐渐很少在课堂上讲话,课间休息的时候甚至厕所也不愿意去,他总是安静的坐在最后一排,他拒绝了班主任让他把课桌搬到前面的好意,他也拒绝了过去那些兄弟朋友的邀请,陆叶甚至认为,孟凡已经拒绝了这个世界。
所以当孟凡站在回家的路上等她的时候,陆叶愣在了那里。见到陆叶止步不前,孟凡笑了笑,陆叶惊讶于那略微变形的脸上苦涩的笑容。
“我等你有一会儿了——”孟凡率先打破了这仲夏傍晚的宁静,“额——你不用紧张,我等你有两个原因。”陆叶发现他一旦说起话来,还和过去一样不卑不亢、条理清晰。
“第一,也是最重要的,我为那天山上的事情向你道歉。”陆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来我还想当面请求张博的原谅的,可惜——”孟凡说着目光越过陆叶望向了远方,“其实我和张博小时候一起在市里的儿童教管中心生活过半年——”注意到陆叶瞪圆的大眼睛,孟凡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没错,要不然我怎么会还在读小学。”
“小时候家里人认为我脑子有问题,带去检查——医生说我智力发育缓慢,而且还有多动症,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张博的...”不知不觉孟凡已经站在了陆叶面前。
“其实当时我是装出来的,那时候家里人都不大关心我,我就想方设法引起他们的注意,有时候还会摔暖瓶——哈,你应该不想听这些吧——”陆叶不知道怎样回答。
”不过张博——这里真的有问题,”孟凡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后来在家人面前有时的装傻充愣都是在教管所跟他学的,也是那时候起,他开始对我产生了信任...”说到这孟凡的语调中流露出几分愧疚。
“总之,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原谅我那天的所作所为了!”孟凡长舒了口气,低头盯着陆叶。
陆叶发现只剩一只右眼的孟凡,反而略显可爱,她微微笑了笑。
“第二件事,就有些为难了,”孟凡转身挠了挠脑袋。
“我想请你帮我复习下功课,下个月就要升学考试了...”
陆叶当时的确笑出了声音,“别——你别误会,”陆叶边笑边说,“不是不想帮你,我自己的功课也一团糟,每次都是全班后几名,你不知道么?哈——”
听到这孟凡也跟着笑了起来,“你知道我之前不怎么关注...”
当天傍晚夕阳下孟凡那轻松自在的身影后来被陆叶多次的想起,还有他们之间那些关于童年的谈话,当时陆叶不曾预料到,在将来的某一天这些居然会被用来当作调查的证据。
木灵镇的七月总是伴着暴雨和艳阳匆匆而过,偶尔出现的的几个微醺醉人的傍晚,陆叶都会倚靠在图书馆的窗台上向天边望去。
她有时会看到一架拖着天际线的飞机经过头顶,有时又换成了逡巡在镇中心广场上空的鸽子群,若是她可以眺得更高,望得更远,她会看到夕阳下坐在江边打着水漂的汪强和杜涛,还会看到围绕在那棵樱桃树下摘着果实的左文、左宇,她或许还能不小心瞥见躲在卫生间里读小黄书的任超,还有那台灯下埋着头复习功课的孟凡,若是她能再看得真切些,她会看到在不远处某个房间的窗前,有双同样的眼神隔着镜片在注视着这广袤无垠的夜晚。
可是当时的陆叶除了身旁的一摞摞书还有那深蓝的夜空之外,她什么都无法看到,她只能任由命运的指针悄无声息的转向那个改变了这几个少年一生的时刻,她除了继续待在原地的作为生活的旁观者,其它事情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她想到自己或许可以把这发生的一切记录下来。
“《生命太长》——陆叶
那是一个傍晚,无精打采的太阳正迫不及待的奔向地平线的怀抱,远处暗绿色的起伏山丘环绕着波光闪闪的滨江构成一幅动人的油彩,笔直的铁路闪着金属般的希望自顾自得延伸向远方,而对北方边陲的木灵镇来说,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八月末的傍晚。
对于暑假将要结束的汪强来说,即将要步入的六年级是他大展拳脚的好机会,每个月都在变化的身高和下巴上隐约可见的胡须,都在提醒着这个男孩身上荷尔蒙的分泌,汪强已经逐渐掌握了如何去控制和宣泄这股冲动,有几次他还试图把这个秘密跟自己的好朋友们分享。
汪强沿着往常的路线向江边走去,每个傍晚他都习惯站在那美丽的滨江前,对着夕阳在那江面上打着水漂,汪强早就开始偷偷的训练自己的臂力,他知道自己那颀长的四肢是为运动场而生的,家里人也做好了给他报名体校的准备。
直到他看到江桥的下方,那被江水冲到岸边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