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福甚至有些战栗。厄休拉看到他的那个样子咯咯地大笑起来,又退回到座位上去。
“照这样看,我们生活在这里那些人怎样看,会不会把我们当成文物去欣赏。”厄休拉指着周围的那些在阴暗灯光下相拥的男女们。
胡福恢复了镇定:“你的想法正好相反,你把灵魂与肉体彻底颠倒了,他们的故乡在那儿,这儿是金字塔,可是金字塔我们找到了吗?他们完全按着时间去定义生命,但不会意识生命,只有你们两个女人能够在追寻宿愿的过程中了解你们的生命意义。这还不够吗?你能够去指责一只野鹿怎么落入虎口吗?他们不是野鹿吗?放心他们根本就没有欣赏能力。”
厄休拉皱了一下眉:“要知道我们有多痛苦。”
胡福笑了笑:“你在寻找,痛苦是在告诉你,你在世间。要是你连感觉都没有会如何。”
厄休拉苦笑了一下,无话可说。她坐在那里望着悬挂在对面墙上的钟表发呆。胡福也没有说话眼睛开始半闭起来。他们静静地呆在咖啡桌前,好像时间一下子凝固住了。
在黑暗中,那些古老的阿拉伯乐曲似乎在召唤这些不经意的人们。最后,一位伙计问他们是不是再要一些热咖啡。他们像是过了一段漫长的时空隧道又回到了眼前。胡福睁开眼,向伙计摆摆手。
厄休拉的眼睛也开始倦怠起来,她曾想用力地回到眼前的世界,但是周围本来少得可怜的光景却重叠上几层影子变得愈加虚无。也许这里相当僻静,反正听不到人声喧闹,但她还是透过眼前一泊静水发现了自己原来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脸的轮廓在水中映照得相当清晰,透明的蓝眼睛在白皙的脸蛋上放着光芒。“这是我吗?”她暗暗地问自己。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被安排得这样美,于是蹲下来用手搅乱了明净的水面,那张秀脸立刻消失了。得到证实她才确信一切都是真实的。于是她想:我一定是一个跑到这个角落里来的公主。
周围浓郁的灌木挡住了她的视野,她试图绕过这些灌木,但突然间出现的花朵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发现灌木丛中开着各种美丽的花朵,它们有的是从绿枝的下面伸出来显耀着自己的明亮和瑰丽,每一团花朵中间都弥漫着迷人的气氛。更多的花朵一层层掩映在浓荫下面兼或伸出几束虬枝。她小心翼翼地选中一个采摘下来,戴在自己的头上,觉得自己也像花朵那样是世界上最美的人。就在她得意的时候,好像有人在灌木的后面告诫自己:有时候,幸福的时刻也是愁苦的开始。
厄休拉静下心来仔细分辨声音的方向。发现前面有个人影在晃动,她下意识地警觉起来,她的眸子凝固在影子上。那个影子渐渐走近,才发现是一个男人。
她愣住了,在这僻静无人的地方居然出现一个白马王子,那个男人身着紧身白衣,浓发披肩额面清晰,棱角分明。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厄休拉问。
“你是谁,干吗跑到这儿来?”男子反问道。
“我,我……”她想了想,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里,她被问得哑口无言,最后勉强回答:“因为这里有好风景。”
男子哈哈地笑了:“看来我们都不是由别人来安排的,真是天缘。”他拨开灌丛,一些花朵显然是被拨落了,踏着落地的小花,他来到了她的眼前:“原来上帝真的安排一位公主样的姑娘在这无名的荒岛等着我。”
厄休拉倒退了一步,闪开点距离。
“这里是一座荒岛吗?”她问。
“是的,这里除了你我,的确没有别人。”男人回答。
厄休拉继续问:“那你是从哪儿来?”
“走吧,我带你看看这里。”男人没有回答,转过身踏过乱丛向木灌的后面走去。厄休拉跟在他的后面怜悯地看了一眼落地的野花。
在荆棘、杂草、灌木丛中间行走,不久就隐约地出现一条道路,那条小道渐渐清晰起来。
“看脚下,这条路是我一个人踏出来的。”前面的男人说。
厄休拉想:这个男人为什么只身来到这个荒岛上,他怎样生活?岛很小,她已经能够顺着小路的方向看到一间设在高处的房子,这使厄休拉陡生了某种归宿感,在他们接近小屋的时候,厄休拉才看清那座房子的结构:小房的外墙是由土坯堆起来的,而屋顶则是由石片叠成的。尽管简陋,但这已经足够让她暂时获得温暖。
她随那个男子来到了小屋,小屋显得黑暗,过了一会儿,她才适应这里的光线,发现这里没有什么更多的东西,石板上铺着干草,干草上是一条露出棉絮的垫子,垫子上堆积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仔细辨认,才弄清是一件棉服。除了这些,墙上还挂着一把镰刀,镰刀的下面立着镐。当然,靠墙的地方少不了一口熏黑的铁锅,如果他没有隐蔽什么这是他全部的家当。眼下这样的情景与那身白马王子的着装极不协调,她更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于是,她在一个简单的木凳上坐了下来。那个男子倚着门站着,他们没有说话,他们在考虑从哪个话题开始沟通。过了一会儿,还是女人打破这种寂静:“你原来决不属于这里的人,从一个遥远的地方逃出来的?”
男子没有回答,只是用有穿透力的眼光盯着她。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厄休拉问。
男子的脸上开始发热,他回忆起自己被逐出的情景。
“我是凯撒帝国的公民,直到现在我也没见到父亲。”他带着不能自控的委屈自语地说。接着再也无法维持站立便就势蹲下来。
男人呜呜地哭起来,对女人来说这是一种巨大的刺激,通常哭只是女人的权利。此时,她可无法嘲弄他,如果这个荒地里生活着许多男人,这种哭声一定使她厌恶,这只能证明那个男人没有出息。现在,情况完全不是这样。他的对面只有一个能理解他的女人,她不得不站起来,按理说女人应该在男人面前保持适当矜持,这里又没有第二个男人,不可能有保持矜持的反应。
“我知道我可能刺伤了你,请你原谅。”厄休拉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肩头。
男子抬起头,止住了哭泣,慢慢地扶着腰站起身来,好像才有了一点能够站起来的力量。
他下意识的拉住了她的手,对她介绍:“我叫伯格,从地中海的对岸被放逐过来。”
厄休拉抽出了手,静静地看着他。突然,她隐隐地从风中得到一个声音:“还没有忘记年轻时的欲望,无论如何在回家的路上留在一个欲望的荒岛上是个不可原谅的错误。当你从荒岛上走出来就知道一切都是空的。”
“谁在告诫!”她跑出小屋。好像有人影跟着她,她用力地扭头向身后寻找,似乎那个说话的女人就在她身后,然而,她无论如何也看不到那个女人。
那个男人缓步走出了小屋,厄休拉问他是否发现自己身后有什么人。他摇摇头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心有余悸地表示没有发生任何事。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处高地,视线越过葱茏就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土,伯格指着那片无际的黑色旷野告诉厄休拉:“知道那是什么吗?那里是海。”
“海,为什么没有水?”她问。
“开始有,一望无际,他们用船把我运到了岛上,我屋子里简单的家具是他们送的,他们放下我就将船开走了。我决心造一条船回到大陆上去,这也是我的理想。可是,在我为这个目标努力的岁月中,不知何时,大海却干枯了,你看到的黑色就是干枯的大海。”男人回答。
厄休拉问:“不是可以沿着干涸的河床回去吗?”
伯格笑了笑:“一望无际的泥沼。”
厄休拉充满幻想的面对前面的黑色荒原,听伯格讲述自己的经历,聆听眼前这位白马王子是如何落到如此境地的。
伯格的父亲原来是凯撒二世的将军,小时候最喜欢听他讲沿地中海征战的故事。那时候凯撒王已经占据了地中海北部的大片土地,本来可以作威作福了,只是由于一次来到海边的视察,他就对海的对面发生了兴趣,他要父亲造一千条战船,找到地中海南岸,占领那里的土地。经过三年的努力战船披红挂彩,擂鼓鸣炮,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凯撒二世手握马鞭指着对面的大海趾高气扬地表示:“凡是我看到的地方都是我的花园。”
在他的狂笑中夹杂着众臣的喝彩和马屁:“您不用看到哪儿,只要您一想到哪儿,哪里就是您的啦。”
然而,在浩翰的海上,气候无定,船队在风浪中渐渐地走散了。父亲的主战船有一百来人,等海平静下来找到了一个小岛。谁知,那个小岛原来是个蛇岛,成百上千条大大小小的蛇在一条巨蟒的带领下向他们发起了进攻,虽然他们带着武器,但当父亲逃到大船上,身边仅剩下了十几个人。
父亲只好又回到了他表示决心的地方,在这个他熟悉的家园,他开始犹豫了,他能够这样狼狈的回到二世的眼前吗?这很让他为难。于是,他们避开了海岸的哨兵,来到了一个小渔村,脱下铠甲,正式成为了一个渔民。
当渔民可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够接受的。没有人给他什么生命的荣誉。每天就是下海捕鱼,为了维持生命,这样简单的任务就周而复始地进行着。将打来的鱼换一些手下能用的生活设施,像什么菜刀、铁锅之类的东西,夜里,头上由蒲苇搭起的房顶完全有时间为他制造梦想。
活着绝对没什么问题。那时候,在海边就能捞到鱼。他跟着一个叫苏拉的老人学会了撒网。当他用学会的撒网技巧第一次网到欢蹦的大鱼,他由衷地叫起来,这才领会了普通人的生活原来也是如此的美妙。阳光下白鳞闪着银光,他在喘息中微笑。晚上,烹鱼的美味一直留在小棚子里,老苏拉拿来一壶酒,与这个初来的老伙计对饮、闲聊。在饥寒颓丧、饱尝溃败之后的安稳中,这是一种特殊生活品味。
“老弟是凯撒的战士啦?”苏拉问。
“哦……”伯格的父亲望着苏拉,试图测试出他的用意。
“我是战士吗?”他自己否定了这样的提问。
苏拉继续为他斟上些酒,“你不像是干活吃饭的,你身上的衣服只有凯撒的战士穿过。”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破旧的戎装,本来忘却的畏惧与不安又袭上来,使暂时的快乐消退了。他支支吾吾地回答:“我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士兵。打了败仗,头儿战死了,就跑到这来了。”
看来故事编得很圆满,苏拉相信了:“在这过,不是也很好吗。过些日子看看村上是不是有合适的女人,两个人在这个小棚里过希望才会出现。”
这进一步刺痛了他——这个不可一世的将军。他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喝完闷酒,苏拉也找个借口与他告别,周围骤然冷清下来。夜深了,他对着小油灯长时间呆呆地坐着。年轻的伯格出现在脑海里。这样狼狈的回来,把孩子也害了。伯格的母亲产下他就去世了,是自己亲手将儿子带大。父子之情可想而知,落在这样的境地又如何是好。这一夜,他失眠了,最不能容忍的是思子之痛越发厉害,他实在忍不住了,也没有想到如何结局就上路了,反正他要尽快见到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