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亮,不知不觉已经一夜过去了。恩海跟着老树边学边练,终于熟练了这修心法的窍门,说起来简单,就练精神专注的方法,凝神静气,意集一处,顺其自然。知易行难,心思越是复杂的人,越不易修习。
好在恩海在那个世界当了十多年的人力总监,这个专业对人的要求必须严于律己,心志坚定,无欲才能刚,同时知识面也要广,事事要触类旁通,擅长学习。因此,恩海控制杂念来得较轻松,修起心法来也入门极快,一夜之间已经掌握了七七八八,只差多多练习了。
“好啦,现在可以沿水而下,便可出山。林泉东面出口有一枯木如板,你可顺水而下,四五天便可出山。“老树亦有些疲备和困意,围着恩海的另外两棵大树昨夜早已移开。
恩海有些惊喜,感激道:“多谢指点!不知那林泉之下的水流急不急,有无悬崖?“心细之人没办法,总能想到致命的细节问题。
“不碍事的,那条溪流水势平缓,没有危险……“老树无语了。
“哦,好好好!那我就告辞了,后会有期!“恩海说完也不得老树回应,快速地辨明方向,跑了开去。不过,不出十步,又折了回来,抱着老树有点尴尬地问:”行者老人家,跟了您个把月,您是什么树?再给点吃的让我带着好不?“
“老榆树……枯木边上有干果给你备好了。“老树有些不耐烦了。
恩海异常快活地奔向林泉出口,也不好意思再问什么,直接找到那块大得吓人的“木板“,也看到木板边上的一大堆榆树果子,耐心地将果子一颗不剩地搬进”木板“上的一个坑里,再费力地把它推下水,跳了上去。
都说归心似箭,恩海久别人间,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历尽生死困厄,饱尝孤独寂寞,只觉这箭都不够快。心情激动难抑,忍不住吼起“回家“的歌,寂静的森林两岸飘荡着不着调的”公鸭“般的歌声。
第一日过后,溪流果然平缓,没有很大的落差,恩海便神经松下来,夜间还是有点不放心,便靠岸休息。
半夜醒来,再也睡不着了。想着外面的世界,翻找着这具身体主人的记忆,豁然发现他的前任也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一穷二白,尽是记着打铁铺的活计、西路村的玩伴、逃亡夜的惊悚、对吴兵的仇恨。好吧,不能指望从一个铁匠娃的身上学到什么现成的学问了,搓泥巴谁不会、扫扫地又有什么意义。看来唯一能学的,就只有语言了,虽说不识字,讲话发音还是可以学的。
恩海第一次张口说这个世界的“方言“,如同老外学中文,别扭之极,撇脚的发音,连自己都听不下去。但为了出去混得好一点,顺一点,不得不硬着头皮坚持练下去。
就这样,恩海白天乘着木板随波逐流,夜间靠岸休息,嘴里日夜不停地练习“地方语言“,嘴唇都练得起了泡泡,犹觉得时间不够多。古怪的行为若是被人看到,定会将他送进疯人院,哪有人自说自话个不停的。
充实的日子过得就是快,虽然两岸无猿声,但也破坏不了“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意境。恩海不知这条溪的终点在哪里,但两侧越来越矮的山峰和树木告诉自己,离云梦山的边缘越来越近。出山在即,时间紧迫,”外语“练得更勤了,如临大考。
时节已快入冬了,两侧的树木低矮了很多,恩海终于能从江上看到它们的全貌,也能远观平缓的山坡,五颜六色的树叶渲染得峡谷秋意深浓,空气中的肃杀之气也变得重起来。终于出山了,峡谷的出口处,已能望见碧波万倾,白浪翻滚。
“尼玛的,让我下海啊,我不会游泳!”用国骂朝天发泄了一通后,恩海本能地又用“外语”说了一遍,习惯了。好在出海口东侧一块大礁石下有小片沙滩,恩海奋力将木板靠到沙滩上,跳下去,将木板也拖了上去。
海上风高浪急,坐在这块木板出海那里找死,分分钟翻覆几个来回。即便在溪流里,恩海都提心吊胆的,好几次做梦自己沉在水底喂鱼。
青黑色的岩礁,被海水冲蚀了亿万年,坚硬无比,却也千疮百孔,极易攀爬。恩海如猿猴般地手足并用,几息功夫就爬上了大礁石,随即被什么定住了身子一样,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前方,神采奕奕。
绵延好几里的青礁石,弯弯曲曲地给山海之间划了一条分割线,尽头处,平原已清晰可见,数间小屋影影绰绰立在海岸边,甚至连人影都能模模糊糊地看见。然而这些只是给带来了期盼与喜悦,让他吃惊的是远方那块如山的石头,准确的说是一座大石桥,或者说是有个大洞的石山。礁石的尽头就是那巨大的石桥,雄跨于碧波之上,一头连着这边的陆地,一头连着更南方的陆地,目测的长度至少在五十里以上,高达百丈多,底下的桥洞如月牙一样的伏在海上。这是自树祖台之后,这个世界给予恩海的第二个视觉刺激,都一样的雄奇伟大,不得不感叹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是不是都喜欢搞大的?!!
景色虽好,活着才能享受。回过神来的恩海还是果断地停止感叹,这几里的礁石,虽然不长,但也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行走,若是失足摔下石头缝里,岂不冤死。当下一个小小身影便融入了长长的礁石群中,起起落落、腾挪跳爬,各种姿势,尽付青礁石……
西路村,自从一个多月前被南方的吴军占领后,几经争夺,虞军终于将吴军赶回巨石桥。村子早已经化成一片废墟,近来虞军已经稳住了防线,所以这里又要重新开建,为服徭役的后勤民伕安排居所,后勤营地便在桑海古道的边上背崖而建。
夜间,工坊的铁匠南富贵外出嘘嘘,站到崖边扯着裤裆正准备掏家伙,一个人头突然从崖下冒出来,吓得一哆嗦,尿意全无,用手指着连声叫着“啊——啊——”,却忘了怎么跑。
一个稚嫩的声音弱弱响起:“大叔,拉我一把。”
南富贵听到这声音,才定下神来,借着星光仔细端详了一番,果然是个男娃子,这下才轻松起来。边拍胸脯边走到崖边,强壮的右手一把将这男娃子提了上来,说:“吓死我了,还以为半夜遇鬼了。这个鬼地方,年年打仗,年年死人。你个小娃子怎么在这里?怎么受了这么多的伤?!”
这男娃子不是别人,正是恩海。短短几里看似相连的礁石海岸,却处处断崖险壁,一直耗到天黑,数度险死还生地从石缝里爬回来,锋利的石尖擦得浑身是伤,衣服上破洞处处、血迹斑斑,情状惨不忍睹。
恩海呲牙咧嘴地挣脱南富贵的大手,揉着手腕子,吸着冷气,躬身说道:“谢谢大叔!请问这里是哪?“
南富贵上上下下打量着恩海,并未马上回答,而是试探着问:“娃子,你老实说,是哪里人?“
“我本是西路村人,1个月前逃入山中避难,现在出来看看。“恩海发现南富贵挺憨实的,便实话实说。
“哦,西路村人啊。那你先等一下,待我方便完带你去营中管事那里录一下名字。“南富贵脸上充满同情。
营地管事姓铁,壮年已呈中年态,顶上华发早生。此刻正用鹰隼般的眼神死死盯着恩海,唯恐漏掉一丝的可疑线索,耳里听着恩海讲述,手里飞快地用毛笔在一张方正的薄皮纸上写着字,眼睛时时观察恩海神态,心里判断着真与假,一看就是个精明老练的干吏。在恩海伤感地回忆起恩欢被射身亡时,铁管事就已确信恩海是西路村遗孤,因为那蓄水湖是整个营地的水源地,正是他亲自命人将蓄水湖里的一具浮尸捞起埋掉,自己亲眼看见那一个不足十岁的小男孩尸身时,还十分痛惜和愤怒。
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铁管事将记录的文案存封好,神情肃然地看着恩海说:“今日已晚,你且跟着南富贵在坊里做点杂务,打铁铺里出来的娃娃应该也见过工坊的活,打打下手没问题吧?“也不等恩海有所回答,继续皱着眉头道:”明日我给你办籍入户,之后有何安排,就看你在工坊里的表现了。“
话一说完,便递给恩海一块木牌,上面画着好几个从没见过的字符,说是身份名牌,凭牌吃饭。恩海呆呆的不知怎么行礼道谢,被南富贵硬是摁着头鞠了一躬,狼狈地退出了管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