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雪城自二十年前开始,气候突变,长达半年的雪季消失了,一年中几乎每天都是日头高照,原本城里的居民颇不适应,后来皇上特意颁了一条恩旨,说此乃吉兆,让百姓莫慌。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城中百姓也便忘了曾经大雪纷飞的日子,毕竟还是此时好啊,粮食种的多了,鸟兽也多了,日子便好过了许多……
元帅府,书房里的气氛略有些沉闷,主位上坐着手握重兵的北方兵马元帅秦病武,虽是武将,却一身文士打扮,腰背挺直,手扶双膝,一脸严肃。左手边是夏侯城,头上扎着绷带,右手挂在胸前,脸上的青肿还未完全消退。右侧则是大小姐秦双,此时低眉顺眼,一声不吭。
秦病武见原本英气瑞丽的女儿此时竟如同霜打的茄子,心中怜惜,建云铁骑折损的怒气也冲淡了不少。斜睨了一眼夏侯城,就看这一脸胡渣的粗糙汉子瞪大了双眼,一脸懵懂,不由微微摇头。秦家父女都是沉稳的性子,唯一跳脱的夏侯城却是个老狐狸,摆明了不蹚浑水,于是三个人就这么沉默了下去,气氛不免尴尬。
正在这时,右先锋叶龙快步跑了进来,“启禀元帅,源泊道长求见,已在客厅恭候”,一边说着一边向夏侯城瞥来一眼,两个人相视一笑,一脸狼狈为奸之相。
秦病武心中诧异,不知源泊道长因何而至,思虑片刻也没有什么结果,无奈起身随叶龙往客厅去了。大小姐秦双听叶龙喊出源泊道长的名字,眼中便是一亮,抬头见夏侯城正一脸尴尬的望着自己,眉头微蹙道:“夏侯叔叔,您的伤还未养好,不如先回去歇息吧?”
夏侯城原以为大小姐要嘲讽自己武艺不精,结果竟是让自己回去养伤,深觉有诈,也不接话,向大小姐狠狠点了点头,然后便带着一身伤病回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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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帅府客厅,秦病武沉着脸,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踱着步子,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源泊道长的问题,建云铁骑的作战布置一时是讲不完的,这倒是其次,但是紫云仙宫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这人间俗事了?
“源泊道长当知,这兽潮发端,变化不定,每年春生夏至,便从北山丛林及荒野中蔓延而至,我等将士为了减少伤亡,从往年战斗中寻找端倪,做出预判,但如今也只有三分成算。道长若需了解明年的作战安排,恐怕要多留几日,容秦某细细道来……”秦病武正说着,只见秦双背着双手,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客厅,坐在了源泊道长身边,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
“爹,源泊道长~双儿求道长一件事儿”
话头被女儿打断,秦病武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笑着道:“你自去求道长帮忙,与为父无关,还请源泊道长海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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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原是个生人勿进的地方,里面阴暗潮湿,污秽不堪,但最近元帅大小姐天天都要来,负责卫生的嬷嬷心中暗骂,却也不得不费尽力气把这里也打扫的干干净净。牢头胡海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开心过,看着干净清爽的天牢,一时如堕梦中,不由对那位特殊的囚犯心怀感激。
此时那间特殊的牢房里,油灯点的极亮。源泊道长探手轻拂狼孩的额头,皱眉沉吟不语,耳中则是师傅激动难耐而又疯狂的声音:“这孩子的经脉天然通透,未修功法便自然吞吐灵气,若非天灵被下了禁制,仅凭肉体之能也不是这牢房可以关得住的,我鬼门有你‘赵启灵’已是天恩难复……如今又遇到如此天才……东山再起之日……呜呜……哈哈哈哈……”
源泊道长的躯壳内,已是鬼门弟子赵启灵的魂魄。赵启灵看着熟睡中的修道天才,心中并无波澜;只是如何把这孩子带走,稍有麻烦。只看秦家小姐的样子,恐怕是舍不得了……心中想着,便转头看向秦双,只见秦双今日一身男装打扮,青衫玉带,双手拢在身前,一脸关心之色。
“双儿小姐,”源泊道长开口道:“这个孩子并非痴呆,只是有旧伤暗疾,常年与鸟兽为友,以渐渐失去言语的能力,若要治好,恐怕须让老道带回山上。”
秦双闻言并不惊讶,只是心有不舍,但毕竟是领兵打仗之人,略微犹豫,便开口问道:“源泊道长,请问多久可以治好?”
“少则一月,多则……一年。”赵启灵身为两界之人,非人非鬼,对人之情绪有着敏锐的感应。秦双心中那份挂念清晰的传到了赵启灵的心中,原本想随口说个“十年八年”已免麻烦,稍一迟疑,待一开口,已完全两样。
赵启灵不免又抬头向秦双瞥了一眼,一颗万事不盈于怀的心,偏偏对面前这个直爽的姑娘生出一分好感。
………………
第二天一早,源泊道长驾着马车出了城门,往北边疾驰而去。秦双早早便起了床,只是窝在闺房里暗暗感伤,想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教会那个白痴,只希望他还能记得……
与此同时,北村废墟中,一个魁梧的身影正沿着石板路向南缓步而行,此人浓眉大眼,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坎肩,拖着一双破旧的麻鞋,踢踏踢踏的走着,一副码头工人的模样,只是肩扛一柄巨剑,厚刃无锋,腰间还挂着一个酒壶。慢慢行到村口,这大汉举目回望,看着眼前的废墟,忽然心生萧索,竟是引吭高歌,边走边唱:
“大河悠悠,人间流走,娃子熬到白首;
邻家闺女,送我秋波,老了都是骨头;
晨曦袅袅,城里喧嚣,青壮累死老牛;
满地银钱,我抓一把,老婆大喊松手……”
本是市井泼皮经常哼唱的一首歌谣,粗俗不堪,到了此人口中,却是苍凉高远,别有一番味道。
………………
源泊道长驾车飞驰在官道之上,准备先赶到北村,找个隐蔽的地方将车里昏迷着的修道天才交给师傅带走,然后折返回望雪城,继续查探建云铁骑针对兽潮的布置。一转眼行出七八里路,前方隐隐约约传来的粗豪低沉的歌声,赵启灵本无意理睬,可随着歌声渐渐清晰,源泊道长的驱壳竟是不受控制的微微颤动起来。此时车内昏迷的狼孩身边还盘坐着一个黑衣白发的老翁,皮肤惨白,细眉鹰目,见状伸出右手,并指在源泊道长的脊柱上一点,微微红光一闪而逝,颤动停止了,远方的歌声也戛然而止。赵启灵和黑袍老翁对视一眼,老翁轻轻摇头,随后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北方官道之上少有人烟,此时已是正午,黄土飞扬,热气蒸腾,扛着巨剑的汉子站在道路正中,左手捏了一个法诀,心中揣摩:刚刚以剑意融入歌声之中,没想到前方不远处有同门功法相互感应,却被一种诡异的手段割裂了,若往坏处想,这位同门恐怕已被制服,我当布下阵法,以静制动,稳妥为上……
正想着,眼前行来一辆马车,道中汉子凝神一望:咦?果是旧识,源泊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