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入六月雨水就成了木灵镇的常客。相传第三小学地基的正下方埋着一只水王八,所以每年夏季运动会召开的时候,一定会下雨。尽管如此,运动场中央的拔河比赛仍进行的火热朝天。
杨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紧绷的身体此时已经向后倾斜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交错的双手被那根粗麻绳勒的白里通红,杨洋只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就要永远的扎进脚下的沙地,身后的左文更是大口的喘着粗气,可杨洋不能,作为队列最前排的他无论如何也要憋住这股劲儿,这是比赛开始前汪强再三叮嘱的。
“只要你在最前面憋足劲不松脚,我在后面就能把对面全都拽过来!”可汪强显然低估了对手二班的实力,当小胖子任超出现在他对面挽起裤腿的时候,杨洋知道这必定是一场硬仗。
早餐应该再多吃点的,当杨洋感觉到绳子中间的红旗正缓慢的朝对面挪动时,这是他脑中唯一的相法。只见对面的任超一副稳操胜券的表情,那矮胖的身体眼看就要贴近地面,杨洋闭上眼睛咬紧牙关,绝不能输给这个小胖子,就在那一瞬间,杨洋脚底踩滑,跌倒了。
“汪强他一定是生气了——”下午放学的时候,左文和杨洋走在回家的路上,边说边取笑杨洋满身的沙土。突然间,天空暗了下来,只见正前方成片的黑云从山边席卷过来,不同于往常的积雨云,眼前的这庞然大物宛如一只盘踞在天空中的巨型乌鱼,太阳如同一只脆弱的海胆,转眼就被它吞进了肚子。接着马路上刮起了闷热的风,狂风夹着尘土在前方卷成了几个小漩涡,“快走!”还没等杨洋回过神儿,左文就拽着他跑了起来。
刚冲进左文家的院子,大雨就降了下来。站在门廊前的杨洋望着远方逐渐消失的山丘,不知为何,他想起了那天站在木屋中啜泣着的张博。张博在那次事件过后就辍学了,准确的说是家里人带他迁离了木灵镇,这两个月里,杨洋多次梦见张博那满是泪痕无助的脸,其中有几个梦里,杨洋也跟着左宇冲了出去。
直到傍晚夜幕降临,雨势仍旧有增无减,“我哥刚才打电话过来,说他被这大雨困在汪强家了,”晚饭的时候左文告诉杨洋,“我看你今晚只能留在我家过夜了。”
这是杨洋第一次在别人家留宿。左文、左宇两兄弟的卧室紧靠着家里的后院,隔着挂满雨水的窗户还能隐约看到院中那颗在风雨里挣扎的小樱桃树。
“对了,今天在接力跑的时候,我见到那个孟凡了...”左宇边说边用他的“旅长”吃掉了杨洋的“工兵”,其实杨洋在几天前就注意到了,从医院回来的孟凡左眼裹着一块纱布,这不禁让杨洋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据说他回来以后整个人变了好多,不说话也不领导他那些小兄弟了,”左文突然抬起头盯着窗外,“杨洋,你说他会不会报复我哥啊?”
当时杨洋并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十三岁的他也意识不到失去一只眼睛对一个少年究竟意味着什么。
将近午夜的时候,雨声逐渐平缓进而消沉,但靠在窗边的杨洋还能听到夜风守在窗外盯着他的呼吸,也就在此时,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悄然打开。
当那只手伸进杨洋被窝的时候,他立刻知道那是同样未睡的左文。黑暗中,清瘦的手掌和纤细的五指在杨洋背上划过,杨洋想起小时候和爸爸一起玩在背上写字的游戏,但显然此时的左文并没有在杨洋光滑的脊梁上写字,那只手如同黑暗中饥饿的蜘蛛,在杨洋背后耐心的等待着猎物。
杨洋稍微蜷缩了身体,试图以此来提醒身后那股欲望。可左文显然没有停手的想法,他反而向杨洋这边挪了挪,他的右手也从杨洋的脊背慢慢滑到了那起伏的小腹,杨洋已喊不出任何声音,他只感到身后的左文在逐渐靠近,如同白天见到的那从天边升起的黑云,而此时的自己就是即将被吞没的太阳。
他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所包裹,那从脊背后蔓延过来的冰冷在接触到他的瞬间开始剧烈的燃烧,黑雨中的夜空腾起一团肆意迸发的火焰,那炽热的光芒伸开它的触角追逐着杨洋,他再次踏上那朵彩云,身后的柳絮开始被火焰吞噬,眼前的天地间突然升起滚热的水雾,杨洋知道自己已经掉入这无边无际的恐惧,他又开始选择了跌落,世间万物开始在他眼前飞逝,起伏的雪山,苍白的太阳,昏暗的库房,和那成片的白桦林,杨洋透过地表那氤氲的雾气,最终抵达了一切的终点,那是一棵硕大的樱桃树。
那一夜杨洋睡得格外舒服,梦里是一片白茫茫的柳絮,他似乎看到远处有个人影在向他招手,但他只想这样躺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