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一个时空,三个不同的人。
至此,沦陷。
“你个混蛋姑娘,谁让你进白家的,滚出去。”一个面相凶恶的妇人拿着一把用竹子做的长长的扫把,使劲朝白乔挥去,扫把上分叉出来的一根一根细细的竹丝,划得白乔一处一处尖锐的生疼。那妇人恶狠狠地又盯了她一眼,正要合上院门的同时,她看到白乔用手撑地,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也不管手上的灰尘,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暗红的血液,然后抬了头。
她浓黑的刘海因为长时间的不清理,长长地搭在额头上,遮挡着的那一半眼睛,分明透着不屑的目光。这是一个阴狠的眼神,仿若寂静的黑暗的湖面,藏着深深的漩涡。这眼神又把那妇人深深一震,有些惊慌地赶快合上了大门。
那妇人回到房内,看到了气定神闲喝茶的时易城,茶盖和茶杯相碰发出清亮的声音。烟雾缭绕下是他线条分明的侧脸,冷毅的眉毛和并不分明的眼神。看来他不打算说什么,妇人却隐隐觉得不对。
都说这少东家心狠手辣,情绪难辨,稍不注意就会招来祸端,白家的所有佣人都少听少说,紧紧按照要求,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妇人的眼神开始晃动,不自然地掰着手指。
站在时易城旁边的男人勾唇瞟了那妇人一眼,然后缓缓开口,不耐烦的语气丝丝入扣:“你来这儿才一天吧,管家没教会你怎么做事吗?”
那妇人惊慌起来,把手中的扫把握得紧紧的,手心紧张地出汗,慌忙抬起头来,语气颤抖:“我,我如果做错了什么事,还请各位爷…指…指导。”
“呵。”时易城双手交叉斜放在腿上,这是他典型的不容商量的动作。
小六甩给那妇人几张钱,便对旁边的人摆摆手,没几秒钟,管家就上前深鞠躬表示道歉,然后拉走了新来的女仆。
“嘭”的一声,白家大门再次合上,门上锈绿的铜环震荡了几下,敲着门板发出沉闷的声音。白乔还愣在门外没有走,妇人就被一把推出来,还用幽怨的眼神悄悄瞟了几眼白乔,嘴里嘟囔着什么,不一会儿就离开了。
白乔迷惑地看着妇人摇晃的背影,但也没太在意,白家换佣人比时易城换衣服还勤。她把手往衣袖缩了缩,拍了拍自己有些不清醒的脑袋,走上了街。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如此关在门外,那泛着铁锈的门环和深红色的门板,承载着哇哇大哭的白乔、咿呀学语的白乔、蹒跚学步的白乔、一点一点变得坚强的白乔的所有回忆,如今全成了苦难和消磨。
早已经习惯抄着手在大街上流浪。此时正是深秋,时易城提早回来了,被从房间里抓出来的那一刻太突然,还没来得及拿走沙发上的外套,白乔竟然觉得有些冷了。
四周不时跑过几个小孩,还有几个在街上叫卖糖葫芦的人,在这个时代,卖糖葫芦的确实少了。白乔的童年也有糖葫芦,她还记得自己被爸爸高举在颈间,手里摇晃着爷爷买来的糖葫芦,一个一个又大又饱满。她还记得妈妈担心自己掉下来的眼神,细致体贴又温暖。
可是……
白乔今天突然有了很多不一样的感觉,比如说冷,比如说怀念,再比如……她突然就想吃糖葫芦了。
她从裤子口袋里翻出一张崭新的一百元,这还是她在自己房间里的茶几上发现的,时易城每次出去都会给她留钱,可是他每次一回家,就代表着她要被赶出家,她记得她第一次无声地反抗的时候,他从背后贴上她的脸颊,从光滑的手臂一点一点摸到指尖,轻轻分开白乔的五指,咬着她的耳朵,说:“时家人和白家人,是不能共处的。”配合着他轻轻喷吐的气息,那样子邪魅又可怕。
她拿着糖葫芦,仔仔细细看着上面个大饱满的山楂,想着现在的商家怎么这么有良心了。她很有兴致地咬着,不自主地点点头,心里称赞着这葫芦上裹的糖真甜。
走过一个叉路口,白乔注意到右边的巷子里围了一大群人,而且越来越多人涌过去,白乔也跟着走了过去,本只是想凑凑热闹,走进才听说是有人晕倒了,可没人认识这人,大家都害怕遇上碰瓷,于是没有人伸手。
白乔挤到了前面,看见了一角花衣。她猛地想起什么,于是挤了出去,果然,正是刚才被赶出白家的妇人。白乔看着手上的糖葫芦,皱了皱眉,一狠心扔掉了。边用纸擦嘴,边去探那妇人的脉搏。白乔很无语地看着周围的人,吼道:“大家别愣着,快打120啊。”
“是是是。”最近的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拨了号,边打边走过来查看妇人的情况。白乔一偏头,突然发现这男人侧脸冷峻,轮廓分明,竟然有几分时易城的味道。虽说时易城在白乔心里并不是什么高大的形象,可他在商界的魄力和处事的果断,不是一般人能及,正因为他的冷酷,各方势力才都惧他三分,白家在落魄之后才能重新站起来而不受非议。
在这一点上,白乔确确实实佩服时易城。
不一会儿救护车就来了,白乔和那个男人都上了车,站在人群外的一个黑衣男子看到双双上车的两人,赶紧打了个电话:“六哥,小姐遇到了陆子铭,还救了一个人,现在两人都在救护车上。”
“哪家医院?”小六的声音竟然有些紧张。
“市医院。”
车内,护士正在给那妇人检查,确定无大恙之后,男人便开口问道:“请问小姐贵姓?”
白乔正无聊地盯着妇人发神,起初并没有注意到男人是在和自己说话,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眨眨眼睛收回神,“啊?我啊?我姓白,白乔。”白乔说着,发现对面的男人微微掩唇笑了,白乔为了避免尴尬,也冲他笑了笑。
“恩。我姓陆,陆子铭。”听到男人的大名,白乔放在裤子上的手一紧,复又打招呼似的笑笑,掩盖了一瞬间的惊讶。
没想到今日竟然遇到了陆家少爷,那个和时易城不相上下的传奇。白乔没有想到陆子铭竟然也和时易城差不多大,她听说这个名字大多是从小六的电话里。白乔也没有多想,静静等着救护车开进医院。
进了医院,白乔和陆子铭都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等着,因为病情并不严重,所以不用进手术室。陆子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掉了风衣挽在手上,里面是一件银灰色的长袖衬衣。陆子铭看了看旁边正摆弄着手指的姑娘,问道:“白小姐,你不冷吗?”
“啊?”白乔直起身抬头望她,陆子铭毫不躲闪地和她对视着,白乔突然感到了尴尬,于是轻动眼皮转过头。下一秒,白乔身上被温暖笼罩了。她侧过头,才发现陆子铭已经把脱下的风衣套到了她身上,白乔一只手抓到风衣边缘,正要扯下还给陆子铭,陆子铭赶紧摆摆手,唇音柔软:“别拒绝,这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情。”
白乔有些疑惑地看了陆子铭几眼,也没有什么下文,只是简简单单地“哦”了一声,陆子铭觉得好笑,一般女生要是接受了他的这等待遇,必会想办法攀谈,他突然就明白时易城把白乔隐藏得那么好的原因了,如果自己有一个这样的妹妹,也会选择金屋藏娇吧。
那时菁呢?陆子铭一直觉得时易城应该是一个纠结的男人,他生活在如此情境下竟然也能这般自持,这样一个无法看透的男人,步步为营,实在可怕。而这个女孩,同样倔强自尊,他们生活在一起,吃亏的肯定永远都是白乔。
陆子铭对白乔突然产生了怜惜之情,不经意地摇了摇头。
医院温暖的走廊里,白乔不自觉地想着以前的事情,渐渐睡着了。
那时白家并不完满却又安详的生活,不知何时起了变化的生活,慢慢闯进她的梦里。
某一天她放学回家,正为司机没有再一如既往地询问学习而暗自高兴,下一秒到家,就看到家里挂满了白布,院里是滴滴答答的啜泣声,她顿足,一瞬间热泪盈眶,两只手糊涂地交替擦着眼睛,可是再怎样都擦不干。
那之前,因为爷爷的突然去世,她就已经知道葬礼是个什么样的光景了。
小时候的白乔走上前,在大堂里看到了两口棺材,那棺材上的黑白照片,竟是父母笑语嫣然的模样。她的目光瞬间呆滞,而后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嚎啕大哭。那一夜,她仿佛流完了一辈子的眼泪。就连城市,也跟着她哭泣。
从那以后,她每天都神色如常地继续生活,整个白家大院,好像瞬间就变成一片空荡的废墟。直到有一天,时易城嚣张地跨进这里,让原本就诡异的气氛剑拔弩张。
他刚来的第一天,只是把行李放在门口,什么都不说,只是毫无掩饰地看着白乔,白乔淡淡地看着站在门边的他,然后开口,请他进来,请他坐下。
好像什么都么发生一般,时易城就这样毫无介绍地住进白家,一天里他们唯一的碰面就是每天早晨的早饭。白乔总看见他边喝粥边看报纸,家里的早饭也从白乔喜欢的豆浆牛奶加吐司换成了清淡的小粥。白乔从未开过口,喝完粥就去上学。他们之间隐隐存在着较量,比谁先开口,比谁先臣服。原本生机勃勃的白家大院,如今只剩下早晨保姆们扫掉院里梧桐落叶的“唰唰”声,和秋冬季节从窗里吹进来卷帘的冷风。
时易城每天的行程都会托保姆告诉白乔,白乔搞不懂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是知道他继承了白家留下的集团财产,重新创立了一家属于他自己的公司,只不过那公司从此不会再叫白氏企业了。白乔并不在意财产,甚至不懂电视剧上的人为什么明明能过得很好还是要绞尽脑汁得到这一大笔横财。
不知道为什么,白乔就是觉得,尽管白家欠时易城太多,他也并不是为了白家的财产而回来,至于真正原因是什么,白乔并不着急知道。
于是冷冷清清的,一年一年都走过了。
白乔每年的生日都是在过年的时候,即使是逢过年,时易城也一直都很忙,白乔总是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板漫无目的地调台,然后接到女佣的通知,说时易城不回来了。年年如此。白乔得到这句话就关上电视,独自起身吃饭。
但是今年好像有些不同。白乔十八岁了,她在这一天收到的最大的成人礼,竟是时易城要回家的消息。
今夜的餐桌被女佣重新摆设过,中间还放了一丛百合。白乔伸出手,用食指和中指夹出一朵百合的枝干,轻轻掂了出来。百合香气浓郁,背后却是危险的回忆。手中的花陡然落下,接着,她听到了比百合更加恐怖的声音,好像是来自地狱的召唤。
“白乔,我的妹妹。”
时易城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嗓音低沉沙哑,透露着疲惫。
白乔笑了。她突然觉得自己没有未来了,因为她成年了,时易城的目的就要达到了。
时易城的手放在白乔的椅背上,摩挲一圈,末了还轻轻抚摸了她的发尾,他早已感受到白乔僵直的脊背和内心森严的戒备,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你好,我是时易城,我的妈妈叫时静,安静的静,我妈妈在没有找到我以前,领养过一个女儿,也叫时菁,不过菁字的写法不同,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很大愿望,就是希望时菁长大之后能干干净净,不要像你一样。”时易城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就着杯里的红酒,浅浅地抿了一口。他本就生的妖媚,更何况这喝酒的模样。
“我的荣幸。”白乔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时易城走过来,坐在白乔面前的桌上,一双长腿高高吊着,俯下身来,离白乔十指的距离,缓缓开口道:“其实哥哥给你准备了礼物。”他眉毛一挑,手往后伸,便有人递上一个黑色文件夹。时易城径自翻到最后一页,立在白乔面前。
白纸上是时易城大大签着的名字,旁边的空白则是留给白乔的。
“就在今天,我已经还完了白家所有的债务,并且用白家的资金,翻回了本,所以这一份百分之五的股份,我还给你,从此和白家两-不-相-欠。”时易城把最后四个字说得很重,白乔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自己的生活从此掌握在时易城手中了。他乐意的时候,她还能得到这百分之五,还能住在着白家大院里,他不乐意的时候,把白乔赶出去,也并不为过。
白乔就好像一只牵线木偶,孤单的守护着一座不可能重现天日的死城。
她眼眸一转,直勾勾地望着时易城,时易城丝毫不回避,同样看着她,一点不闪烁。就这么僵持了很久,白乔突然伸手抽出时易城手里的文件夹,顺着往后扔,“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哦?”时易城拢了拢手指,直立起身子,“看来妹妹不太满意这第一个礼物啊,别着急。”时易城突然伏下来,白乔笼进他的阴影里。“还有第二个礼物。”
白乔挑眉,毫不害怕地望向他,就在着猝不及防的一瞬间,时易城接上了她的红唇,白乔感到唇上一片***还没来得及反应,时易城就已经离开。
“以后不要随便展示你挑衅的目光了,女人永远斗不赢男人的。”
白乔的眼神开始抖动,她看了时易城几秒,又站起来,光着脚丫跑上楼梯。那么短短几秒钟,时易城看到了这两年她隐忍着的东西一线崩溃,自尊自信和自负,全部崩塌。他用手指轻轻沾了沾嘴角,眼眸的深海里,什么东西在动荡。
“时少。”站在他身边的另外一个男人提醒他道,“你可要……”
时易城比了一个“嘘”的动作,眼神重归平静,皱了皱眉头答道:“我知道。”
白乔跑上楼关了房门,靠在门板上,眼泪毫无防备地滴落下来,她两只手把长长的散落的黑发往外拢,爷爷离开,父母双双去世,家里的一切都蒙上灰尘,白氏倒塌,那个只在墙后头听过的所谓哥哥的人又回到白家,心灵上背负着的一重一重场景,仿佛要成为她永生永世的梦魇。
时易城第一次和她说话,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仿佛是为了告诉她她当时选择让时易城进门是个错误的决定,他一定会借报复她来报复白家。他这么做,无非是想让白乔认识到自己目前的孤立无援和自身的无力。
她一点一点滑到地上,揪着自己的头发。怎么办,在白家这个大洞里,她要越陷越深了。
白乔突然惊醒,因为动作太大,头撞上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她睁开眼,自己已经到了白家的车上,周围有些昏暗了,她一侧头,忽然发现了冷着脸看她的时易城。
白乔咬了咬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