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海的童工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仿佛自投罗网一样,刚从苦难中出来,就一头扎进另一个苦海里。夜间睡在几十个壮汉通排的集体宿舍里,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任你数羊数星星全不管用,直到疲惫至极才昏昏睡下。
天未亮,便被宏亮的钟声叫起,水房里人头攒动,马马虎虎撸了把脸,便被南富贵扯着去了饭堂。南富贵从千军万马中挤进去,出来时衣衫翻卷,犹自死死抱着两个饭桶,如同打了胜仗的将军,骄傲地往桌上一放,“吃!”
恩海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何其眼熟,勾起了对另一世界的回忆。这些场景,若不是着装和语言的区别,恩海甚至觉得自己根本就未离开过,还是那一个世界,还是那一个我。感慨万分地吃起那种叫粉汤早餐,糊糊的白粉汤里,几株青菜,几片肉皮,若是做工精细些,不就是故乡的米粉糟羮吗!只是外观很糙、味道居然还很不合口味,这就有点难以接受了,没盐吗,怎么是甜的?甜得腻心!看在今天第一餐的份上,在南富贵的唠叨声中勉强吃了,呆会还要劳动呢,不填饱肚子可不行。
南富贵是个老实人,木纳、憨厚,又透着一点小机灵。铁管事说让他安排恩海干活,他便将恩海看成小徒弟一样,到哪都带着,一点芝麻小事都吆三喝四地差遣恩海,炫耀多过需要。不过,憨厚的人心不坏,不打不骂,还能处处照顾。半天的新鲜劲过去后,恩海的杂务终于固定下来,那就是烧炉子……小火伕。
半天下来,恩海终于熟悉了这个铁器工坊的情况。看似很有规模,可在恩海眼中,这效率低得不能再低了。四人一组一个作业台,熔烧、锻打、定型、研磨,装配,一条龙做下来,三天才出一把直刀,这还是南富贵这种世家铁匠出身的老手最快水平。作为曾经的冷兵器收藏迷,恩海知道这种工艺的缺憾,有机会应该给改改,不过眼下烧火都快要烧自己眉毛了。风箱出风不强,炉子的温度不上不下,铁矿石根本烧不熔化。尽管有同组的元达师兄看不下去了来帮忙,轮换了一下,但恩海拉了半天的风箱,早已手臂酸软,眼冒金星。南富贵虽没骂人,但眉眼间的不悦和焦急都显着呢,工期太慢了要扣饷的。
旁边几组的师傅们开始脸含饥笑地说着什么,打铁的声音更加响亮了。
南富贵强笑一声,抓了抓恩海的脑袋,大声道,“小子,还需要多吃饭啊,长得壮一点就没问题了。”他看恩海那干瘦的身板,想到在管事房中听到的,这小小少年在林中苦藏一个多月,心里却是已经谅解了。
“师傅,我想了一个省力的办法,试试能不能把风箱拉得快一点。”恩海也挺过意不去的,从小没拖过别人的后腿,现在这处境确实挺尴尬的。
“哦,那就试试吧。”南富贵听了付之一笑,实力不行就想取巧,姑且听之任之吧。当下叫元达和元林兄弟俩轮着拉风箱,先将这炉铁块烧熔了再说,不然后面就没活可干了。至于恩海,心里暂时将他列为编外人员了。
恩海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机械鼓风机的草稿,只是现在没空做,只能简单做个杠杆应应急。刚才已经看到墙角的几根粗木棍,便过拿来钉了个支架。南富贵见他做得颇有章法,匠人的好奇心驱使他放下活,蹲在旁边,见恩海敲枚钉子都要砸好几锤,轻蔑地看了一眼,不由分说就抢了铁锤,一锤就将钉子砸得只见屁股不见身。两人合作,几下就做好了杠杆座架,随即将架子搬到风箱前,用长钉固定在地面上。恩海把最后的一根长棍,按照二八黄金比例,短的一头绑在风箱拉手上,中间支点系上绳子以防滑动,“成了!”
恩海握着杠杆那长的一头,划船似的一推一拉,风箱的拉手也随之一进一出,果然轻松!坐在炉边的元达抢过去,急不可待地推拉了十几下,一脸惊讶地道:“师傅,果然省力!”
南富贵不可置信,问:“真的?!”其实看到恩海轻松地推拉动作,他就已经信了。不敢相信的是恩海那般年龄怎么会想出如此机关,而且不经试验,胸有成竹,一蹴而就。
周围的工匠早就在注意着南富贵这一组的动静,从最初的嘲笑、到后来的好奇、最后就轰动了。纷纷停下手中活,围了过来。一个年老的工匠打扮的人挤了进来,笑呵呵地坐在元达让出来的位置上,握着杠杆,猛一用力,快速的推拉起来,炉内温度急速上升,火焰忽地窜了出来,差点烧了他的白眉。哈哈的大笑声掩住了尴尬,摸着那个小小的木头支架,笑道“富贵,做的好哇,不过这般巧思不像你的风格啊!哈哈哈!“
南富贵此时如学生见老师一般,毕恭毕敬地拱手道:“叶老,还是您知道我啊,这个还真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我昨晚在崖边捡来的小家伙拉不动风箱时想出来的。臭小子,还不快给叶老行礼!”说着,便将身后的恩海拖了出来,踢了一脚,让他趴下磕头。
恩海此时有点别扭,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挣扎,只得老老实实地磕了个响头,“小子恩海见过叶老!”随即一刻也不多跪,立马站了起来。
叶老的眼里闪地一丝异彩,眯着眼睛仔细地端详了一番,问道:“你这想法从哪里学来的?”
告诉你也不知道。老子吃过的盐肯定比你多。恩海心中暗暗诽谤着,口中却恭敬地回道:“叶老,这是小子从撬棍的功用想到的。小子力薄,风箱拉起来劲不够,只好想些不成器的家什助助力。”
“嗯,这么简单的道理,身为匠人,千年来却无人想到,善!想人所不能想,做己所不及之事。你能做出这机关,对我营地工坊却大大有利,无论铁器坊还是砖瓦窑,火力不强真要命。“叶老拈须环顾,周围的匠人纷纷点头称是。”所以,这个机关让我们鼓风轻松、快捷,小朋友你看是否让我们分享呢?“
旁边的大匠们都吃了一惊,照理说这毛孩子设计的机关,要在营地推广根本不用多说什么,拿来参照就是。叶老却偏偏放下架子,和颜悦色地征求恩海的意见,这完全是将他当大匠等级对待啊。
恩海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就被南富贵又踢了一脚,赶忙躬身回道:“一切听从叶老安排。“
“哈哈哈,好!好!“似乎早就知道恩海的答复似的,叶老欣慰地眼神瞟了瞟了恩海,随即换了一副严厉的表情对南富贵道:”富贵,枉你是个老铁匠,这种机关用木头做能用多久!脑袋该用锤子敲一敲,回炉重新烧烧。从今天起,你这组先不用打刀剑了,先把这机关做成铁的。做好了我给你们报功!“
南富贵连忙应下差事,在众人的注目礼下,叶老施施然地离开了工坊。
叶老一走,众人纷纷轮流坐在炉前拉风箱,体验一下“新机关”,在一片咂咂声中,恩海的头早被摸乱了,最可恶的是脸上也被盖了无数手指印,白里透红的小脸上尽是黑灰的手印。
等到众人都散去时,恩海才小心地问起:“师傅,那个叶老是谁啊?”
南富贵闻言一怔,随即笑道:“那是朝庭派来的工部将作监的官,以前也是个有名的大匠师。”
“哦,难怪你们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恩海感叹着。
没说的,一个脚印又盖在了屁股上……之前还说南富贵是个憨厚人,还夸他善良,看走眼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