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杰刚刚讲出讨要天山一事,厅中所有人都紧紧崩起了神经。天山虽是靠近北庭都护府的首镇庭州,可说到底却是安西大军的后方的保障之地!
长孙伯符拍桌起身,已不是先前那般还带着丝丝礼数之态,此刻是完全放出自己的性子来,破口大骂道:“好你个王孝杰,竟然还惦记着我天山之地,想我安西大军即将出征,你此刻是想落井下石不成?”
见那长孙伯符起了大怒之色,王孝杰连忙解释道:“长孙将军可不要误会,天山事小,我王某此次从庭州而来,却也是想龙广兄即将出征,特来探望一番,以表你我两府兄弟之谊。”
对于王孝杰的假义之言,长孙伯符可是毫不买账,更起怒道:“那你提我天山作甚,还有,你说是前来探望,其中意思可是我家主帅这一去便是不能回来了,可对?!”
王孝杰被昔日这安西虎将长孙伯符怒目几问,吓得竟是无言以对,支支吾吾的又不知该是用何言作回。
就在王孝杰支支吾吾之时,只看那黑袍黑衣之人又是站了出来,向着长孙伯符解释道:“长孙将军切莫动怒,且听在下细细道来如何?”
长孙伯符连王孝杰都不放在眼里,哪还能在意眼前这个黑衣黑袍的无名之辈:“你又是何人?我等边将在此商军,干你何事?!”
黑袍之人听了长孙伯符的篾言,心中也不恼怒,只是回手承道:“在下乃是奉当朝梁王之命,特到北庭都护府做一参军谋事,今日随王大人一同前来安西龙府,亦是十分关心安西军此次出征吐蕃一事。”
“呵…”长孙伯符再次打量起身前的黑袍之人,不屑道,“原来还是个军师呀,难怪如此文儒贴雅。若是上了那战场之上,你又起得了何用,可会杀敌,可会御马?!”
长孙伯符上阵杀敌的本领高超,这骂起人来的本事也不见小,一见自己是讲到了黑袍之人的软肋,更是得意一笑,视眼前的黑袍之人如无物一般。
黑袍之人起了一丝笑:“长孙将军所言也对,在下确实不能上那阵前、御那劲敌。不过,比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想必将军不一定比得了在下。”
“你讲何言?运筹帷幄我不如你,笑话!”长孙伯符冷起一笑,那不屑之色是越来越重。
“那敢问长孙伯符将军,此次安西大军出征吐蕃,是如何行军,又是如何布防?可否告知在下将军你有何高谋!”
“我怎会告知你我安西大军会兵分三路,共同夹击吐蕃大军…”还不等自己说完,长孙伯符看龙湛与龙塍的脸色已经变得异常难看,心中才知方才中了那黑袍之人的诡计,竟一恼之下说出了此次行军策略。
长孙伯符拍桌指怒道:“好你个奸人,竟然给我下套,窃得我行军机密。”
黑袍之人哂笑道:“这可是长孙将军自己说出来的,和在下可没一点关系。”
长孙伯符怒指黑袍之人,恨不得立马上前就是一顿虎扁,但念今日龙广在场,龙湛和龙塍两兄弟已是上前来不停的劝慰着自己,才未做出动武之举。等被龙塍扶到座位之上后,长孙伯符才是狠狠放出:“咱们来日方长…!”长孙伯符后面的话语却是没有道清,想必也是一些骂人的话。
龙广起初只是怔在座上,静观两人对言,可两人言语相激起来,特别是长孙伯符竟然意欲行那动武之举。再说来者为客,若真是起了冲突,那龙广这一军之帅、一家之主的名声可挂不住了。
龙广轻责出口:“伯符,不要无礼了,既然这位黑衣先生和王大人想知道我安西军如何对阵吐蕃大军的,咱们毕竟都是大周之臣,就说来便是,也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言完之后,龙广又对被长孙伯符余威所震慑的王孝杰道,“贤弟你说愚兄讲得可对?”
王孝杰长出一口气来,以作缓解先前担怕之色,赔笑道:“兄长所言甚是,咱们两府都是为大周护卫这西域之地,互商军策也是有必要的,若是两府各自孤立,互不通达,那岂不是给外敌有可趁之机!”
听是王孝杰为自己的一番开脱之言,龙广点了点头,命令起龙塍:“塍儿,那你快些告知王大人你是如何分兵而进的!”
龙广一语出尽,只顾低头轻饮了几口手中茶水,可丝毫不顾龙塍那错愕无比的脸。
“父亲,真是要讲么?”
龙广又是点了点头,相比黑袍之人那迫切求知的面态,倒显得十分悠然洒脱,一点儿也未放在心上。
……
风连寨外,烈阳正顶,只看一远马之上的黑衫男子,随着马步,左手之中轻摇着一面花卉折扇,头戴一顶黑纱锥帽之上,还撑着一把蓉花纸伞。狨平俯楼而望,能有这般多此一举的人,除了那苏旭苏先生,还能有谁!
狨平几步登柱,仗着一身绝好轻功,轻飞而去,这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伞下苏旭的面前。
“先生,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苏旭也不停马,且是不停的摇着手中折扇,任凭马儿继续行走,狨平见是苏旭不作答言,便把马缰绳拿在手中,想着替苏旭牵马而归。
可这狨平刚握住牵马缰绳,就听苏旭怒责而来:“阿瞒啊阿瞒,你看老夫我行了这般远的路途,难道你就不知道老夫我是很渴了么?!”
显然,狨平是一个不知,无措的回头看起黑纱下一脸怨怒的苏旭,苦颜道:“原来先生是渴了,狨平这就给先生拿水去。”
看着还呆立未走的狨平,苏旭又生苦道:“那你还不快去呀,真想渴死我这把老骨头不成?!”
“哦,噢,我这就去,这就去。”狨平一个飞身跃起,径直飞入风连寨中。
可此时,苏旭座下的马儿见了主人狨平后却是不愿再走一步,任由苏旭怎么折腾就是不愿再动。外加头上烈日正盛,这可把苏旭给急得,又是破口大骂道:“好你个畜生,竟联合起你主人一起欺负老夫我,早知道我就不带你去那吐蕃之地了。”
苏旭骂完之后,这马儿还是纹丝不动,鼻孔喘着粗气,像是在回击着苏旭的骂言,这倒是把苏旭给惹笑了。无奈之下,苏旭一跃下马,撑着纸伞,把那持扇的左手杵在腰间,犹如妇人骂架一般,又是对着马儿骂道:“好你个畜生,竟然还敢顶嘴,看老夫回去后定要好好收拾你与你那主人一番才行。”
这次,这马真像是听懂了一般,一个跃身而挺,发出一声长鸣,拔腿便向风连寨中奔去。这马一跑,苏旭一脸愁苦立显,一路而归,本是疲惫不堪,到家门口了,这马还要对自己闹点脾气,苏旭这下总算彻底卸了气,摇头苦笑自言道:“蓉慈啊蓉慈,你说我把驹烽赠给龙塍那小子可是对的?!”
在狨平的搀扶之下,苏旭总算是踉踉跄跄归回了这风连寨中,扔去锥帽纸伞,一身瘫坐在椅子上,拿着狨平递来的水壶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苏旭一身狼狈之象,惹得轩陌轩湟两人隐隐偷笑起来。
扔下手中水壶,苏旭一擦嘴角残珠,问言道:“你二人为何事所笑呀?”
轩陌和轩湟一看苏旭已缓了点神,这接下来便是要开口行骂了,趁着苏旭还未发出责言,便相继言其有事要处理,拔腿便是跑了,只剩得狨平一人陪在苏旭身边,而狨平那面上还带着一股隐笑。
苏旭刻意平静道:“阿瞒啊,你那马儿竟然在寨外弃老夫于不顾,自个儿便跑回了寨子,这士可忍孰不可忍,老夫要宰了它犒宴大伙儿。”
人前的苏旭,都是知文懂礼的,俨然一幅长辈姿态,可这人后却真如他这年轻的容貌一般,倒真还像是一个刚及加冠之人,虽是年近半百,却还童心戏言依旧,也难怪这苏旭不出一丝衰老之象。
“这…”听是苏旭要宰自己的座驾,狨平犯了难,“先生,还是算了吧,那马毕竟也跟了我好些年月了,先生若要是责罚它,就先责罚我吧,我愿替马受过!”
苏旭耷拉着头,再看狨平已是恭恭敬敬得端着凉茶站在身旁,等候着自己的发落,苏旭那再大的火气也被狨平这软招给清得烟消云散了。
“罢了,罢了,去把轩陌轩湟那两小子给我叫进来,我有重要之事要安排他二人去做。”
狨平像是没有听清苏旭得话一般,行起了问来:“先生此次去吐蕃面见桑顿亲王,可有何结果了?”
刚刚叫了狨平下去把那两兄弟叫来,可这狨平又是没有听明自己的话,还行来相问之言,这可把苏旭给气的。苏旭也不回答狨平投来的问题,只是向着狨平那处,把眼一横,一幅今日你可是把我得罪了的样子。
狨平不知是又在何处得罪了这苏先生,连忙叫起在堂外偷听的轩陌轩湟二人。
见看两兄弟相继入了门,狨平继问起了苏旭。
“先生又有何事要命我那兄弟二人前去?”
饮下凉茶的苏旭此刻才算是彻底的回了神,也不先回狨平的问题,理好身间缭乱的黑衫,对着进来的轩陌轩湟两人道:“如今桑顿亲领七万大军,意图进袭安西,我意命你二人混进安西大军之中,秘密保护龙家二公子。”
“是,我兄弟二人这就下去准备准备。”
待是轩陌、轩湟两人领了苏旭的授命,退出了堂外,狨平才又开口道:“先生,神都和陇右相继传来密报,说是延慕和临淄王李隆基都向着安西之地来了。”
“何时所得密报?”苏旭紧问出口。
“就是昨日到的!”狨平又显心怕,怕是再次得罪了这苏先生,继言道,“我想先生那时怕还是归途之中,所以便没派人来禀告给先生。”
苏旭闭起双眼,一丢方才颓废疲劳之态,此刻,才如一长者端坐沉思之状:“想那三王叛乱之事,被皇上暂且压住风声;延慕之来,想必是受你师父李流临终之托;可这临淄王李隆基本是流亡在外,为何也是选择来安西之地?这可叫人猜想不通了?”
“先生,你说会不会是龙广将军真有与太子媾和密反之隙。”
“这倒不会,我也算深知龙广为人,先是忠于先唐,戍守着整个西域也未有过拥兵而反之心。此时女皇代唐立周,还从龙广手中分出一个北庭都护府来,以防备龙广势大自立,一次又一次的削弱其龙广的势力,可这龙广依旧恪忠职守,坐镇安西四镇,使吐蕃不可北挺,大食不可东进,能被如此打压还能替女皇戍守住安西之地的人,我看这世间便只有龙广一人了,更别提他有那谋反之心了。”
狨平细细听来,也觉苏旭说的头头是道,可这李隆基无缘无故的来到安西,却使他一时也想不明白。
“先生,那临淄王李隆基之事又该如何处理?!”
苏旭也是疑惑不已,心中自暗道:在这盘棋局对战之中,可不该有李隆基这枚棋子才对呀。
丢开疑思,苏旭道:“好了,阿瞒啊,你且先行下去安排安排吧,不日后吐蕃同安西军开战之时,咱们风连寨可是要去凑凑热闹的。”
狨平知是苏旭没能说服桑顿这个故交撤兵而去,所以才会言说要带风连全寨前往漠南帮助安西大军。看来苏先生一幅荒诞不经的面容之下,却是掩藏着一份家国大义之心,狨平不禁心感佩服,行了躬礼后才是慢慢退出了门去。
看那壁上蓉下的飞仙女子,苏旭又自顾叹言道:“蓉慈啊蓉慈,这局棋倒是越来越复杂了。”再看壁上那画中女子的侧面之上,勾起一丝弧度,又像是听见了苏旭之言一般,微笑了起来,就像当年那女子出嫁之时一样。
……
【不经当年,几许悲欢,墨一笔轩镜眉描,西窗;襟一席凤衣影斜,东墙。凤求凰,此去经年,与谁相将】
当年那日,苏蓉慈展示起自己的凰装,在苏旭面前转悠起来,道:“小旭,你看师姐穿上这的凰衣,佩上这霞冠如何?”
尚处加冠之年的苏旭见是苏蓉慈在身前不停得展示着自己凰衣,勉起笑道:“蓉慈,难道真得要远嫁到长安去么?”
苏蓉慈一看今日的苏旭一脸愁容,竟是直呼起自己的名讳来。念及到苏旭乃是自己朝夕相伴的师弟,再加明日便是要出嫁而去,苏苏蓉慈心中本是喜不自禁,所以并未对苏旭发出责言,只是温柔一笑:“小旭你且是不知,父亲留我在这府中习琴书画,害得师姐早已是过了那十八出阁的年纪,也幸好李公子不嫌,师姐我也有意于他…”讲完后的苏蓉慈尽显一幅花信之年还尚未婚亲的憾颜,可一念及明日便是要出嫁而去,又渐渐心喜而笑起来。
苏旭起了身子,想要上前抓住苏蓉慈的手,可是手伸到一半,又是渐渐退了回来:“苏旭愿意一辈子陪着师姐你,至死不渝。”
显然苏旭在苏蓉慈眼中还是那般年幼,尽爱胡言乱语,苏蓉慈再起了一丝笑道:“小旭,不要舍不得师姐,师姐日后是会回来探望你和父亲的,你还有许多要向父亲学习呢,希望你也能向父亲一样,承继起烟蓉世家,振兴我益州烟蓉的名楣来。”
苏蓉慈又怎知这个从小便在苏府长大的苏旭,对她又是何等的倾心爱慕。
“蓉慈…”这一低靡之音却是没有说出,不觉中,苏旭已是缓缓退出了满是喧闹与喜悦的的妆房。
第二天,迎亲队伍如期而至,一路炮竹乐响,锣鼓喧天,行至城门之时,却是被一群围观百姓挡住了去路。婚车动弹不得,苏蓉慈忙掀开车帘,只看那城头之上,一黑衫锥帽男子,掐压着那支熟悉无比的青竹长笛,吹奏着那首熟悉无比的笛乐。可是,原来那首熟悉悠扬的笛音,在此时,却是那般情凄意切,以至于围观的人们不禁跟着潸泪沾襟。
随着黑衫男子的消失无踪,人们才渐渐不舍散去,而花辕之中得苏蓉慈终是知道多年来,身边这个小旭的心中,一直都有着自己。
……
日已偏斜,王孝杰才同黑袍之人返回庭州,一路之上,两人并未言语一句,待是彻底走出了碎叶城后。王孝杰这才开口言道:“果然不出羡安先生所料,那龙广竟是真得会分兵三路而去,可这一分兵,那龙广岂不是带着三万安西军去送死?”
黑袍之下的李羡安却是不以为然,摇头道:“王大人且是不知,这龙广分出的一万军卒不仅仅是防着突厥,更多的是防着你王大人呢!”
“羡安先生何出此言?”王孝杰疑惑出声,“方才在那龙府之上,只是那个长孙伯符一直出言不逊,也未见龙广对我有任何防范之意啊!”
李羡安淡淡道:“分兵三路,却只是领兵三万迎战吐蕃十万大军,只凭借几把机关淫巧,便能战胜吐蕃十万大军,这说将出去,怕那五岁的孩童也是不会相信的,难道王大人就没看出来,这龙广是刻意要隐瞒那行军策略么?”
听了李羡安的解释,王孝杰可算打消了一份犹疑,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身旁的李羡安说是龙广会行反叛,使得王孝杰再度疑惑起来:“听得先生如此说来,倒也有理,只是今日先生与我共同试探那龙广,也没见他有那谋反之心呀?”
李羡安见王孝杰不肯听信己言,刻意摇头道:“王大人呐王大人,他龙广心中怕是知晓三王已经兵败升龙塬,所以不得不留下那么一手来,以防与吐蕃开战之后,你王大人会趁虚而入,使他腹背受敌。”
听着李羡安的讲解,王孝杰捋着短须,思量了几分,才恍然大悟起来:“如此说来,这龙广还真是一只老狐狸,就连我都差点被他给骗了,要不是羡安先生及时提醒,我还真不知该是如何处理这个乱臣贼子!”
周折了半天,李羡安才将身旁这王孝杰给说服,心中可算松下一口气来,仰头道:“这个,王大人不必担心,待你我归回庭州之后,在做具体商议如何?”
斜日渐渐入西,这龙广还在厅中与几人细细商议着如何对战吐蕃大军,却是不知刚走的王孝杰与那黑袍男子,正满心的要算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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