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随军修士给王斯年服了一枚丹药,又正了腿骨,但那小腿仍是肿胀无比。王斯年强忍疼痛看了看场中的尸首,在看看楚靖轩举世无双的猛将风范,心中又急又惧,急的是军心,惧的是楚靖轩。
王斯年身旁的浔阳刺史陶鼎安上前一步开口道,“贼子武勇实非我等可以抗衡,在这般斗下去,不仅空折将领,更会动摇军心。我盟有百万大军三倍于敌,又有破虏,忠武两位将军指挥,左将军更是坐镇军中。何不趁着贼子托大领兵冲杀一番?”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不愧是官拜封疆大吏的刺史。三位将军闻言初始还面色不豫,在听到后面脸色稍缓。虽然明知自己武勇不及楚靖轩,但是咱们能指挥,只要打赢了这仗,世人定会说楚靖轩不如他。定远侯楚思齐立在一侧,面上挂着冷笑,看着几人商议也不开口。
楚靖轩等了片刻见无人出阵迎战,竖举银枪朝天,猛地压下大声道,“十载袍泽征沙场,满门忠烈广安王。身携翎羽克列擎,城头楚旗血染襟。龙驹三万射宋皇,圣旨三道辱南疆。我本身心许社稷,奈何天子作贼人。三军听令,天子无道,嫉贤妒能,勾结北魏南宋,欺我边疆儿郎。车悬阵,杀!今日破了这十路诸侯,三月后皇都,生擒楚文帝,祭我南疆军旗!”大哥,你若是真喜欢权利,我便是把你推上皇位又如何。楚靖轩心中暗道,银枪一舞驱虎一骑当先,烟尘滚滚。
龙驹营和轻骑军在外,南戟营做正面尖刀,中军薛三郎鼓声震天,杨弼将帅旗交给麾下膂力第一的谢南疆,自己拿着令旗急舞。龙驹营和轻骑军一万人结一游走方阵,二十个游走方阵,自西往东旋转,每次五个方阵迎敌。南戟营蓄势待发,陷阵营裹着着三百辆战车紧随其后。
王斯年听得敌军鼓声震天,不再犹豫取下随身佩剑交给左将军马憬步道,“老将军熟知军事,令剑在此,此番全仰仗将军了。”
马憬步正色道,“老将必不负相爷所托。三军听令,破虏将军领枪营,忠武将军领骑营,出阵迎敌。”两将抱拳领命,急急点齐将士,各领三十万出阵迎敌。三十万轻骑马蹄踏得地面如鼓面般震荡,天空属于太阳却充斥着杀气,地面只属于战场。
忠武将军袁简纵马提弓领着三十万轻骑如同一线银色奔雷蹄声隆隆,好似要踏碎这千里南疆;三十万张短弓弦如满月,誓要将这南疆射的乾坤颠倒。杨弼看着敌军,手中紧握令旗,心里快速计算着风向,风速,马速,射程,他是指挥,一令三军齐动,他要为袍泽的生命负责。就是现在,杨弼手中令旗翻飞,龙驹马的游骑方阵攒射而出,南戟营汉子举盾在前,准备迎接敌军的箭雨。没有人会无聊到思考能不能从箭雨中活下来,这样想的人通常死的最快。人人都是尽力蜷起身躯将要害躲在盾牌后,默默地等待两军短兵交接。
袁简看见游骑阵取下腰间配弓时,已经凝神打量,见那攒射架势,当即一夹马腹改了个方向。南疆轻骑膂力过人,配的是硬角弓,一番万箭齐发,虽然袁简已是提前变相,仍有三千多人死伤,伤者咬牙忍痛,依旧弓如满月准备奔射;死者坠地被后来的袍泽纵马踏成肉泥,没有人敢勒马急停,不仅自己会死更会害死更多的袍泽。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沙场,既有人们想象中的勇冠三军,也有人们不知的泯灭人性的一面的。多年袍泽,脚下肉泥。他珍惜袍泽之情么?他能停下马蹄么?
三十万支箭矢密密麻麻从空中疾射而来。去年老家的蝗灾莫不是就是这样?南戟营的新兵狗蛋抬头看去,遮天蔽日的劲矢如同一团乌云。下一刻,南戟营三伍新兵狗蛋头颅正中一箭,伍长吴伐南目呲欲裂,两眼通红,看着狗蛋的身体又中几箭,如同一只钢毛长反了的刺猬一般瘫在地上,狗蛋的手指还在抽搐,仅管幅度是那么微不可查。吴伐南想伸手拽回狗蛋的尸体,让他死的不要那么难看。他不敢,他是百战老卒,他的经验告诉他,此刻应该尽可能的蜷缩身体,以求盾牌的守护。他心痛,很痛,但是无能为力。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强烈,吴伐南知道敌骑正在急速靠近,他们还有一次杀伤的机会。吴伐南看了看令旗,令旗朝西北方向飞舞,却没有任何指令。吴伐南又紧了紧盾牌,钢牙紧咬,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边默数一边回首望着中军令旗,头上飞过一支又一支劲矢飞过,带起的劲风让他脸上隐隐作痛。差不多了,吴伐南心里暗想,果然令旗上挥又下压两次。
短兵交接,楚靖轩手中银枪频出,一杆银枪舞得密不透风,上抽下挑间已有十名敌军坠马,身死不知。二十个游骑方阵运转,五万龙驹骑一击即退,毫不恋战,又是五万轻骑不上,二十万骑兵如同车轮般转动。机动兵力在外,层层施压,己方轮流出兵,休息,补充,战利久而不利速决,正是车悬阵的精髓。
楚靖轩仗着无双武勇和驺吾的脚力,实力,始终在尖刀刃上迎敌,来回冲杀,宛如虎入羊群,视三十万骑兵如无人之境。两军互有死伤,讨逆营攻不破车悬阵,车悬阵一时也搅不灭三十万轻骑。三十万轻骑从中分开扩散包围,张秉文领着三十万长枪兵冲杀上来。
吴伐南看着令旗左右横武三遍,心中暗道一声,狗蛋,等着,吴大哥去给你报仇。一声大吼,吴伐南领着麾下兵卒左手持着轻乌铁盾,右手拿着大戟,大步流星的冲向敌军枪兵。
讨逆营重枪兵固然装甲精良,南戟营的装备也不是不相上下,那制式乌铁卜字戟更是破甲神器。吴伐南手中大戟上下翻飞,钩啄刺割,他练了几十年的戟术,每一戟的探出,带回的都是伤亡。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吴伐南并没有这样想,他知道这一战是同室操戈,他不想留手,也不敢留手,为了自己,为了狗蛋。
两军厮杀声,战鼓声即使浑谷关内也是清晰可闻。浑谷关内的关门下数千百姓聚集在此,人人手持兵刃,男女老少都有。不是讨逆营安放在城内暴动的细作,而是要守卫南疆的热血儿郎。浑谷关偏将孙晓耐心劝慰着民众,对于这样的“乱民”,谁都不会下手惩戒的。这些人有的也许连字都不认识,忠君爱国的道理他们懂,但是在他们看来南疆就是他们的家。先有大家才有小家的道理,他们不懂,他们只知道广安王让他们丰衣足食,让他们下一代有好的生活环境,他们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下一代而战,自私吗?君不闻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去。当他们怀着对已故的广安王的怀恋,当他们愿意为了守护南疆而不惜生命时,谁还能说他们自私?
吴伐南已经砍杀了四个士卒,又是一记横砍。吴伐南觉得胳膊好似灌了几十斤铁汁一般,他不敢停,停了又该让谁来给他报仇呢?吴伐南冲的很深了,南疆兵制五十人为一伍,吴伐南一戟隔开讨逆军的偷袭,左手盾牌狠狠的砸在士兵头上,士兵登时脑浆崩裂而死,吴伐南看着尸体狞笑,趁着间隙左右快速打量一眼,他这一伍已经折了十五个人。吴伐南来不及悲伤,只听军号响起,慌忙领着剩下的三十四人横向杀去。五万南戟营剩下的三万多人齐齐朝两侧杀去,两万陷阵营从中军杀出,四十人一车,五百辆战车齐齐杀向讨逆营大营,八万雁翎营补上位置,手中的强弓拉满,八万支劲矢射出,划着美丽的弧线却带走了更为美丽的生命。
李江东虽是南疆男儿,也使得一手好戟郎,不管是马上戟,步戟,双戟,还是飞戟,他都是个中翘楚,但他却更喜欢用这大斧。劈砍剁砸,他喜欢这种感觉,这是力量的碾压。便如此刻,他的大斧碾压着身前的每一个敌军,斧起斧落间想要留个全尸都难。陷阵营无愧南疆第一战力,从加入战团开始,便似利斧劈朽木一般,将敌军阵势凿开一条口子,还有不到两里就杀出去了。李江东抖擞抖擞精神大喝一声,又是一斧腰斩一名敌兵。大斧砍杀的动作粗犷,豪放,配上李江东魁梧的身形,虽然相貌有些丑陋,但是那猛将独有的万军从中取敌首级的气势却是让人为之感叹。薛三郎看着李江东勇猛威势叹了口气,手上鼓点敲的更重了。他是修士,修士是不能直接参与战争的,仍他胸中热血沸腾,却也无能为力。
马憬步看着双方厮杀的战场,双方都是各有死伤。楚靖轩治兵能力此刻他才领教到,三比一的伤亡比例。马憬步唤来传令官,又要发兵二十万驰援。
传令官拿着令剑传令各路诸侯,几路诸侯面面相觑,有的是心中不愿,有的是爱莫能助。定远侯楚思齐嘴角的冷笑还没有下去,他扫了眼帐内诸侯,上前一步开口道,“既然诸位大人兵力捉襟见肘,楚某领兵就是。”
帐内众人闻言都是纷纷赞叹。楚思齐一一谢过后,转身离开中军军帐,嘴角的狞笑更加狰狞。
李江东一戟砸碎对面士兵的盔甲,左手盾牌不知道丢在了哪里,伸出左手咬牙拔掉小腹上的箭矢。终于,挨了两刀一箭的李江东终于凿开了阵营。
孙宏出了中军军帐,本在观战的孙宏只见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东南风。孙宏想了想又看着已经杀出阵营的五百辆战车。面色惨然转身回营,开口难“快快退兵,王相国,快,在不退就晚了。”
王斯年闻言一头雾水,不以为意,只见两万陷阵营拥着五百两战车一路朝大营奔来。无需王斯年吩咐,麾下一队士兵杀出,刚走出军营,只听东方一阵喧哗,却是楚思齐领兵冲杀过来。李江东虽然不知楚思齐为何倒戈,但是战机他是不会错过的。
五百辆战车没装兵刃没装兵,燃起熊熊大火在受惊战马的拉动冲向讨逆军营,一辆,两辆,东南风风势又强几分,二百里连营半柱香后火光冲天,连那楚思齐的军营也是付诸一炬。
火光中隐约可见有人奔走,有人打滚,有人哀嚎。薛三郎看着这地狱般的场景心里滋味莫名。而作为这把有违天和的大火的始佣者楚靖轩和候集迟却仍是面如常色,来回冲杀。
浑谷关关门大开,又是四十万大军掩杀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