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生和阿绮匆匆回到了县衙门。
今天的浮梁县衙门又迎来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三江都指挥使沈潜。
罗县令有些紧张。浮梁县本来是个南方小城,他这个七品芝麻官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一个官职比自己高的人,今天又是御赐的京城使节,又是地方上五品大将,让他感到颇有些压力,不明白这个小小县城今日怎么突然热闹起来。
弥生走进衙门厅堂,见到的便是沈潜皱着眉头、烦躁焦虑的样子。
他的左手转着木桌上的茶杯盖,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木椅边,敷衍地应和着罗县令的搭腔。
她太熟悉这样的父亲了。沈潜已经在爆发的边沿,武将出身的他易怒暴躁,看到她的出现定会打她一顿然后把她绑回去。
果然,沈潜看见亭亭玉立的女儿进门,“啪”地一下将手里的茶杯盖扔到一旁,站起来时太急,腿把身后的椅子拖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你这个孽女,跟我回去!”
沈潜瞪大了眼睛恶狠狠道,一边快速地走上前,扬起胳膊就要打弥生。
罗县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后头瞪大了眼睛。他没听错吧?孽女?!沈弥生竟然是三江都指挥使的千金?!前段时间举国八卦的逃婚女主角?!舆论的风暴中心?!
他脑子里迅速掠过弥生刚进衙门时的场景。她带着她的丫鬟,风尘仆仆,狼狈不堪,只说自己父母双亡,被叔叔婶婶虐待,就逃出家门,想进衙门做事。他当时可怜她,便拿了城东一桩许久未破金戒指失窃案考她。没想到她看了现场一圈,就能看出那金戒指是被屋门外树上的喜鹊叼走的。待衙役上了树一看,果然在喜鹊的窝里发现了那金戒指。
小姑娘人长得好看,脑子又聪明,正好新皇也在推行女官制度,他也是抱着迎合天子的想法,便把沈弥生留下了。
这三个月来,沈弥生破了上百个案子,浮梁县内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他的政绩提升很快,若是沈弥生再呆上一段日子,年末他大概还能升一升官。
如此一来,沈弥生在他心里可是仅次于娇美妾室的存在,这节骨眼上,怎么出了这种事呢?!
罗县令只觉得自己脑袋不够用了,想了又想,只觉得全完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更何况三江都指挥使足足比他大了两个品级,再加上京城的平望侯府,若是他们有心压着,这辈子自己是别想有出头之日了。
阿绮见老爷的手都快打到小姐脸上了,担心地尖叫一声,一下子冲到前面跪倒:“老爷,要怪就怪奴婢吧!这件事和小姐无关!”
她护主心切,虽然慌张失措却依然冷静清醒,这看似随意的一跪正好阻在了弥生和沈潜之间,除非沈潜把她踹开,否则是够不着弥生的。
沈潜却何尝看不出她的心思,一个小小的婢女都想忤逆他,他愈发生气,抬脚就往阿绮的心口踹去。他是武将,这极怒之下根本没有控制力道,阿绮瘦弱的身子一下子飞了出去,撞到衙门的红木桩子上。她趴在地上,忍不住吐了一口鲜血出来。然后一动不动,似乎是昏死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弥生都没有反应过来。
沈潜又上前了几步,挥袖便大力打了下去。
弥生没有躲闪,她甚至都没有眨一下眼睛。
沈潜只看到自己女儿冷冷地看着自己,眸子里溢出冰凉的寒意,嘴角带着一股讥讽与揶揄,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
这个逆女!
沈潜只恨不得往她白皙的脸上多打几巴掌,让她哭泣求饶,知道何谓家规,何谓不孝的下场。可是一想到平望侯府派来的人,他就觉得头痛。
回去就得把她绑上花轿嫁到京城去,这桩婚姻本来就定的十分可笑,沈弥生又逃了婚,若是再带着满脸伤痕嫁过去,恐怕没法交代,笑话也就闹得更大了。
沈潜只觉得自己心肺都要被这个逆女气得绞三绞,无可奈何地硬生生放下手,只觉得心里火气无法发泄。正转头看到地上趴着的阿绮,便想走过去再踢两脚解解心头只恨。
弥生只看着他冷笑。
“父亲,”她开了口,“你若踢阿绮一脚,我回去便踢你那宝贝儿子一脚,信也不信?”
沈潜的脚步顿了顿。在外人面前被自己的女儿威胁,他只觉得自己的脸丢到京城去了:“你这个逆女,那可是你弟弟!”
弥生自然看出他的憋屈,可她就想让他憋屈,气死最好,“若是不信,你便踢上一脚好了。反正你已经踢了阿绮一脚,那左右你的儿子是躲不过我的这一脚的。多来几脚,我也是不介意的。”
沈潜只觉得这个女儿简直就是生下来让他折寿用的。
他的正室夫人早逝,又只给他留下了这个厉害女儿。剩下的小妾纷纷生了女儿,好不容易生了个庶子,又是体弱多病,还不如这个女儿身体强健。他一心想升官,不敢找上不了台面的续弦,便只能捧着他那宝贝庶子供着。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踩住了他的命门,只能生生被威胁住。
罗县令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好大一出伦理秘闻,这三江指挥使大人,也忒怯懦了些!
弥生慢慢走到了阿绮的面前,定定看着沈潜,冷冷道,“不过我是不会和你回去的。”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沈潜怒喝。
“自然知道。”弥生道,“我要在这里呆到年末,然后去参加颍州推官的考核。”
“做推官?”沈潜冷笑,“我倒是要看看,有我在,你做不做得上这个推官!”
“父亲的手何时能伸这么长了?”弥生冷然。
沈潜正要讥讽几句,却听见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男声低沉悦耳,犹如淙淙溪水流过碎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我也想知道,三江都指挥使大人,何时能管到京城吏部治下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