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仙宫,祥平殿主殿,宽阔不见周壁,气派非常,乳白色的石柱分列两侧,上雕龙凤异兽栩栩如生。石柱极高,直达穹顶,直至目不可及。殿内青烟袅袅,常有云鹤翩然进出,恣态怡然,颇有仙家气象。
此时,殿内中央,有三个道人席地而坐,左侧道人身姿挺拔,如剑离鞘,正是证心殿主紫极。右侧一位面白无须,眉清目秀,看上去在二十岁左右,眼神冷澈,毫无温度,身穿浅蓝色法袍,胸前白色云纹似乎随时都在变化,犹如幻觉,背后的太极图案倒是清晰可见地在微微轮转,右手执一把雪白的拂尘靠在臂弯处,气度轩昂,有巍然仪态——这便是紫云仙宫负责传道解惑的天源殿主,紫恒道人了。而当中的老道须发皆白,慈眉善目,一双白眉垂到了两肩,微微伛偻着身子,白色的长袍皱在一起,两只袖子在胸前拢着,如同寻常的乡下老翁。任谁也无法相信,这便是领袖道门的紫云仙宫掌门,闻怀子。
闻怀老道正一脸微笑,温和的扫视着左右两个优秀的徒儿,“紫极,极不可及;紫恒,恒不可至。当年我雄心壮志,搞得你们两个疲惫不堪,老头子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别嫌我唠叨,咱们出家人,最忌偏执,最忌偏执,来,跟我念,最忌偏执,最忌偏执……”
面对这一如既往的桥段,紫极道人一边摇头苦笑,一边跟着念了起来,“最忌偏执……”而紫恒道人则是嘴角抽搐,一脸的尴尬,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快速重复了一遍。
见两个徒儿还是这么乖巧懂事,闻怀老道心中颇感安慰,微微颔首道:“嗯,不错,那么治平书院请求我们超度北村亡魂一事,你们怎么看?”
“徒儿认为即便治平书院未曾要求,我们也不可坐视不理,儒门此次犯下如此大错,仅凭一面之词,难以为证”紫极道人沉声道,“可派遣得力之人前去探查”
“师兄说的没错,徒儿附议”天源殿主微微点头,也表赞同。
“哈哈,好!那便让这次回山的源泊小子顺路看看吧!咱们研究研究儒门这次许下的好处……”闻怀老道为老不尊,跃跃欲试,两个徒儿却具是规规矩矩,三人每次聚首,各自心中都是五味杂陈……
………………
北山山脚,原址已成一片废墟,焦糊的味道还未散尽,偶有鸟兽经过,好奇张望一会儿,便会快步离开。源泊道长入世修行十载,见多了生死别离,此次归来,面对这人间惨剧,心中依然升起了波澜,“全村一百四十七口人命,只余两人,还有百多名尸骨无存的官兵……罪过罪过……”源泊轻轻叹息一声,从怀中拿出黄纸,摊在手心,袖口一抖便有一支朱笔入手,也不见作势,笔尖便蒸腾而起一股紫色毫芒,微微宁神,一个似篆非篆的小字在黄纸上一挥而就。源泊道长轻轻在字上吹了口气,小字渐渐隐没消失,而黄纸则轻轻飘起,飞向半空。随着黄纸散发微弱的光芒扫向四周,周围的光线却渐渐暗了下来,午时原本热烈的阳光消失了,一股股煞气从脚下的土地里如涓涓细流汇入到了半空的黄纸中,把黄纸染成了鲜艳邪异的红色。
“此地如此多的怨念和仇恨,师傅未有说明缘由,看来因果颇深啊……”源泊道长皱眉望着四周,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怨气远超预期的深重,法力消耗有些过了,略感吃力。
沿着依稀可见的石板路,源泊道长一路吸收着煞气,寻到了那口散发着浓浓血气和腥臭的水井,感受着井内惊人的煞气,源泊微微凛然:十余日过去了,这里的煞气凝而不散,难道生成了什么肮脏东西?一边想着,一边从袖口中拿出了一段仅剩一寸的蜡烛,吹气而燃,抛到了井口之中。只见这蜡烛闪着幽幽碧火,轻飘飘犹如浮羽,缓缓向井下沉了下去。随着碧光拂照,越来越多朦胧的身影显现出来,一个个身穿寻常的农家粗麻衣裳,眼神呆滞,仰头伸手,想要奋力抓住烛火,只是烛光虽摇曳不停,却每每在这些驻世魂灵的躯体中穿过,一路沉降到了水里,落在堆叠而起的尸体上。
源泊道长观察着魂灵眼中深深的血色,右手将背后的木剑抽了出来,心中暗叹:煞气充盈,已不是超度的问题了……
仔细感受空气中残留着的浓郁火灵,源泊并指拂剑,剑尖指向井口,口中念念有词,一股燥热从源泊身周升腾而起,顺着手臂剑身汇聚一点,只见木剑前方绽放出刺眼的光芒,源泊大喝一声:“三焚獄火!”一簇细小但明亮的火苗从剑尖脱落,飘入井中,刹那间,熊熊烈火自井口喷涌而出,热浪滚滚,冲天而起,却瞬时便又消退了,让人不觉以为之前迎面而来的炽热空气都是幻觉……
源泊探头向井里望了望,见井下孤魂野鬼已无遗漏,轻轻吐了口气,扶着井沿缓缓地坐到了地上——为了不增加怨灵的痛苦,不得不使了最后的手段,此时体内是分毫法力也没有了。
源泊盘膝而坐,本想就此调息恢复一些法力,面前的泥土却突然自行滚动聚合在一起,慢慢形成了一个低矮的人形,这泥人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源泊,仰首哈哈大笑起来:“源泊道长,幸会幸会啊!”
“鬼门修行,伏灵,驱煞,生发,两界,四层境界。”源泊见对方汇泥土而成生灵,分明已经进入生发之境,即便自己全盛之时也是不敌,不由凛然:“晚辈不知何德何能,要前辈如此大费周章?”
面前的泥人闻言收了狂笑,一对幽光缓缓从原本黑洞洞的眼眶里溢了出来,“源泊道长,非是针对你也并非针对紫云仙宫,本座不会伤你性命,也劝你不要不知好歹——启灵,接下来看你的了。”
“是,师傅”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应诺,源泊心中一惊,蓦然回身,只见不知何时身边竟坐着一个身穿墨绿色长袍的年轻人,面容出奇的干净秀气,但却衣衫不整,胸襟微微敞开,一头浓黑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垂到两肩胸前,皮肤惨白发青,略显消瘦,左腿平伸,右腿曲起,双手撑在地上,一双丹凤眉眼望着远处北山,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好似这天地间没有什么是他关心的,哪怕是身边的敌人。
源泊虽法力耗尽,灵觉犹在,却丝毫无法感应到身前之人,下意识地紧握剑柄,一剑横扫,顺势咬破舌尖激发潜能,只见一道火墙拔地而起,又依着剑势翻滚着轰然而落。泥人见状发出一声轻笑,待火势散尽,源泊握剑的手无力垂下,背靠井沿,忍着浑身的剧痛抬头向眼前之人望去,却发现对方竟然毫发无伤,只是面容稍有模糊便又恢复如初,依然远望北山,连眼睛也未动一下。
源泊心中刹时翻腾起层层巨浪:“这是……没想到世上还有两界之人……乱了……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