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暮色四合。
炊烟袅袅,人影渐稀。
客栈里,老僧与萧祁附耳低语良久。
萧祁原是微微蹙着眉头,这会儿两道眉毛却渐渐舒展开来,嘴角亦渐渐荡漾出了一个漩涡,他抬头看向老僧,竟是不由地竖起了拇指,赞道:“老师父真是好计划。”
老僧倦倦地伸了个懒腰,道:“贫僧有些乏了。你代贫僧去寻阿初罢,教她早做些准备。”
萧祁难得地打了个稽首,有些迫不及待地便推门去了。
留下老僧独自在半卧在榻上,吮着木葫芦,胡乱哼着一些不成调的曲子,不久便打起了鼾。
却说萧祁带着兴奋出了门,很快便到了鉴初房前,便拿手去叩门。
只听里头一番动作,便有人来开门。萧祁只见一个穿金戴银,膀大腰圆的妇人立在了他面前。
“你······”萧祁见不是阿初,心中好一阵诧异,一个你字出口便再说不出话来。
妇人眼见是一个俊俏的小郎君,竟羞红了一张胖脸,娇羞道:“小郎君,有什么事嘛?”甚至还笨重地扭动了一下水桶腰。
“我······”萧祁窘迫之际方才想起,因着自己的兴奋,似乎······似乎······多走了那么几间?便慌忙作揖道:“实在对不住,在下走错房间了。”
因着窘迫的原因,萧祁的脸庞微微涨红,可看在妇人眼里,似乎却成了另一番意思。却听妇人道:“小郎君有话直说嘛,何苦这样寻借口呢,来来来里边坐。”说着竟要来拉萧祁的手,萧祁慌忙一个闪身,躬身道:“在下确实是走错了。大娘休要见怪。”也不管那妇人应不应,立刻快步走开,落荒而逃。
殊不知身后的妇女看着他俊俏的行走着的身影,眼里的小星星正一闪一闪亮晶晶。
萧祁前头长了教训,这回便是踏踏实实地看了房间上的门牌儿,这才笃定地去敲门。
却听里头少年清亮的声音喊:“是哪位在叩门呀?”
萧祁笑着应:“阿初,是我。”
鉴初在里头刚换上了夜行衣,听闻萧祁来了,便将还松着的腰带赶快地系好,急急地跑来开门。
萧祁在门口摇着青玉扇,来回踱步,只听“吱呀”一声,便见一抹黑色的人影出现在了眼前。
只一眼,萧祁便赶紧将她推了进去,紧紧地合上了门。
鉴初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萧祁嗔怒道:“阿初,你穿这么紧的衣裳,是怕别人看不出你是女儿身吗?”
鉴初经他一点,再看自己时,才觉自己失算。方才自己忙忙碌碌大半下午,便是因着神农谷做的夜行衣过于肥大,这才仗着自己自幼学的女工针线,借来了剪子和针线好一阵的忙活,正穿着夜行衣沾沾自喜,经萧祁一点,方才觉得自己坏了事儿。
一时低头沉默,面具下的脸微微发烫,也不知道从哪儿还能找出第二套夜行衣来。
萧祁见她沉默低头,不由自责自己的语气是不是重了些。
便缓了缓脸色,温和道:“阿初,有些事情,你虽忘不了,可如今还是暂时忘了的好。若是你出现,不知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呢。如今,你权且当把自己当做一个七尺男儿,再不去想那闺中的女儿了。好吗?”
鉴初感受到他的注视,却不敢去看,只觉脸上愈发火辣辣的,只是低低地应道:“好。”却又想到什么,“可是······这一套被我改了,再没别的夜行衣了。”
萧祁刚才一直觉得什么不对劲儿,经她一点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正是这无端冒出来的女儿式样的夜行衣,此时从她的言语中听出了端倪,哑然失笑却又不由地在心里为鉴初的女工叫好,却也有一些庆幸今夜用不着夜行衣。此时便笑着对鉴初说:“阿初,我们今晚不用夜行衣。”
阿初抬头看他,眸光淡淡。
萧祁看着鉴初淡淡的眼神,又听着她始终波澜不惊的声音,心中没来由地便是一紧,因疼惜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柔,放缓了声音,在她耳边将白须僧的计划与她一一说来。
待计划说完,萧祁微微一笑,便将探出的身子收了回去,直了直身子,微笑着看着鉴初,“如何?”
鉴初低低地应道:“好。”
萧祁笑道:“那我便去取纯阳巾同衣服来。”
“嗯。”鉴初应着,便见萧祁洒脱地转过身子,大步走了出去。
见萧祁出去,鉴初抬手捂住了胸口,不知怎的,萧祁靠近时,总觉得这里像装了只小鹿一般,跳得飞快,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
萧祁再来时,已经换了道人打扮,一身黑色宽松的皂袍,顶了象牙白的逍遥巾,一手拿了鉴初的衣裳,一手还装模作样地拿了个画着八卦的布幡,又往脸上刻意抹了些炉灰,显得颇有些风尘仆仆。
萧祁心情愉悦,见了鉴初,有心要逗这个不笑妹妹笑一笑,便不把手里先递过去,装模作样地将鉴初好一阵端详,严肃道:“贫道观郎君面相,面青而硬,竟像是缺了什么……”鉴初愣了愣,不说话,只是从青铜面具下露出一双眼睛来看他。
萧祁见她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只围着鉴初饶了三圈,一边饶,一边蹙着眉头嘟囔着:“缺什么呢……竟是缺了什么……”
待绕到第三圈时,萧祁抬起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
鉴初看着他。
萧祁洋洋自得的样子,“郎君你命里缺笑啊!哈哈哈哈……”兀自便拿着幡笑了起来。
鉴初却依旧眸色淡淡,也不说话。
萧祁瞥见了,也笑不出来了,只得将衣服递给她,“你快些换上吧,师父等着咱们了。”
“嗯。”鉴初接了衣服,看着他。
萧祁一愣,一拍脑袋,“唉,我忘了。那我出去了,你好好换。”
抬脚便出去了。
鉴初拿过衣裳和冠巾,上面还有淡淡的草药味儿。
她三下两下脱了外衫,因着道袍宽松的缘故,穿起来格外地快,不到半刻,她便戴好了逍遥巾,穿了一身皂袍。
开门时,萧祁正低头拨弄腰带,见她出来,喜道:“真真真一个小道童,实在可爱。走,我们去见你师父。”
鉴初答应着,转身掩了房门,上了锁,这才由萧祁半拉半拖地往师父房里去了。
却不妨有人从窗缝里看见了萧祁,暗骂道:“竟是个断袖的臭道士,还亏老娘差点瞧上他了。哼。”一张胖脸上最初的娇羞已被鄙夷的神色所代之。
“老师父”“师父。”萧祁拉了鉴初,异口同声地叫道。老师父是萧祁对惠法的称呼,据他自己说是因为惠法是有那么一两下子的和尚,但他又不能被误认为和鉴初一样都是惠法的徒弟,故有了这个称呼。
惠法不知打的哪儿弄来了一顶白色假发,用两根蛛丝般细的麻线固定着,又刻意将假发弄乱了一些,头上的正阳巾也有些脏兮兮的,一身宽大的皂袍也染上了些许尘埃。此刻的惠法,手持拂尘,俨然便是仙风道骨,庄周再世。
惠法满意地看看他们两个,又伸手将鉴初的逍遥巾扯得乱了些,又将她的头发拨得散乱了一些,道:“走罢。”
“是。”二人齐齐应道。
只见两道身影一闪,便消失在窗口。
老僧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消失,才慢悠悠地将房门上了锁,缓缓地拐下了楼。
却说萧祁并鉴初施展轻功着了地,便往街上走去,只在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四处喊着有没有人师父,惹得旁人纷纷侧目议论。
眼见夜色渐深,火候差不多,萧祁和鉴初对视一眼,便往宁国侯府而去。
宁国侯府守门的家丁正昏昏欲睡,此时被敲门声惊走了瞌睡,有些懊恼,却又不知敲门人身份,只得耐着性子问道:“何人在敲门?”
外头答道:“我们兄弟两个随师父从终南山来,不妨遇到贼寇,便与师父失散了。如今身无分文,想来贵府借宿一宿。”
家丁只听得是两个道士,便来了脾气,不耐烦道:“别处去别处去,我们不收。”
外头道:“你果真不开?”
家丁来了脾气,怒道:“我便是不开,你能如何?”
听外头换了个稚气些的男音,道:“王阿牛你若不开,我们便走了。”
王阿牛惊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外头稚气的声音朗声道:“雕虫小技罢了。我还知道你背着婆娘去赌坊,结果却输了她的嫁妆,这会子正想着办法赎回来呢。”引得里头旁的家丁好一阵笑声。
王阿牛大惊失色,却仍就故作镇定:“你们刚说你们是谁?我好去向管家禀报。”
“我等是终南山的虚真道人坐下弟子,因遇流寇而与师父走散,身无分文,故而来贵府借宿。”
王阿牛仔细听了,便匆匆忙忙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去寻管家。
管家方换了衣裳,要去柳街耍耍,听得王阿牛来报,提脚便踹了过去,骂道:“这等装神弄鬼的东西你也信得?肤浅之至!”
王阿牛半跪着道:“小的原也不信,只是那道童能叫出小的名字,且他所言之事小的并不曾告诉第二人。若非法术,那道童哪里能知道。”
“那便是在赌坊偷眼见的。”管家纹丝不动。
“您还是去看看吧。”王阿牛央求道。
管家一心思念柳街的花花雪白的胸脯,又恐这王阿牛再度纠缠,就道:“罢罢罢,我便同你去。”
于是便随王阿牛来到了正门。
鉴初只听里头刘贵福喊道:“外面道人可还在?”心中便暗自有了盘算。
萧祁已经应了回去:“在,在,在呢。”
里头道:“你们是终南山的?”
萧祁刚要说话,鉴初已经抢先道:“正是,刘管家。”
萧祁抿嘴。
里头沉默了一阵,窸窸窣窣似是在商议什么。
鉴初又道:“刘贵福,花花可在等着你呢!”
里头家丁只知刘管家的名儿被叫了出来,一阵哗然,可对花花却不知所以然,唯有刘贵福心中一惊,只觉今天真真儿是撞了邪了,便道:“你你你容我稍后,我去禀报老爷。”
又等了两刻钟,里头便有取下门栓的声音,鉴初青铜面具下的眉毛忍不住小小地挑了挑。
刘贵福在前头恭敬地拱了拱手,说陪着笑尽说着些客套话,大意便是方才鉴初说过的话休要再与别人详细说起,鉴初弯了弯眼睛,微微颔首,便算是答应了。
王阿牛在一边也是有求于鉴初,怎奈何刘贵福说不完的客套,容不得他有插嘴的机会,只得一脸焦急地看着鉴初。
萧祁见他抓耳挠腮,于心不忍,便道:“王壮士有什么事便与我说罢,我定会转告师弟的。”王阿牛一听鉴初还是他师弟,焦急的脸色立马消失殆尽,腆着一张笑脸巴巴地凑上来,在萧祁耳畔说这些什么。
鉴初斜眼看时,只见王阿牛一脸紧张地说个不停,萧祁风度翩翩一脸微笑地不时点头,面具下的唇角不由地勾了勾。
眼见到了西厢房,刘管家恭敬道:“这里两间我都着人打扫了,二位仙童请便。”顿了顿,又不放心地看向鉴初,作揖道:“只是那事,还望仙童切莫忘了。”
鉴初并萧祁连连颔首,刘管家这才放心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吩咐了西厢房的婆子好生照应,只留下王阿牛巴巴地看着,萧祁只得道:“我会告知师弟的。”鉴初也配合着点了点头。王阿牛这才放心拱了拱手,千恩万谢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