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习惯性的抚了抚胡子,对徐亦的话置若罔闻,脸上身上也不见任何动作表情,也唯有那皮肤上写着的一抹潮红传达出他当前的心境。
愤怒。
要知道,若是寻常人来,他这宝贝‘问天’棋局是万万不会拿出来的。今天见才心喜才想着能够旗鼓相当大战一局,奈何,这盘棋无论是从下法,落子到终局他都没能在徐亦的手法中看见任何可圈可点的地方。完全就如同新手一般。这‘问天’棋盘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他那颗充满期待的心,碎了。
徐亦苦笑一声,脸上露出尴尬之色。这里气氛显然已经不适合他再待下去。没有失礼,他再次拱手,缓缓退出了木屋。
屋子里恢复宁静,好一会儿老人脸上严肃的表情才略微有些舒缓。棋艺不精,终究还算一个懂的廉耻的人。
他深吸几口气缓解胸中涌起的骂人的悸动,转身撇了眼棋局。他不准备再像以前那样复盘读意,他只想收子,坏了这让他难受的棋局。
收子延边,老人第一手便碰到了最边上的黑子上,那是手谈之中徐亦落的第一子。
倏忽,老人瞳孔收缩,手臂横亘在棋盘旁边,一动不动。
他怔住了。久久不见动弹。
木屋的侧房,一个身穿浅白色职业套装的女子从里面缓步走了出来。
“老师?”女子轻呼一声,未见回应,老人如同雕塑般定在了那里。见状女子不敢惊扰,只是静静的侍立在老人身旁两三步处。
“子歌,”半晌,老人花白胡子掩盖下的嘴唇轻轻蠕动,发出声响:“我是不是老糊涂了。”
“……”
“呵~是糊涂了呀。”不待王子歌插话,老人笑着自嘲道。
“老师的睿智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及?何故突然有此感慨。”王子歌疑惑的说道。恍惚间,她好像在老人身上看见了一些她以前从没有见过的东西,类似圣光般神圣。
“你来看看这盘棋局如何。”老人摩挲手里那颗黑色棋子将它放回原处。
王子歌走近。
“老师的盘龙阵大开大合步步为营,对手稍有抵挡溃不成军。实力相差悬殊,这盘棋老师赢得很轻松。”王子歌眼观棋局分析的井井有条,她不懂老师是什么意思,在她看来这盘棋根本没有亮点,毫无看头。
“是呀,怪就怪在赢得轻松。”老人苦笑一声,起身走到徐亦方才落座的位置,手执黑子,啪的一声落在了棋局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棋子的撞击声仍然弥漫在空中,却没有了方才终子落定时的那份嚣张,一声清脆感染了空气里的愁绪,变得有些沉重。
“和棋龙凤翔!”王子歌凤眼一睁嘴里惊呼道。看似溃败的黑棋没想到竟是隐而不发,一手棋子扭转败势黑白子战成平手。
“非和棋,我输了。”老人的声音中没有落败的萎靡,相反隐隐还有一丝丝兴奋的味道。
“我盘龙,他卧凤。我的目标是赢,他的目标却是不输。从境界上讲,我不如他。”
“先手出其不意,落子看似杂乱实则隐而不发。他布大局,我布小局。他心有天下,我却只在棋盘。这一局输的不冤。”老人双目无神,像是思考着什么问题,嘴里自言自语的说道。
“那他为何不落这最后一子?”王子歌问道。
“因为没有必要。”老人脸上浮起一抹微笑。“他在教我如何行棋。心宽棋稳便是胜,可怜我一局终了也没能理解这各中意味,反倒小人心胸将他赶走,不应该呀。”老人说完又是一声苦笑。
王子歌震惊了。她第一次见老师推崇一个人到如此地步,就连老师自己的成名弟子顾不凡也从不见他有过如此夸赞过,徐亦在老师心中的份量可见一斑。
王子歌在回忆,透过侧房的窗户缝隙她见证了徐亦和老师交锋的种种场景。加上今天的巧合她算是第三次和徐亦碰面了。这个看上去不太正经老是偷瞄自己胸部的男人;这个为了包吃包住打人设计进学校的男人;这个一眼便看出自己紫色性格喊出那句‘你受过伤’的男人;这个礼貌周到温文尔雅备受老师推崇的男人。到底哪个面孔下的男人才是真正的他呢?又或者这些面孔只是他多重性格的一部分?
王子歌不得而知。
出来篱笆小院,徐亦径直东去,没有为什么,他只想向东走。
慢步走着,仍是林间小路,没多久,徐亦身后的木屋再次隐没山林,似乎从未出现过。徐亦平凡的脸上仍旧没有过多的表情,他并不因为刚才的事情困扰。
这样的老人他不陌生,这样的场景他也经常出现,风谷里的那些个老人也如他一样。前一句夸赞后一句滚蛋,无非是对他的高期许罢了。
那是一个睿智的老人,徐亦知道,他不过是被一时的期许一时的气愤蒙蔽了眼睛,他相信老人能够看出棋中的蕴意。
若是看不出来……那便当做他输了吧。
日上三竿,午时已到,一个挂着大大招牌写着桂苑食堂的建筑出现在了徐亦眼中。
望着那阳光下的金字招牌,徐亦脸上露出了一个闪亮的笑容。东行的目的地确实是个好地方。
风卷残云大吃了一顿,徐亦一摸口袋,傻了眼。
衣服没口袋!食宿证……
没钱没证,徐亦在食堂大妈鄙视的目光和‘就当喂狗了’的话语中匆匆逃了出来。
“别让我有钱!”徐亦恨恨的对着食堂啐了口唾沫,自言自语的说道。
有钱我再来吃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