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上热闹非凡。路瑶带着江知命已逛了有一会儿,小善人也跟着,嘴中不停地唠叨着。
“江大哥,现在还早些,再过上一段时日,便有香椿芽可以吃,这可是咱们太和城一绝,打两个鸡蛋炒一炒,真叫人流口水。”
“还有那红樱桃,酸甜可口,不尝一尝咱太和的红樱桃,可是白活了。”
“就知道吃,诺,去买两串糖葫芦。”
路瑶给了小善人几文钱,让他去买自个儿喜欢吃的糖葫芦,惹得小善人暗自腹议一番,就许你吃,还不许我吃。
江知命笑笑,他并不很喜欢吃零嘴。昨晚出现的人影他并没说与旁人,只觉得大概是自己喝醉酒头眼昏花。如今他也穿了身与小善人一般的短衣,虽仍是瘦弱,但仅凭他一脸老相,再加背上背着的刀身,只要不亮功夫,端的是一个老江湖的模样。
拜师路山,江知命也有自己的想法,自己并没有半点江湖经验,能在这儿寻个栖身之所也是好的,况且多与大家接触能学一些生活经验,若能在学一些功夫,就更好了,最最重要的,自己现今身无分文,全部家当就只有老马与背上的刀身,总不能用路山兄弟的名义去要钱花,做个徒弟每月还可得一些月钱。
一路走马观花,江知命更多的是在为自己今后打算。小善人回来,递给江知命一串糖葫芦,一共四串,路瑶两串。江知命道:
“任善,今后莫要再喊我大哥,我本该叫你一声师兄的,以后咱们互称姓名便是。”
乔任善却仿佛没听见,边走边说道:
“嘿嘿,听大哥的。方才我见一群人围着一个摊子,咱们也去瞧瞧热闹吧。”
二人跟随乔任善来到人群外围,根本不知里面什么情况。乔任善当头往里挤,口中嚷嚷着“抱歉,借过借过”。旁人虽然满嘴嘟囔,竟也给他让了路,可见小善人的名头不是白白得来。进了内圈,见有一名四十余岁中年人立在一块由门板做成的建议摊位前,门板上铺开一幅画。
此人身材中等偏瘦,面上留有两撇小胡子,一双剑眉下一对桃花眼微闭,双手背在身后,并不言语,端的是风流潇洒。
小善人乔任善问了先来之人,才知此人在此卖画,卖的是唐寅的《枯槎鸲鹆图》。
小善人问这人定的什么价格?那人道:
“说是要100两银子,谁知这画是不是真的,大家都在这看热闹。”
乔任善正奇怪就是卖一幅画而已,有何热闹可看的?
“还有另一个价格,他说他喜欢对对子,若是谁对对子对的他满意了,便直接把画送与那人。”
“上联已经出了,只是一直没人对出下联。”
几人东一句西一句,说与小善人听。
“阿命,你说这画是真是假。”
路瑶转头问江知命,比起书画,她更喜欢练武。
江知命探过身子仔细端详那幅画,他也并没有亲眼见过唐寅的书画,只是在书中读过一些描写唐寅书画的文章,所以一边看画,一边将脑海中的印象搭配上去。
只见画中构图用折枝法,枯木枝干由右下方向上弯曲伸展,枯笔浓墨,苍老挺拔。以积墨法画一只栖于枝头的八哥,秃笔点叶,一两条细藤,数笔野竹。右上角题诗为:“山空寂静人声绝,栖鸟数声春雨馀。”
“唐寅作画极少注明日期,只是盖上私章。这幅画与书上所描写相差不多,约莫是真的。”
“阿命,你还懂这些呀。”
江知命笑笑,比哭还难看。
“不知先生的上联是什么?”
他心想若是能侥幸白得一副唐寅字画,正巧能送与师父路山作拜师礼。
“上联是‘狗牙蒜上狗压蒜’。也不知这是什么劳什子对子。”
站在江知命身边的好事者告把上联说出来,小胡子中年人仍是没有反应。
江知命略作思考,朝小胡子中年人道:
“鸡冠花下鸡观花。”
“鸡饥争豆斗。”
小胡子张嘴又冒出一上联。
“鼠署上梁凉。”
“不错不错。”
小胡子终于抬眼打量江知命,微笑点头示意。道:
“听好了。”
“一盏清茶,解解解元之渴。”
“五言绝诗,施施施主之才。”
“一盏灯,四个字,酒酒酒酒。”
“三更鼓,两面锣,汤汤汤汤。”
“好。”
围观众人皆是叫好,路瑶一拍江知命肩膀,说江知命你真行啊,没想到你还会对对子。江知命揉揉肩膀,说自己也就是读过几本书。其实几本书可不就真是几本书了,整个县衙里的书籍都被江知命读的差不多,各类书籍皆有,加上江知命过目不忘的本事,不往高了说,中个乡试并没什么问题。
“未请教?”
小胡子朝江知命拱拱手。
“在下江知命。”
江知命回了一礼。
“不如江先生出上联,在下对下联。”
江知命并没有说穿自己的年纪,他感觉这时候年长一些也有些好处。
“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我的上联是:高高下下树叮叮咚咚泉。”
“重重叠叠山曲曲环环路。”
“重重叠叠青山山青叠叠重重。”
“弯弯曲曲碧水水碧曲曲弯弯。”
“风风雨雨,暖暖寒寒,处处寻寻觅觅。”
“莺莺燕燕,花花叶叶,卿卿朝朝暮暮。”
“翘首望仙踪,白也仙、林也仙、苏也仙、我今买醉湖山里,非仙也仙。”
“及时行乐地,春亦乐、夏亦乐、秋亦乐、冬来寻雪风雪中,不乐亦乐。”
“先生好文采,江知命认输了。”
江知命担心这般对下去,天黑了也对不出个结果,索性认输。
“江兄自谦了,今日遇上江兄,亦是有缘,此画便送与江兄。走,我带你去个好去处。”
小胡子感觉与江知命甚是投缘,抓起他的手便要带他走。
“慢着。”
这时,两名高大男子分开人群走过来,领头是个黑胖子,道:
“彪爷听说这儿有人卖唐伯虎的字画,我爹,也就是咱们金蛇帮的帮主,过两日便是他老人家五十大寿,彪爷正愁着该备什么礼,你这便送上门来了。”
“来,让你彪爷看看,是不是唐伯虎的真迹。”
这个黑胖子叫金彪,二十出头,生得虎背熊腰,圆眼一张,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作为太和城一霸的少帮主,坏事怎能不做尽。
“金黑子,你懂不懂先来后到。”
路瑶见金彪就要伸手去拿画,赶忙上前阻止。
“哟,这不是咱们顺风大小姐么,什么风把你给顺来了。彪爷还真不知什么先来后到。”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金蛇帮与顺丰打行素来不和,彼此间弟子帮众时常会有些冲突。
金彪从怀中掏出钱袋,掂了掂,扔在门板上。
“谁是老板,甭管这画是真是假,这钱都收下,别说彪爷欺负你,你彪爷行事最是公道。”
围观众人皆是一脸鄙夷,那钱袋中最多装着十两银子,却无人敢说穿。
金彪将众人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得意,又要伸手去拿画。
“当”。
一柄飞刀钉在金彪手前的门板上,吓得金彪赶忙缩回手。
“这画老板已经先送与了江大哥,大庭广众之下,你莫不是要强买强卖?”
乔任善两手各拿着一柄飞刀,盯着金彪。
“你彪爷爷便是强买强卖了又如何。”
金彪大怒,他腰间虽挂了一把七尺长剑,却并不使剑,他的武器便是一双拳头。只见他一个大踏步来到乔任善近前,抡起砂钵一般的拳头便朝乔任善砸下。
乔任善对敌经验不足,又见金彪气势汹汹,一时呆住,连躲避也忘了。
一条漆黑软鞭缠住金彪手腕,将其拉得偏离乔任善。
“任善,快闪啊。”
路瑶又朝金彪甩去一鞭,不料被金彪抓住,这金彪着实臂力惊人,手中软鞭险些脱手。
乔任善反应过来,往后一跃,拉开距离,朝金彪抓住软鞭的手飞去一刀。金彪不得已收手。
江知命趁机把画卷起,拉着小胡子躲在一边,人群早已让开一大块空地。
“阿豪,还不帮忙,你对付使飞刀那小子。”
金彪唤他的跟班阿豪助阵,谁知阿豪块头大,反应却慢,还未靠近乔任善,就被一刀钉在大腿上,顿时丧失行动能力,阿豪便躺在地上鬼嚎。
金彪气的哇哇大叫,转身又冲向乔任善。
“啪”。
路瑶一鞭子抽在金彪后背。金彪却不敢转身,害怕下一个打在身上的不是鞭子而是飞刀,只得以两边侧脸分别对着路瑶与乔任善,形成三角之势。
金彪双眼瞪得铜铃般大,气得七窍生烟,心中却在打着算盘。他姥姥的,竟敢把彪爷当猴耍,真是气煞我也,不过此时我落尽下风,对面还有个背着刀的老头不知深浅,好汉不吃眼前亏,回去搬救兵。
打定主意,金彪双手举起门板,以自身为轴,抡成一个胖陀螺。路、乔两人连忙后撤避其锋芒。金彪把门板朝着乔任善甩出去,防备乔任善背后飞冷刀,转身便跑,连看也不看阿豪一眼。
“好。”
看官们又看了一场好戏,纷纷鼓掌。
江知命看着刚刚胜了一场的路、乔两人,心中羡慕的紧。
路瑶把软鞭缠在腰上,乔任善手上的飞刀不知藏在哪。
“任善,你的刀呢?”
乔任善咧嘴一笑,抬起手,撸起袖管,露出里面贴在手臂上的两套飞刀。江知命拿了一把放在手中打量,心想着也弄一套放在身上。
“呵呵,酒钱也有了。”
小胡子拾起地上的钱袋,放进怀里。
“两位小友也同去吧。”
三人跟在小胡子身后,小胡子此时仍是不说话,只是笑眯眯的自顾前行。
“他们在那,兄弟们,给我上。”
江知命几人回头一瞧,原来是那金彪带了几个手下去而复返。这几人明显不是阿豪可比的,只见他们快速站定四个方位,把江知命几人围在当中,路乔二人又把兵器拿在手中。
街上行人瞬间逃得无影无踪。
金彪抱着膀子看着他们,得意地笑。
“路大小姐,报应来的真快啊。”
“无耻之徒,阿命,你先带着先生走,我与任善挡着他们。”
路瑶说完,一甩手中长鞭,抽向一名喽啰,乔任善同时飞出一刀,刺向另外一人。金蛇帮两人连忙躲闪,江知命趁机拉着小胡子突出包围,挑了条巷子钻进去。金彪欺身上去缠住路瑶,命令另外两名手下去追击江知命两人。路瑶二人知道江知命不会功夫,,眼看着两个金蛇帮手下追逐江知命,心中着急,奈何被金彪三人缠住,自顾不暇。
江知命拉着小胡子一路狂奔,后面金蛇帮手下紧追不舍,这样下去必定会被抓住。将将冲出巷子,发现不远处有一队官差沿街巡逻,江知命赶紧跑向他们。
后面金蛇帮两人见要抓之人与官差手指向自己,不知说了些什么,将一个钱袋递到官差手中,官差点了点头便朝自己走来,金蛇帮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暗道不妙,转身便跑。
原来江知命来到官差面前道:
“几位差爷,我俩在路上拾了个钱袋,也不知是谁丢下的,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寻找,那二人说是他们的,却又说不出钱袋内的数额,我们当然不敢交给他们,这下交到几位差爷手里,我俩就放心了。”
方才朝金蛇帮两人走去的官差也道:
“唔,那二人见了我们便跑,想必是见财起意的龌龊货。”
“差爷说的是,当下钱袋全凭差爷处置,没有我俩什么事,我们便也回去了。”
“明日我等在布告栏张贴启示,若失主寻来了,说不得要感谢你二人,不如你二人留下姓名、住址。”
“不必不必,举手之劳而已,若真有酬谢,也权当请差爷们喝喝茶。”
“没想到你们还挺上道。”
“嘿嘿,如此我俩便先行告辞了。”
江知命抱拳行了一礼,官差挥挥手示意,二人便一溜烟消失了。
不知怎的二人跑到了城南门,感觉身后并没有人追赶了。
小胡子一直未说话,遇上官差时也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江知命如何应对,感觉江知命不光有文采,还是个江湖老油子,这可冤枉了江知命,他那些处事方法都是在县衙时经常见人家对着爹爹用的。
小胡子总是笑眯眯的,他对江知命道:
“呵呵,钱没了,跑这一圈也把我累着了,便改日再带你去‘花楼’罢。”
“江兄,我并不住在城内,你若是看得起我来寻我喝酒,出了这南门一路直行二里路便能见着我的住处。”
“我便先行回去了,告辞。”
小胡子一拱手便要离去。
“这个,还未请教先生姓名。”
江知命感觉有些尴尬。
小胡子伸手一指江知命背后,道:
“我姓唐。”
说罢,双手后背,悠哉离去。
江知命转身,瞧见满树桃花开得正旺,想起一首“他”最钟爱的诗:
桃花坞裏桃花庵,桃花庵裏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花前花後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忒风颠,我咲世人看不穿。
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