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才是不到一月,李隆基便和昔日在兰亭酒肆共饮的武延慕碰上,心中感巧,面上添起几分悦色。
“来,延慕大哥,三郎这里就以茶代酒,敬大哥一杯了。”
一饮而下,消去一路而来的心中燥热,李隆基为延慕引见起了随行而来的齐衡,但把谋反一事给隐瞒了下去。延慕虽是心知这其中过程,但也丝毫未生异常之态,只是静静聆听李隆基的讲述。
延慕回口道:“这里不像神都皇城,我也出身于这江湖之中,所以太多礼仪未免会一时有所疏忘。故此先前并未对小王爷行礼,还请小王爷恕罪呀。”
李林甫听过后,赶忙掺言道:“三郎,你且是不知入了这江湖之中,凡事也得有所保留才行,想这延慕大哥方才在众人前并未暴漏你的身份,也是在情理之中,就凭延慕大哥这份义行,我得再敬大哥一杯。”
李隆基也并没怪责之意,毕竟自己也是被朝廷秘密通缉之人,虽是风声还未传到这陇右之地(今甘肃地域),可自己也不能大张旗鼓得在人前显摆自己是个王爷呀。
“林甫兄长,我想你和延慕大哥都误会我了,三郎比起两位兄长,本显年幼,其中也知尊长之分,怎会起那怪责之心呢。”
李隆基一席话毕,众人相视一笑。行商之人见几人一桌,正如先前裘帽延慕对自己所言一般,并不是拦路的恶匪,心中这才稳稳的放下了心,招呼起茶亭老板来,为几人桌上上了一些饼糕。得了饼糕的李隆基等人回看那行商正点头而笑,回礼之后,便又继续聊谈起来。
李林甫初见延慕之时,一身粗衣也掩不住他卓尔不群沉稳,又带一幅勇武过人气势,五官棱角线条分明,锐利深邃目光下,不自觉得给人一种压迫感,故此李林甫不免对延慕提起了些许警戒之心。如今真是在行途之中遇见,还正如延慕所言,乃是个行走天涯的贩商之人,所以李林甫便从以前的警戒变为现在的渐渐信任。
“延慕大哥,那日在兰亭酒肆,大哥你曾说你是一位行商,现在能在这陇右之地相遇,也算得上是缘分一场,就是不知大哥现在又是去的何地?做些何等买卖?”
得过李林甫寻来的问言,延慕又作一叹息之态,摇头道:“贤弟且是不知,我本有一兄弟,和我共营这贩马的买卖,我那兄弟一月前便入了安西,至今还未归来,又无书信一封,我在长安等得是寝食难安,再听得近日来,边境动荡,吐蕃大军意侵我安西之地,我这心中担怕,便一人决意要去安西寻我那兄弟。”
李隆基倒是在延慕口中听得一些线索,忙问道:“延慕大哥,你说吐蕃意侵我安西之地?”
“不瞒贤弟,正是,风声传是吐蕃的桑顿亲王领兵十万驻扎于漠南边境,准备随时向安西杀进。”
“那安西的龙广将军是否已率军迎敌?”李隆基这一急切相问,也显唐突之色。
看着李隆基迫切的眼神,延慕不解道:“这…我就确实不知了,贤弟为何对这些事情如此上心?”
李隆基心中所想,他人怎会知道,这龙广可是能搭救出父王李旦的最后的稻草,也是拯救大唐于危难的希望,怎能不如此上心呢!
人多口杂,李隆基可是不会随意告知他人自己的目的,隐藏住其心中所想,改口道:“兄长不知,这安西乃是我大唐之地,吐蕃来侵,我如何能不关心?”
延慕虽是不知李隆基前去安西意欲何为,可毕竟一个流亡在外的王爷竟能对边境之事如此上心,也是难能可贵了。
就在延慕为李隆基的忧国之心,赞赏的点了点头后。李隆基又是讲道:“兄长若不嫌弃,我等一同前去安西之地可好?”
李隆基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也实在是令延慕意想不到,再看李隆基那一双真诚的双眼,满是渴望着自己的点头同意。
“这…”延慕假装为难了起来,“我本是要去寻我那兄弟的呀。”
为留下延慕同行,李隆基索性起了身子,看样子倒想给延慕讲出其中利弊。
“兄长且先听我一言,一路向西而去,且是有贼盗出没,我这还有十余名精壮兄弟,可与大哥一同而行,这路上也能有个帮衬。”李隆基倒是一番好意,字里言间也未掺杂任何谎言。
延慕奉皇命而出,其一就是要探查龙广是否有谋逆之心,其二自然是受师父临终留信所托,前去西域办一件重要的事情,其三便是查询西域出王的谣言。此刻又恰逢李隆基相邀,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几人又在茶亭聊谈了一会儿,待烈日偏斜一些,这才一同驾马而去。
……
龙家府中,一听小荷禀是两位少爷回来了,小婉立马放下还在陪龙夫人和叶娜整理的戈兰鲜花,手中抓捏住一朵最为好看的便是跑了出去。
小婉还未跑到门口,就见龙湛同龙塍两兄弟跨进了门,直至屋门外还有说有笑。见是龙塍今日一幅明光铠甲着身,身躯凛凛,威风堂堂,随着那柔和之笑,两撇英眉飞扬而起,胸襟横阔,真似有领军大将的气场,小婉不禁一时心中又生爱慕,羞红着脸道:“龙塍塍哥哥你们回来了呀!”
龙夫人领着叶娜走了过来,看着两兄弟甲胄在身,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明明心想家中能留下一个孩子不上那战场,以承香火,可这龙塍偏偏爱那行武领军。
两兄弟见是母亲来了,双双行起礼来。
龙夫人点了点头,问言道:“湛儿,告诉娘亲今日你弟弟在军中表现如何?可适合做这军中将领啊?”
龙塍当然是知道母亲针对起了自己,上前挽起龙夫人的长袖来,添起一笑:“母亲,父亲不是说过么?咱们在家之时不谈军中之事。”
龙夫人知是这“女大不中留”,女儿早晚是要出嫁出去的,可放在龙塍却变成了儿大不中留,这可不是说龙塍远嫁而出,而是自从龙塍归回碎叶之后,天天都是往军府跑,帮龙广和龙湛处理着军务,倒是把这两个美若似仙的“儿媳”留在家中不管不问。这可是把龙夫人给愁的:你说龙塍都二十出几了,怎么脑袋这般不开窍呢!要不是此次吐蕃大军来犯,龙夫人还真打算把龙塍给好好教导一番。
龙夫人显着生气道:“那好,日后你兄弟二人就把家搬到军府中吧。”
龙夫人显然说的是一句气言,龙塍刚想还口,却被龙湛在腰间狠狠一掐,得亏龙塍反应够快,才是慌忙闭口止音,上前把龙夫人掺到座上,不停揉按起肩膀来。
龙湛见在自己面前不可一世的龙塍,现在在母亲的面前也是被治的服服帖帖,一时忍不住便是讥笑起龙塍来。
龙湛这不笑不要紧,一笑又是惹来龙夫人的责言:“湛儿,你也别笑你弟弟了,你们这兄弟两可没一个能让为娘省心的。”
在这龙府之中,龙广大将军每日在外奔波,龙夫人则是把家里治理的井井有条,两兄弟又是龙夫人一手带大的,这龙夫人可是在兄弟两心中有着极高的地位。此刻,只瞧是方才还威风归来的两位将军,现在已是双双在龙夫人的座边,龙塍在龙夫人左肩拿捏,龙湛在龙夫人右肩轻捶。
两兄弟如此这般之后,龙夫人又是行言道:“噢,对了,塍儿今日在你父亲军帐之中,表现得如何呀?!”
龙湛不等龙塍自己回言,便先行替龙塍开了口,透着一股邪笑:“母亲,您可不知,今日龙塍可在众位将军之中威风了一把。”
“夫人,夫人…”小荷又是慌里慌张的跑了来,刚入门口便急道,“夫人,是老爷回来了。”
“噢~”龙夫人遣开龙家兄弟二人,面上添疑道,“为何今日老爷回来会这般早呢?!”
小荷喘着气:“是北庭都护府的王孝杰王大人来了,现在已经被老爷带去了正厅,老爷特意让小荷来告知夫人,让夫人下去安排一下,今日是要宴请王大人。”
“王孝杰!”龙夫人也是疑惑不已,这王孝杰在北庭都护府待的好好的,怎么会跑这么远来,这一次还是亲自登门拜访,“小荷,随我一同前去准备准备!”
两兄弟送别了母亲,便开始讨论起王孝杰为何选择今日前来,莫不是这个小人想来巡查出征大军不成?
龙塍道:“大哥,你说这王孝杰此来是何目的?”
龙湛沉下了面色,也是一脸的疑惑不解:“我也是不知,多年以来,那北庭都护府的王孝杰处处与父亲大人作对,不仅如此,还曾背地里上书皇上,说是父亲拥兵自重,目中无人。若不是皇上对父亲统领安西十分信任的话,怕是早被他给暗中陷害了。”
那王孝杰的为人,龙塍可是在长孙伯符口中听说过,听是这么一个小人来了,龙塍犯难道:“大哥,那咱们要不要去会会这个王孝杰呢?”
龙湛见叶娜和小婉在屋中也是侯了多时了,一念二弟龙塍除了军务之事,还是要陪陪这两位“弟妹”,挂起一丝笑意:“我去就行了,你还是留下陪陪公主和小婉吧。”
小婉一听龙湛让龙塍留下来陪自己,面上俏出一笑,正想开口答谢龙湛一番,可叶娜却是先开了口,道:“塍哥,我和小婉你就不必相陪了,还是去见见那王大人吧,以免日后别人说龙家之人不懂待客之礼。”
叶娜此话也算是有道理的,龙塍倒是也想会会这个王孝杰:“那我就去会会这个王孝杰。”草草言罢,龙塍就同龙湛一起急急忙忙的一同出了屋门。
龙塍这一走,叶娜倒不觉如何,只是这小婉就不一样了,抿起小嘴,手中的戈兰花捏的越来越紧,委屈加之抱怨的看着叶娜。
龙府正厅之内,随行而来的还有长孙伯符和一身黑衣黑袍的中年男子。王孝杰见是两年轻将军进了厅门,对龙广笑道:“龙广兄,若是我没有猜错,想必这两位便是龙家的两位公子吧。”
“龙湛!”“龙塍!”“拜见王大人!”
“两位公子快些请起,都是一家人就不用这般拘礼了。”接过拜礼的龙家兄弟二人,这王孝杰又是感慨了起来,“早些年间我王某来此时,两位公子还尚在舞象之年,如今两位公子已是束发加冠,威武雄壮,长得一表人材了。”
迎着王孝杰,龙广应承回道:“诶,王贤弟真是谬赞了。愚兄这已是备得从神都带回的新茶,贤弟还是请先行坐下,你我兄弟二人再细细谈来如何呀!”
五人尽坐,厅中气氛却不是那般和睦。长孙伯符不时打望起夸夸其谈的王孝杰,显着一脸鄙夷厌烦之态,又见王孝杰一直同龙广攀兄道弟,长孙伯符便放开自己的高声嗓门,出语中又带着些许傲慢:“王大人,为何不在北庭都护府好生呆着,想着今日前来安西之地,不知有何指教不成!”
这王孝杰自然知道来龙家,免不了这憎恶之音,也不立刻直言相对,只是摇头轻笑起来。
这时,随那王孝杰一同而来的黑衣黑袍之人却是起了身,开言道:“我家王大人知是不日后,这龙广将军便要领军出征,同吐蕃大军开战,卫护我大周河山。故此,我家王大人便在龙广将军出征之前,特来探望探望,已表西域各府乃是上下一心,同仇敌忾之意!”
“好一个同仇敌忾!”长孙伯符发出冷冷一笑,想起了半年之前的瀚海大战,王孝杰统两万北庭之军,本邀龙广共力夹击来犯突厥。然而,龙广是领了安西军上了阵,可王孝杰却是迟迟按兵不动,任由安西军和突厥人打得是两败俱伤之时,才尽出北庭大军,将突厥人赶回了漠北。而后的北庭府不但未有丝毫损伤,还得了女皇的厚重嘉奖,如此小人行径,长孙伯符怎看得惯他。
黑衣人轻显一笑,那面部之上却是一半脸在笑,一半脸纹丝不动:“将军可曾怀疑过我家王大人一片赤诚来心?”
长孙伯符完全没有一丝好气:“那倒是没有,只望我安西大军尽出后,王大人能防住背面的突厥流军就行。”
长孙伯符和黑衣人渐渐从对言,变成了互相尖酸刻薄之意。龙广出于主客之道,便是拦下两人:“既然大家同为大周边将,就不要在此咄咄不休了。”
这一句压场之话倒是管用,黑袍之人已是闻龙广之言,便知趣的退了下去。而长孙伯符哪肯受这般压抑委屈,想要起口再言,却是被龙广狠狠示意了一眼,才收住了话口,生着闷气坐了下去。
厅中静下了几分,王孝杰知是厅中龙家之人对自己并没有一丝好感,便收敛了自己方才的傲慢之气,此刻有礼而出:“龙广兄,听闻前方军马来报是,此次桑顿亲王尽率十万吐蕃大军而来,对比起龙兄的五万安西军已是近有两倍,愚弟这里冒昧相问,不知龙广兄准备怎样应付那十万吐蕃大军呢?!”
行军、列阵和布防向来是兵家秘密,尤其是实力悬殊之时,也不会将行军布防告之于他人。纵使王孝杰于龙广同镇西域,这难免也怕走漏风声。
“这…”龙广显出犹豫为难之色,久久后也吐露不出半个字来。
见是龙广不愿讲出,王孝杰却是紧咬不放,一幅今日势必要探知结果的架势:“难道龙兄不信任我王孝杰?”
王孝杰这一发难之音倒是起了一些效果。龙广为人,王孝杰还是比较了解的,知是龙广不会欺瞒自己,于是便得意一笑,饮着杯中清茶,静等恭听着龙广是如何布军的。
就在龙广犹豫难言之时,龙湛和龙塍也见今日王孝杰确实过分,不仅不忘当初瀚海一事,今日还厚着脸皮前来刺探安西出军布防。
龙湛已经恨的咬牙啜齿,正要起来发难。可龙塍却是拦下龙湛,起了身子,道:“龙塍冒昧求问,不知王大人要我出军布防有何用呢?”
座上的王孝杰轻然一笑:“我与龙广兄共同戍守这西域之地,乃是唇齿相依。此次又听吐蕃领兵十万,一时心中焦忧,便一路赶来,其一便是想要得知龙广兄如何运筹,其二便是要同龙广兄洽商一下天山之地日后可否归给我北庭都护府管辖。”
天上山脉横立在北庭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之间,乃是西域之地一片肥沃的自然牧场,盛产牛羊和骏马,亦是安西重要的后方保障地之一。王孝杰念天山所处位置近于北庭都护府的庭州,又自报是军中战马亏缺,难以长久抗衡突厥流军,多年来一直上书朝庭乃至几番向着龙广讨要,可都被龙广一口回绝。天山乃是安西都护府立军之本,若是让出,这岂不是陷安西军于危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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