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明白了。”半晌,老人一拍额头喜形于色,高兴的有些手舞足蹈,俨然一个老顽童的模样。“所谓忘己便是融入自然,暖热不同,茶道自然不同。没想到啊,我考虑了天气却又忽略了身体,教了一辈子人却没把自己教明白。”
老人激动的脸色透红,语气里透着激动,徐亦笑了笑,他很能体会这种突破临界获得新生的兴奋感。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极品雨前龙井。雨前干燥,龙井温火,再加上极品二字那便是把人的肺腑放在火上烤,哪有不热之理?”徐亦乘胜追击,加深老人茶道‘无己’的理解。他嘴上说着手上也没有消停,言语中便拎起紫砂壶走到窗前,将茶壶里余下的半壶茶水一股脑儿倒向了院里泥土。
老人的脸上有些抽搐。
动作没有滞留,徐亦转身,又往壶中注入新的山泉水。如此注水倒水往复三次,徐亦才停下手里的动作,取一只新的品茗杯灌倒一杯新茶端到老人面前。
“老先生试试这一杯如何。”
老人双手接过青花杯,鼻尖微嗅,清香钻入鼻孔。唇杯相接,小酌三口,老人双眼紧闭舌齿间细细的品味。不多时他双眼猛睁容光焕发眼前一亮。
温而不火,厚重。
“《茶旨》有言:茶洗三道,除尘;而后三道,勾芡;三三之后,是为道。小友茶艺高绝,后生可畏,老朽拜服。”
老人躬身对徐亦深深鞠躬。道可道,非常道。能把茶道做到如此境地,确实值得他叹服,值得他敬重。尽管对方只是一个晚辈后生。
“老先生,不敢当,不敢当。”徐亦连忙臻首将老人托起。
“不知小友的茶道师从何人?”老人眼神炙热,嘴里迫切的问道。
“家里的长辈喜爱茶道,从小耳濡目染罢了。”徐亦笑笑。
“能培养出如此后生,想来也定是书香门第。也不知道今生残躯有没有缘分一见啊。”老人抚了抚胡子,自言自语自嘲似的说道。
徐亦尴尬一笑,不知做何言语。出门之时家里人万分叮嘱不让他宣扬有关风谷的任何信息,所以他没办法对老人毫无保留。
气氛陷入了沉闷,老人仍是一脸享受津津有味的品味徐亦改造而成的‘无己’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徐亦也闲不住,目光再次活络起来。
视线一瞥,瞳孔收缩,徐亦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他的注意力被屋里的一个物件深深的吸引。
不多时,老人回过神,神色释然。张嘴正准备与徐亦继续讨论茶道却发现徐亦定在那里,不见动弹。老人疑惑的顺着徐亦的目光看了过去,继而有所释然。
“小兄弟也懂围棋?”
“略通一二。”徐亦嘴里说道,眼睛却像是长在了红木桌上的那副棋盘上,怎么挪也挪不开注视着的灼热目光。
见状,老人起身走到屋内墙边的红木桌前,将上面摆放着的半耳棋盘抱过来放在徐亦身前。
徐亦的眼睛一刻不停的紧盯棋盘,他伸出手去想要触摸,手指却顿在了半空中没敢落下。缩回手,他用力在衣袖上擦拭了几遍才又再次伸手摸向棋盘。
这是一副不算靓丽的棋盘,古老陈旧,甚至棋盘左手边还缺了一耳,看上去丝毫没有对称的美感。相比之下它旁边摆放的黑白棋子却是极为崭新夺目,很明显,这并非一副完整配套的围棋。
围棋的棋子是YN特产的‘云子’,入手滑润,价值连城,徐亦一眼就认了出来,但他的注意力却不在棋子上面。
手掌轻轻的摩挲棋盘上的横纵条纹,徐亦的眼睛里闪烁精光,脸上表情如获至宝。
“敢问老先生,这副棋盘可是‘问天’?”徐亦的言语中透着难掩的激动。
明清时期是围棋发展的最高阶段,这一时期里涌现的围棋高手不胜枚举,但其中两人鼎富盛名,谓之棋君棋圣。世间不乏好事之人,在多人的撺掇和万人瞩目之下,两人进行了一场巅峰对决,但结果却没有公之于众,而不久之后这两人也都不约而同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从此无人能觅其踪迹。人们为了纪念这段没有结尾的佳话便把终极对决两人所用棋盘命名‘问天’,流传于世。
故事毕竟只是故事,无可考证,徐亦也只是偶然从风谷老人口中耳闻‘问天’,得悉它的特点是左缺一耳,一直以来他都没放在心上,不想今日竟然得见,自然欣喜万分。
“确实是‘问天’。”老人呵呵一笑,抚着胡子,脸上略带自豪的回答道。
若是别人认出这‘问天’棋盘,老人定然无比吃惊,毕竟这段传闻只是野史,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但是徐亦认出来,老人却不觉得有丝毫的奇怪。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男人认出女人,理所应当一样。
大抵是茶道上的惊艳让老人彻底拜服了吧。
“我们手谈一局?”老人看出了徐亦眼中的那份灼热。
“手谈一局。”徐亦兴奋的说道,跃跃欲试。
黑白子分,正襟危坐,徐亦执黑子先行,第一手落在了棋盘的边角。
老人抬头看了徐亦一眼,眉头微皱,却终究没做言语,执白子立挂天元,按照节奏下出他自己的套路。
乱弹琴。徐亦第一手棋让老人琢磨不透。这完全是外行人的下法,浪费先手优势。
不过碍于徐亦先前在茶道上的表现以及他能认出‘问天’棋盘,种种迹象都说明面前这个年轻小子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他心有期待,愿意试试这小子的深浅。
徐亦再落一子,老人再跟一子。循环往复。
随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越来越多,老人的眉头也越来越皱,苍老的皮肉褶皱的都快要挤进肉里。
乱,杂乱无章,不成势头。这是他对徐亦落子的评价,显然这样的棋局不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老人再次抬头看了眼正襟危坐的徐亦,他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但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不出三子徐亦的路便会被他彻底封死。
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七八十岁的高龄早已过了追逐胜负的年纪,他渴望得一知己,战一场酣畅淋漓。而不是单方面的屠杀,让对手溃不成军。不过现在看来,他对面前年轻人的期许可能有些高了。
老人心里暗自叹息,但手上的棋子却没有丝毫心慈手软。弄虚作假不是他的风格,是对对手的侮辱与蔑视,相比之下他选择竭尽全力。尽管他不愿意在这副充满传奇色彩的‘问天’棋盘上面留下如此惨淡的一笔。
三子,两子,一子。老人在心里默数,徐亦却仍旧没能如他所愿,破解他即将成型的盘龙阵。
啪,老人手起棋落,终子落定,胜负已分。清脆的一声碰撞声炫耀般的回荡在空中,久久没有停下。
徐亦伸向黑子的手顿住,面无表情。
“老先生棋艺高超,小生拜服。”徐亦起身对老人深鞠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