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娴是在雨中消失的,厄休拉本来是要下车把她拽回来,可是被胡福制止了:“不要干预她,她现在是幸福的,我们迟早还会见到她。”
马车依然沿着布满石子的公路蠕动,厄休拉向后一直盯着唐娴消失的地方,那是一团浓浓的雨雾,似乎唐娴的影子就在那团雨雾的后面。她没有呼唤她,怕惊扰了她,“她真的见到了自己的家园?”她问胡福。
“她一定见到了自己的家。让她静静地与她的邻居对话吧,这是唯一的机会。”胡福回过头来表示。
“为什么是唯一的机会?”厄休拉问。
胡福挑开眼皮,索性从驾座处的辕档上越过来,对着厄休拉坐着:“你说人的一生有几次经历呢?答案是肯定的,一次,可是胡福能够为你们两个人补充一次,这一次一定是对事实的体验,有个领会的机会。”
厄休拉两只眼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是什么,试着问:“你是说我们从新经历一次过去?”
“你理解的完全正确。”胡福表示。
“那么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是要等一下唐娴?”厄休拉问。她感到有些不自在。
“你们两个并不生活在一个地方,这时正好可以到你曾经经历的胡夫大金字塔去,不过我要提醒你,现在你也许看不到那个金字塔了,会有另一番景象。”胡福告诫厄休拉。
厄休拉不解地环视一下周围,她几乎看不到前面的道路,浓雾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显得很失望也很孤单。她想:这个胡福此时如果不是一个信使而是一个男人,一个她需要的男人该多好。这样,她就会有充分的胆量面对生存的孤独,然而,一路上由胡福引领着她们的路途并没有觉得有一个靠山,他毕竟不是属于世俗生活中的男人,从心理上不会缩短这种距离,虽然一路上是他们三个人在赶路。
胡福在她的面前停留了一段时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然后没有说话,又回到座位上去了。他自顾言语道:“走吧,人的一切都是事先设计好的,连我都猜不透这个圈套。”
马车似乎快了一些,这使厄休拉的心有些颤抖,固然那些熟悉的旧景有一种回归感,那也不过是在回归路上的安慰,如果最终不能赶到故乡,可能这种重新走过的路也仅仅是一种欺骗,有什么意义呢?不过胡福邀请她,必然有他的用意,能够违背他吗?违背了他还能有什么选择呢?没有任何选择,这是肯定的。于是,任凭马车走到哪里,她都要接受,不过,胡福许诺把她们带到故乡这是没问题的,有了这个诺言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带着这样的理解,她目送那团气雾远离了马车,明明知道唐娴就在那团气雾里,是否能够与唐娴再同行使她产生怀疑。暮霭低垂,故乡的影子也从她的视野前面消失了,然而,几条深青色云带横拦在与马车平行的天际,间隔中充满明亮晚辉,橙色的辉煌下面,阳光画出远山耀眼的金色轮廓,给人的启示是那里有一个兴旺的都市,好像它的里面蕴含着无限的生命和无限的生机。厄休拉充满激动地盯着那傍晚的胜景,真想飞进去旅行一番,在不远的地方有些竖起的杆子和方形的东西也在晚辉中星星点点地泛着光,看出来有些活气,幸好马车向着这个方向行进。她当然期待能够得到一种有故事发生的气象。就在连他们自身也成为晚辉中的一道影子,马车渐渐地接近了前面在灯火中游动的人影。她分明看到了人影在晃动。
黑暗中,胡福扭着头告诉厄休拉,这就是她刚才看到的天际,厄休拉对这句话有些不适应,距离与时间消逝得那样快,在她的精神领域绝没有这样由世俗世界构成的经验。显然,这种恍惚的情景让她的身体游离,又凸现了对于胡福的敬畏。这时,马车不知不觉地就走进了一座城。在他们的周围跑着各种各样的车辆,还有些牵着骆驼的人漫不经心地走来走去,那是一些有着圆顶的建筑,中间竖起一根尖尖的杆子。透过窗子射出来的灯光与路灯交织在一起,使前面移动的车辆和行人成为一道道浓重的影子,就连他们自己也成为了一团黑色的影子。胡福告诉她这就是胡夫大金字塔,厄休拉无法确认,这里就是恢复了的大金字塔,这里根本就没有金字塔的标志。“金字塔,那不是非常明显的巨大的棱锥体吗?”厄休拉问。
胡福微微一笑:“世界一直在变化,你只是将原来的印象固定了,好啦!我们下车吧。先到那里品尝一下从南美洲运过来的咖啡。”
他们来到一家闪着暗火的咖啡馆,把马车泊在路旁的一处线杆上,门口一个身着礼装的侍者为他们打开了门。厄休拉用稀奇的眼光观察着眼前的一切。她现在已经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或者这样认为,在她的脑海里,除了在适宜的时候,希望看到自己期待的风车的影子属于真实世界的一个部分以外一切都是恍惚的。尽管这样,这点真实的感受也不时地受到幻想的影响。她怀疑,她在的这个位置是否就是胡夫大金字塔。
咖啡馆里显然很暗,低徊着忧伤的笛曲,侍者为他们摆好了咖啡具,对胡福说了一些她根本听不明白的语言。
“这里就是胡夫大金字塔吗?我的印象金字塔前面没有喧闹的都市。”厄休拉问胡夫。
“现在,全世界不都一样了吗,大家说的语言虽然不一样,但想的可是一样的,那时候你才多大,过了这么多年,连上帝也腻味了。”胡幅解释道。
厄休拉试图看清胡福的脸,然而,他蓬头垢面满脸络腮胡须,加上在离他们有五米的地方才悬挂着一盏暗红色的小吊灯,她几乎无法实现这个愿望。
厄休拉继续问:“那时我记得你是骑着骆驼的。”
“没错,我到每个地方都要符合那里的习惯,这样人们才能够对我有认同,不过,现在好了全世界都成了博旺市的一部分,人们早就不记得谁叫胡福,如果你当众表示你是胡福,人们会认为这一定是个神经病患者,因为胡福早就死了。然而,你不是看到了,胡福不就在你的面前吗?”胡福继续解释。
“这么说我是幸运的。”厄休拉表示。
胡福向后捋了一下散乱的头发,黑暗中能够看到露出的明亮的眼白,这使厄休拉不禁抽搐了一下,畏惧感一下袭了上来,使她不敢在身份的问题上多想。他表示:“只有你们还那么真诚,那个唐娴与你都是不幸的,了解不幸其实需要点悟性,不过我不能对于你们的真诚视而不见,那样,我就有失天职。”
这时,侍者煮好了咖啡,咖啡壶与玻璃杯映出远处的灯火,更增加了神秘的气氛。
“人们都喜欢喝这个东西,在他们看来是一种时尚。来,我们也品尝一下,找找时尚的感受。”胡福吸吮了一口,然后直了直腰杆,靠在高背椅上闭目养神。
厄休拉看着他的样子也试着喝了一口。杯子里不时地冒出些热气,在胡福的眼前旋绕着又消失了。
此时厄休拉不知怎地却冒出了邪念:“这个世界我再也碰不到一个我认识的男人,假如我向他求爱,他会表现得像个雄性对雌性那样的动情吗?有唐娴的时候我的确不好打破我们两个的互信,如果真的找不到罔杲,能够由胡福陪到死也是一件乐事。
有了这个想法,她的眼睛就有些发直,但又一想,那还能表现我要回到故乡的诚意吗?
“厄休拉,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胡福还是靠在椅背上。
“我,我想提出一个问题,你回答吗?”厄休拉问。
胡福直起身子,“当然可以。如果不回答你的问题,你会失去信心的。”
“人为什么会有欲望,实现欲望不是幸福吗?”厄休拉两手紧紧握着玻璃杯问。
胡福笑了笑,“这一路你没有想到就是在回答你的这个问题吗?”
厄休拉有些迷惑,心想:不就是在回故乡的路上奔走吗?有时还遇到一些不人不鬼的境遇。回答了什么呢?
“你应该直白地告诉我,难道欲望有什么不对吗?从故乡走出来的时候就是欲望的吸引,我的确有过幸福的时刻。”厄休拉说。
胡福又喝了一口咖啡,“上帝的确告诉使者把欲望带给每一个人,然而提出了一个条件……”
“还提出了条件,我怎么一直不知道这个条件?”厄休拉插话道,当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厄休拉也忘记了顾及坐在自己眼前的是使者胡福。
“当然是有条件的,不然,上帝怎样看护他的影子,他不在乎我们这些人怎样对待他,反正给了你欲望要看你是不是渎职它,他设立了两个条件,一个条件是对个人的惩罚,另一个条件是对集体的惩罚。个人的欲望是由你们大家掌握的,大家的欲望你说由谁掌握?”胡福也握着杯子解释道。
“当然是上帝。”厄休拉回答。
胡福用手指摸了一下眼角:“完全正确。如果人们为了欲望失去了生活的真诚,他们很容易丢掉自己,像现在这样,你看周围的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家园在那儿,欲望本来是幸福的依据,可是大家没有理解上帝给他们的欲望是需要珍惜的,于是他们将欲望结成绳索把自己捆绑起来,现在,上帝将欲望变成一个巨怪偷偷地喝去了他们的灵性,那些人像一具具会动的僵尸在大街上走来走去。”
“可是,在全世界的人都在大街上走来走去的时候,只有我,还有那个唐娴跟着最初的感受,一个年轻的女人,她需要爱,然而,我们却失去了爱,我期待着能够在故乡找到那些美好的初衷。可是,我看回故乡的路太遥远了,我怀疑是否能够回到故乡去。”厄休拉表示,她说得有些着急。
侍者提着开水过来为他们的咖啡壶里蓄上了水,然后又到邻近的客座上去,厄休拉的视线追着那个伙计,发现邻近的那对男女已经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同时她也受到了刺激,小声地脱口而出:“此刻,他们是幸福的。”她羡慕他们。胡福发现了她脸上反映出来的内容,慢慢腾腾地告诫:“要知道,你们是有使命的人,如果不希望回到故乡去,我何必费那么大的精力陪伴着你们。”
厄休拉站起身想凑到胡福的身边,她根本不想听胡福说什么,胡福对厄休拉的眼神里透出来的痴情有些惊慌。
“不要接近我,我不是你认为的那种男人。我甚至不是男人。”胡福慌乱地表示。
厄休拉站住了,格格地笑了起来:“看把你吓的,不过我认为使者也是一个男人。”
“我是从来不碰女人的,除非你不准备回到故乡去了。那样的话,我是谁?你是谁?为了你们两个真诚的女人我才坚守我的职责。”胡福声明道。
她要是试试这位胡福守道的决心,于是,向胡福靠近。“我如果不想再回到什么故乡呢?你也依然远离作为男人的本性吗?”
胡福也站了起来,闪开了一段距离:“不可这样,你可以按着自己的性格去行事,而我如果这样,就会堕落成动物,我与上苍是有契约的。你坐下来听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