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白乔的眉毛向下撇了撇,简简单单一个音节,时易城就知道,至少此时此刻的对话,白乔不会再和他保持剑拔弩张的倔强。
“你觉得,这种事情是可以一个人擅自冒险的吗?”时易城的语气十分严厉,他没有再看白乔,而是直直望着前方,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时易城的神情,赶紧闭上正和小六聊天的嘴。
白乔坐正了身体,面上依然是冷冷清清的表情,不答。
时易城侧过头,用余光瞥了一眼白乔的表情:“你再如何,也是我时易城面上的妹妹,你要是被坏人绑架了,我时易城不还得拿钱去救你?”
白乔心里觉得时易城说“坏人”这两个字很好笑,同时也不免冷笑。“是,我说过,不会给时少添麻烦。”
车内重归宁静,气氛压抑到令人窒息。
坐在副驾驶座的小六自然明白时易城此刻的心情,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论怎样做,白乔都表现得和没事人一样,正是这种不在乎,一次一次挑战着时易城耐心的极限。小六同时也清清楚楚感觉到了陆子铭和时易城之间的紧张关系。从远一点说,白家和陆家在商界表面上波澜平静,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既有谁也不会放过谁的狠劲,还要有和和气气的外表。所以曾经有人生动形象地把商界比作一场伪装者的游戏,时易城却是难得的真性情,敢爱敢恨,狂妄嚣张,只对事不对人,永远保持着一如平常指点江山的霸气。
陆子铭和时易城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陆子铭对事阴狠,对人感性,做事不急不躁,更容易令人亲近。对于时易城,只见一眼就不免有退避三里之外的想法,可是对于陆子铭,正是要退避三里之外才会感觉到他的柔情,距离产生美这句话形容陆子铭绝不为过。
小六最初得到白乔消息告诉时易城,他分明看到了时易城眼中的怒气,他越是气定神闲,越是说明他的愤怒,正是因为他的喜怒不形于色,才更让人难以把控。
走到医院的时候,时易城一眼就看到了走廊里的两人,白乔出门明明没有带外套,很显然那件大很多的黑色风衣就是陆子铭的,白乔脑袋低着,身旁的陆子铭没在看其他,只看着白乔,那直勾勾的眼神散发着无人不懂的****。
小六手下一紧,正想开口解围,远处的白乔竟是真的睡着了,身体一偏就倒在了陆子铭的双腿上。
“白家的床不好吗?她没睡觉就出来了?”时易城眼神和语言冷下来,比走街串巷的风还要刺骨。
一行人跟随时易城走过去,来到两人面前。陆子铭听到脚步声,早早抬起了头。两人相视而笑,笑意却止步于嘴角。时易城先开口:“陆先生,今日小妹多承蒙你照顾了。”
“时少的妹妹果然机敏。”陆子铭还放在白乔的后背,带着深深的挑衅的意味。
“你去把送来的人处理好。”时易城转身吩咐小六,又盛着笑对陆子铭说:“我就先把小妹带走了。”陆子铭没有点头答应,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几秒,时易城于是直接伸手抱人,特意从衣服的缝隙间摸上白乔的背和腿,一抱起来,陆子铭的衣服就剩在了原地。时易城点头示意,什么也不说,转身就走了。
本以为白乔会在时易城的臂弯中醒过来,没想到她睡得有些沉,竟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还做了一个梦,他听到她轻轻喊着“不”,语气是绵长的无奈,他看到她的手抓着自己肩上的衣服,越抓越紧。
白乔隐隐约约的确闻到了时易城身上的薄荷香,可她以为只是梦而已,她一直相信时易城不会愿意碰她。
汽车还在平稳的行驶。
到了白家,小六最先下车,然后为白乔打开车门,看白乔站定,就又关上了车门,白乔有一丝疑惑,想来时易城在公司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于是又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走了。车内的时易城冷热难辨,也再没看白乔一眼。
果然如时易城所料,第二日,一贯有着早起规律的白乔,偏偏故意躲着他,今天又恰巧是周末,白乔应该会选择在家里复习,正好给了她这个躲着他的机会。到这份上,时易城也不得不服她天时地利人和,稍微多等了十分钟,就在小六的催促下上了车。
时易城刚刚弯腰坐进车里,似是想起了什么,对小六嘱咐道:“一会儿要是白乔醒了,你就告诉她我去出差了,还有,我不会再把她关出去了。”
小六看着时易城的眼睛,这已经这几天来,小六第二次提醒时易城了。“我会照时少说的做,不过我还是多嘴一句,不管时少和白小姐以前到底有过什么,时少都应该明白自己的目的。”
“你是老大还是我是老大?”时易城颇有些不满,他一边的眉毛翘起来,定定直视前方。
小六躬身:“我依然不能辜负夫人的期望。”
时易城冷哼一声,可又无话可说。
今天的阳光不大,微风轻轻拢起帘子。照往常,白乔早就该被窗外的光亮醒,可现在她依旧躺在床上,却睁大了眼睛。
她想,她应该真正强大起来,她这次,可是遇到对手了。和她一样能作,一样冷淡,一样连笑容都克制,一样是从地狱里爬出来,重新活在阳光下的人。
回忆中,白乔只见过时易城一次。那时候,白乔的奶奶还在。白家的主要决定权还掌握在白乔奶奶白眉手中。白乔从小就觉得奶奶是一个不好亲近的人,他们整个家族就如同一个封建社会一样,有制度,不能触犯的规则。和幼儿园班上的同学不一样,白乔放学没有爸爸妈妈来接,只有黑漆漆冷冰冰的一台轿车,来参加家长会的也不是熟悉的亲人,总是院子里的管家,在学校遇到了什么事情,没有人倾诉,没有人帮助,偶尔生病白乔也习惯忍着,因为说了,拿药来的总是家里的女佣,她也没有机会和爸爸撒撒娇,说药苦,想吃糖。
撒娇这方法还是班里一个同学告诉她的,她说她每次生病了,父母就会特别着急,着急了就会来关心自己,顺便可以哄来一些喜欢的小物件。
白乔那时也觉得此法甚妙,于是就想试一试。那时正好遇上下雨,白乔特地穿的很薄,早上进了学校,在白家人看不到的时候往雨中奔跑,下午回家果真喷嚏连连。白乔跨进家门就看到了匆匆忙忙的父母,于是故意打一个很大的喷嚏,白母果然走过来看她,但也只是轻轻抚摸了她的头。
白乔嘟嘴,趁机说道:“妈妈我可以不吃药吗?”
白父这时也转过头来了,只是皱着眉说道:“胡闹。”可是分明就有宠爱的语气。白乔很高兴,正想着明天要如何感谢那个提供点子的人,白眉突然拄着拐杖从门外进来。白乔赶紧躲在父母身后,只是微微露出一个头来。
“妈。”
“奶…奶奶。”白乔这才敢抬起一点点头。
“怎么了,感冒了?提什么要求呢?”白眉俯下头。
白乔抓着妈妈衣服的手又紧了些。“感冒了,药苦,我想…吃几颗糖就不苦了。”
白眉伸出手,在白乔头顶狠狠抚摸了几下。“是啊,吃糖就不苦了。”可是这语气,一如既往的让白乔无比害怕,她怕奶奶惩罚她,说她娇贵,又罚她抄写或是长跪。从那以后,白乔生病吃药,再也没声儿了。
白眉的生日无疑是白家一件重要的大事,家里邀请了很多来宾,都是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生日宴会办得有浓浓的中国味道,白眉自然十分高兴,还带白乔到后厨多拿了几个南瓜饼,白家人都知道白乔就好南瓜饼,于是也多给孩子留了一份。白乔拿了几朵来宾送的花里的百合,和几个女孩在一边儿玩着,一切都如此完美。
直到。
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的出现,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刀,撕开了晴朗的裂口。
是时静,她精心挽好了发髻,还穿了一身青花瓷旗袍,正是那年那天,白乔的爸爸带着她走进白家时穿的旗袍。白眉觉得,这颜色和花纹,如此扎眼。时静手边拉着的男孩,嘴角向下撇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努力把身子站得直直的。
他是时易城,那个听妈妈叮嘱,一定不会任性的男孩,小小年纪却已甚至母亲心中苦楚的男孩。他隐隐忍着怒火,却因为那个角落里探出的小小的头平息了七八分。
“我还没死。”白眉针锋相对的语气如旧,却给了众多的宾客笑话看,大家都深谙这其中的原原本本,于是都走过去围观,想看看这名门望族白家的内讧,究竟是怎样的风光。
白乔人小,挤过一个一个人才走到最前面,只露出半个小脑袋。她还想要冲到最前面去,却被父母摇着头拦下。
白乔很疑惑,可还是静静地看着,她知道这个时候,不允许她任性犯了错,她好像认识这个女人,她知道奶奶对自己态度变得如此恶劣,就是因为爸爸曾经带着这个女人,回了白家。
时静没有接上白眉的话,而是径自把手中的礼品盒递过去,她没有梳妆的眉宇间净是疲惫。白乔有些心疼这个女人,她知道奶奶一向心狠,可她却莫名其妙对这个女人有好感,连同她的柔柔拉着的小男孩。
白眉没有接过她的礼物,只是和她双眼对视了足足五秒,然后毫无神色地转过身。时静却以为这是白眉接受的意思,牵着时易城的手都激动得微微抖动。
没想到下一秒白眉开口:“送客。”
一群佣人便走上前来,扯开时静和时易城,先把时静推到门外,正想抱起孩子时,却听到白眉侧过脸说:“孩子留下。”
时静近乎绝望地喊着不要,可是在场的人,没人敢帮忙,每一个人,都掩面轻笑着。那时白乔骨子里突然有了冲动,她挣脱母亲不注意的轻拉,跑到门前的时静身旁,白母在身后喊着:“白乔,不要过去!”
白乔没有听,把手中的百合给了时静。时静盈满泪水的眼光怔怔地看着白乔,却是无尽的感激和自责。
所有人都朝这边望过来,看客们无不对白乔的行为品头论足,可当时她还那么小,不懂勾心斗角,不懂爱恨情仇,不懂家族恩怨,她只知道,她觉得这个阿姨是个好人,她很可怜,她想帮帮她,仅此而已。
时易城转过头,眉毛蹙起。
就是这么一朵百合,决定了白乔今后的一生。
白母小心翼翼地看着白眉,她没有想要狠狠惩罚白乔的意思,只是又重新说道:“放了孩子吧。”转身便长叹一声,摇摇头离开了。
白乔冲着时静露出笑容,然后跟随父母离开,她看到了那个男孩,眉目清秀,目光纯净,和现在的时易城判若两人。白乔从不怪时易城如今的做法,她知道是当时的那个白家毁掉了他。
从那天起,百合,成为时易城心里永远无法窥探到的柔软。
也是从那天起,白乔开始少言少语,时易城开始搬砖砌墙围城。在他的城堡里,除了自己,只剩下一株百合。
白乔伸了个懒腰,临近高考,现在要做的就是全力以赴准备考试,心中这些杂念,等考上大学再来清理吧。只要报一个省外的学校,见时易城的几率就会更小。这些逃避时易城的方法,白乔心里早早就盘算好了。
一大团浓郁的黑发被白乔拢在胸前。她稍微理了理头发,就打开了房门,门口笔直站着一个人,白乔微微吓了一跳,脚步顿住。
那人转过头来,正是昨天跟随时易城的人。这男人经常在白家出没,想必是时易城的左右手,可白乔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白小姐,时少今天早上出差,出去三天,时少还说,今后不会把小姐赶出去了。”那人微鞠着身,恭恭敬敬地说道。
白乔却觉得,时易城言语里尽是嘲讽,也不怀好意地回道:“是,我不会给白家丢脸,就算时易城不把我赶出去,他回来的时候,我也一定离这里远远的。”
小六没有理会白乔言语的不善,只是看着白乔走下楼梯的身影。突然白乔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问道:“请问你怎么称呼?”
小六有些吃惊,很快又恢复风平浪静。“小姐随少爷,叫我小六即可。”
“以时易城的风流程度,你该叫小三才对。”白乔背过身,继续往前走。
“小姐见笑了。”小六突然也觉得,这个白家的小姐,并不如一般的姑娘,反而狡猾。他第一次把狡猾这词放在一个女人身上,却毫无违和。
白乔扶着栏杆走下楼,心里却想着:
果然,时易城身边最信任的人,和时易城一样,波澜不惊,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