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林震病重,在封地上的几位王子陆续的赶回景城侍疾,林晟是第一个回来的,入了宫哪儿都没去,直奔林震的寝宫,见了面就嚎啕大哭,摆出了孝顺儿子的模样。淑妃在边上抹着眼泪道,“晟儿,你父王若是有什么好歹,母妃也不活了。”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落尘与林慕天面无表情的看着,等到林晟哭够了,落尘才道,“八弟一路辛苦了,先去歇息片刻吧,你以前的寝宫还留着,看缺了什么就找内务处给你添上。”
林晟躬身道,“劳太子哥哥费心了,不用这么麻烦,我住母妃那里就行。”
落尘点点头,“随你了。”
淑妃母子二人离开后不久,御医进来给林震诊脉,重新调整了药方,落尘吩咐内官随御医去抓药,林慕天见落尘一脸疲惫,眼圈都发黑了,劝道,“殿下去睡一会吧,连着几天没有合眼,当心累坏了自己的身体。”
落尘摆手,“无碍,我陪着父王。”起身想倒杯茶,谁知眼前发黑,脚下一软,撞到了床架上,林慕天单手托住他胳膊,嗔道,“还说无碍,你要是倒下了,万一陛下有什么长短,谁来主持大局?”
落尘反手抱住林慕天,靠在他身上道,“慕天哥哥,父王……父王他……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林慕天看了眼林震,从发病到今日已经昏睡了十二日,每天只能灌些米浆,如今林震面色发黑,脸颊消瘦,连颧骨都突了起来。林慕天私下询问过御医,御医除了摇头还是摇头,怕是大好不妙了。
虽然林慕天一再的提醒自己,林毅已经死了,自己是林慕天,与西林王室没有任何关系,他与林震早就不是父子,可看到林震躺在床上,剩了最后一口气,林慕天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被落尘这么一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迟疑了很久,才轻轻拍着落尘的背道,“会好的,放心吧。”
落尘把头埋在林慕天的肩窝里无声的哭泣,作为太子,在人前他不能流泪,对林震的担忧、不舍统统憋在心里,难得发泄一次,落尘不管不顾的一直哭到眼睛酸痛才抬了头,林慕天的半件衣服都被哭湿了,落尘不好意思的道,“我让宫人给你取件干净的袍子来。”
林慕天低头看了下,“没事,你别管了,去睡吧。”硬赶着落尘去偏殿,“这里有我守着,放心吧。”
林晟与淑妃回到寝宫,遣退了所有的宫人宫女,母子两个关了门,林晟还特意检查了四周,确定没人听壁角后,舒了口气,展露笑颜,扑进淑妃怀里,“母妃,儿子想死你了。”
淑妃用手捧着林晟的下巴,“给母妃看看,瘦没瘦?”心疼的拉着林晟坐下,“外头不比王宫,晟儿吃苦了。”
“还好啦,楚州虽然比不上景城、益州,但也是座大城,楚王府修得不错,儿子吃的好睡的好,哪里受苦了。”说起来,林晟觉着在楚州比在宫里自由多了,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管得了他,也不用每日提心吊胆的揣测林震的心意,要不是顾念着淑妃,他有时还真想就这么待在楚州,当个富贵藩王也不错。
“母妃,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林晟直起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淑妃扬起了嘴角,“母妃办事,你还不放心吗?”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得意,“倒是你,带来的人马都安顿好了?”
林晟回道,“母妃放心吧,这一次绝不会失手。”
淑妃幽幽的吐了口气,“等了这么多年,谋划了这么多年,要不是那个落尘,哪里用得着这般费力。”
“是啊,白费了我们拼命收集林俊当年陷害林毅的证据,到头来替别人做了嫁衣。”林晟说到最后心气不平,咬牙切齿的道,“让一个私生子做了太子,真是把西林王室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他和淑妃原本计划的好好的,林震的儿子里最有才能的林毅已经死了,晋王是个草包,林震绝不会考虑他,老四的出生太低,老五身体不好,老六志不在此,只要扳倒了林俊,太子之位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结果千算万算,没算到林震居然会同月瑶夕有一腿,还整出了儿子,一回宫就夺得了林震全部的宠爱,甚至不惜为了扶他上位,亲自收拾了林俊,每每想到这里,林晟的胸口就跟堵了块石头似的,透不过气。
“那个林慕天是落尘的人,你要当心了,他可手握重兵呢。”淑妃提醒了一句。
林晟不屑的冷笑一声,“手握重兵又如何,他那些军队都驻扎在边关,无诏不得入京,到时候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干瞪眼而已。”
“宫内的侍卫都归丁坚统领,他是林震的人,怕是不会买我们的帐。”淑妃行事,喜欢把所有的风险都考虑进去。
可林晟却不以为然,“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我们拿住了落尘,丁坚不是问题。”大不了宰了就是,还怕没人接替丁坚的位置不成,“母妃,父王离大限还有几日?”
淑妃扳了下手指,“差不多四五日吧。”服药之后最多二十日,算算时间快要到了。
林晟给淑妃揉肩,“听说太子妃生了龙凤胎?”
“是啊,得亏了她生孩子,不然本宫还找不到机会下手呢。”平日里林震身边围的跟铁通似的,他的寝宫里都是自己培养的心腹,根本没法子安插眼线内应,淑妃耐心的等了许久,早早的在朝阙宫里做了布置,这才等到了机会,趁着辰安生产,众人手忙脚乱之时,在林震的茶里动了手脚。
龙凤胎的降生让林震喜不自禁,极度的兴奋让全身血液流速变快,加快了药效,御医以为是中风,其实是中蛊。
“落尘那里呢?”林晟托人给淑妃送回了两份大礼,除了给林震的,另一份则是为落尘准备的。
淑妃示意林晟加点力,她舒服的闭了眼睛,“这就要谢谢元鸢了,你舅父果然是生了个好女儿啊。”
林晟笑了,“还不是母妃盘算的好。”
辰安没出月子,不能去林震身边侍疾,月子珊本想毛遂自荐,可又怕辰安生疑,只得按耐不动,不停的派人打探林震的近况。
“娘娘,陛下这次怕是好不了了。”桃红从殿外进来,遣退了伺候的宫人宫女,关了门,月子珊正在抄经书,头也没抬的问道,“怎么说?”
桃红走到书桌边,“我们安插在御医所的人偷听到了几位御医私下的攀谈,说陛下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效,不过是在拖日子而已。”
月子珊停了笔,“此话当真?”
“是的,娘娘。”桃红见月子珊不写了,去架子边端了盆水过来,伺候月子珊净手,又捧来羊脂玉膏,月子珊用指甲挑了一点抹在手上,随后戴上了金丝嵌玉的护甲。
“娘娘,您要早做打算了。”桃红收拾着桌上的纸笔,将一片金叶子当做书签放到经书里。
“怎么打算?事情来得太快,这会子做什么准备都来不及。”月子珊嫌房里有些闷热,开了半扇窗,虽已入了秋,正午时分还是热得不行。
桃红理好了书桌,取了把象牙罗扇递给月子珊,“那娘娘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位登上后位?”
“就让她先风光一阵,这几日殿下已经够烦的了,我们不要跟着添乱,等风平浪静之后再寻机会就是。”从最高处掉下来,摔得才是最痛的。
朝阙宫里,因心绪不佳,辰安的胃口不好,吃不进补品,夜里也睡不安生,整个人的气色还不如生产前,如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停的端来各式各样的汤水点心,就盼着辰安能多吃两口。
“如意,我真的吃不下。”辰安靠在床头,喝了两口鸽子汤,觉得胃里不停的反酸,伸手推开了如意的汤勺,“端走吧。”
如意劝道,“娘娘,奴婢把油都撇掉了,很清淡的,您再喝两口好吗?”
辰安摇头,“我嘴里苦,吃不下。”其实是心里苦,“把孩子抱来我看看。”
如意应了一声,出去唤奶娘,不多时娘娘抱着孩子过来,辰安接过孩子,一手一个,看着孩子白嫩嫩的小脸,睡着了还在砸吧小嘴,辰安的心里就一阵阵的难受,她把脸贴在孩子的脸上,眼中溢出了泪水,小声的呢喃道,“是母妃不好,没把你们生在一个好日子里,是母妃对不起你们。”
见辰安哭了,如意赶紧取了帕子给她擦泪,“娘娘,做月子不能哭,会伤到眼睛的。”辰安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吉祥见了,拉了下如意,“娘娘心里苦,哭出来也好。”
吩咐房内的宫女、奶娘退下,让辰安痛快的哭了一场,伺候辰安洗了脸,吉祥柔声劝道,“娘娘,您要振作起来,小王子小公主还指着您呢,您若倒下了,您让他们兄妹如何在这吃人的王宫里长大?娘娘,您不能垮。”
辰安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孩子的小脸,“你说得对,本宫不能垮,本宫要看着他们平安长大,本宫的儿女怎么会是不祥之人,本宫要让所有人都看着,本宫的儿子怎么成为储君,怎么登上王位。”
辰安本就是一个心性坚强之人,之前的各种愁绪来源于产后思虑过重,如今哭过了,舒畅了,自然不会再凄凄唉唉下去,她要让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知道,北辰的公主是不会轻易被人打倒的。
收拾了情绪,辰安唤来奶娘抱孩子下去喂奶,随后问道,“陛下的病好些了没有?”
如意回道,“说是不大好。”
辰安沉思了片刻,“派人盯着陛下那里,有什么风声即刻来报。”之前凭借管理后宫之便,辰安在各处宫院都安插了自己的人手,林震那里虽然密不透风,但弄两个扫地宫人过去倒不是什么难事,西林王宫里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众人都在等着林震痊愈或是闭眼的那一刻。
落尘只睡了一个时辰就醒了,他走入林震的寝殿,对林慕天道,“你也守了几日了,回府休息吧。”
林慕天倒不纠结,冲落尘点头后便告退了,看林震的样子怕是好不了,落尘虽是储君,但历来储君登基总会横生些枝节出来,他也需早做防范,免得给人钻了空子。
林晟吃过晚膳后过来,“太子哥哥,今夜换我值夜吧。”他说得真诚,落尘不好拒绝,只得道,“那就辛苦你了。”
等落尘走后,林晟吩咐所有的宫人都退到门外候命,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了他与林震二人。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林晟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林震,从小他就仰慕林震,觉得自己的父王无所不能,可林震的目光却怎么也落不到他的身上。
记得小时候,他想父王了,偷偷的去御书房趴在窗台下偷看,林震与众臣商议国事的样子深深的印刻在他的脑海里,那时林晟就想,如果自己也能像父王一样,凡事运筹帷幄就好了。他用功读书,期盼着能引起林震的注意,哪怕夸他两声也好,可是在林震的眼里,除了国事还是国事,对待所有的王子都一视同仁,从没有偏爱过哪个,即便是当时的太子林俊,林震最多也就是过问一下他的课业。
可是这一切在落尘回来后都变了,林震在落尘身上倾注的父爱让林晟懂得,他不是不会疼儿子,只是自己不是他想疼的那个。
林晟好不甘心,他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如落尘了,刚回宫的落尘跟个乡巴佬一样,什么都不会,不懂礼仪,胸无点墨,只有脸蛋长得算是不错,这么个土包子居然独得林震的宠爱,那自己和其他兄弟算什么,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吗?
从那时起,林晟就开始恨林震,恨他的不公,恨他的无情,既然你没拿我当儿子,那我也不用客气了,你想把王位留给你最爱的儿子,我偏偏要抢,我要让你死不瞑目。
“父王,您到了地下可一定要张大眼睛,看着儿子我怎么成为一代明君。”林晟给林震拉了下被子,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的说了一句。
林震的眼皮动了一下,他微微抬了抬手指,林晟紧张得直盯着不敢挪眼,可等了多时不见林震醒来,慢慢的放了心,“父王,你连病了都不让我安生,不过也没几日了,一切都要结束了。”林晟像是在安慰林震,又像是在安慰自己,絮絮叨叨的一晚上嘴巴不停,起先是说小时候的事,后来又说了楚州的风土人情,直到天亮才离去。
晋王是最后一个回来的,他对景城有心理阴影,若不是贵妃下了死令,一定要他回来,晋王还想赖在封地,能拖一天是一天呢。
进宫给林震磕了头,晋王提都没提侍疾的事,直接去了贵妃那里,气得贵妃拧着他的耳朵骂道,“你个笨蛋,就是装样子,你也得留在那里啊。”
晋王抗议道,“父王一直睡着,留那儿也是傻坐着,那么多宫人,哪里轮得到我伺候,何必装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样子,虚伪。”
“你要气死我啊,什么虚伪,就是虚伪,你也得虚伪一下!”贵妃吼完之后不停的用手扇风,“文武百官都看着,你想落个不孝的罪名吗?”
“那又怎样?我又不想争王位,名声好不好有关系吗?”晋王无所谓的揉揉耳朵,看到桌上有西瓜,拿了一片就啃。
贵妃说不过他,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晋王啃完西瓜,去水盆里洗了手,用布巾擦了嘴,走回贵妃身边道,“儿子这样不好吗?至少不会给您惹祸啊。您看那边那个……”他用手指了指淑妃宫殿的方向,“现在不知怎么蹦跶呢,未来是福是祸,且等着看吧。”
贵妃听了这话,皱了眉头道,“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晋王把手拢在袖子里,“还用听吗,一路上看到不少。”晋王的封地与楚州离得不远,林晟搞了些什么小动作他是清清楚楚,但他不想打草惊蛇,由着林晟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贵妃想了想,“若是让他们母子得了势,咱们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她与淑妃斗了半辈子,要是林晟登上王位,淑妃成了太后,怕是第一个就要拿她开刀。
“母妃想怎么做?”
“虽说是压哪头都不保险,但太子继位,我们至少有安宁日子过。”贵妃走到书桌边,“你听说了什么,都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晋王便把路上看到的告知了贵妃,贵妃略微整理了下思路,提笔写了信函,用蜡封好后交给了心腹宫人,命他偷偷的送出宫,交给齐陌言。
“母妃这么做,算是站到太子这边了。”晋王默不作声的看着贵妃行事。
贵妃看着窗外,“无论如何,总不能让他们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