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言冻得直发抖,无论方显如何劝说,就是不肯离开,好像非要把自己冻死在墓顶一样。
方显无奈,又不敢离开,只能劝她坐下,至少坐在枯草间寒风就不至于那么刺骨了。因为冷,方显靠着她坐着,两个人背对着背,方显自己面对风吹来的方向。
天上的星星居然渐渐明亮起来,是个晴朗的夜空。方显开始转移话题,说起小时候遇见之言的事情来,问之言还记得那个笨得不会套圈还在妹妹面前逞能的小男孩不?
之言这才明白其实他们早就见过面了,要不是方显的母亲故意躲开不见面,也许那时候他们就已经相认了。
满大街找人的王睿和伊远已经是累的满身大汗,棉服的扣子解开,保暖内衣都被汗水浸湿。这个夜晚,天晴了,星星很亮,也很冷,他们毫无表情地看着墓顶的年轻人还有路上东奔西跑找他们的中年男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王睿觉得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就提议到附近的旅社去看看,这么冷的天,他们不至于就会一直待在外面的,学校找过了没有,现在也已经关门了,他们也许躲到那个小旅社去了。还真被他给说中了,此时,之言已经被方显搀扶着下了那个墓顶,往学校走去,因为之言坚持不肯回去见父亲,方显无奈只能提议回学校,然而学校大门紧锁早过了关门的时间。之言这个时候才感觉又累又饿,方显说不如就近去旅社开个房间,先暖和一下,天亮再回学校。
之言跟着方显,好像木头人一样半被拖着往前走。
办好了入住手续,因为是学生,所以并没有被盘查的很多,学生证起了作用,只开了一间房,方显的手里没有那么多钱,他本想自己就坐在大堂里,明天早上送之言先回去学校再说。这时候他后悔自己没有接受王叔叔给自己买的手机,现在和谁也无法联系。想着之言的父亲一定很着急,安顿好之言后得先给王睿叔叔的店里打个电话才对。可是之言似乎不想让他离开,之言求助的眼神下方显问她:你是不是饿了?之言点头,方显为难地说:你想吃啥?我钱不多了。
之言掏出口袋里的钱,几张一百元的,还有几张零钱。
方显拿出十块钱,把剩下的钱原样给她塞回裤兜里,叫她躺好,拉开被子给她盖好。双人房间里是两张单人床,之言睡在窗边靠着暖气的床上。方显关好门,走了。
冬天的大街什么人都没有,夜灯下树影下似乎都暗藏着什么,好在方显熟悉这里的环境,毕竟已经读了两年书,虽然他很少出学校,也已经知道不远处有一家昼夜营业的便利店,虽然没有在夜里光临过,却知道经常有同学半夜三更会去那里买吃的东西。几分钟后方显到了便利店的门口,果然开门营业着,方显看有热包子,就买了五个,想着女生都爱吃火腿肠,加了两根。装好袋子,方显把吃的东西揣进怀里往回走。他不知道,店里还有个顾客一直盯着他看,看他出门,跟着他也出了门,他走回旅社,那个人还跟在他身后他都没发觉。
方显拿出钥匙,打开门进了房间,跟在他后面的人打开了对面的门,也进了自己的房间,最后,还回头看了他一眼。方显一心想着之言饿了,丝毫没有察觉,也是没有经验,这么晚有人在自己身后应该是有所警惕的。其实跟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依曼。
依曼睡觉到半夜,听见隔壁门响。多年来的浅睡习惯下她很快清醒了,仔细听去,没有传来说话的声音,是一个人?依曼翻个身想继续睡,没有吃晚饭的她感觉饿了。依曼穿上羽绒服,黑色的羽绒服长至脚面,黑色的围巾围在脸上,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和高高的额头来。
在前台打听附近哪里有商店的时候,一个人从楼梯走出来,黑影里蓦然走到灯光下,依曼吓了一跳,这不是伊远吗?他怎么在这里?依曼几乎惊叫出声来,差点迎着他走过去,那人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出门去了。依曼稳稳心神,不禁哑然失笑,也跟着走出去。依曼笑自己傻:那是个年轻人,看来不过二十岁的样子,伊远四十多岁了,他怎么可能是伊远呢!他只是长得像伊远而已。跟着方显来到便利店,又跟着他走回来,他居然都没有回头。依曼想着都好笑,自己一直都害怕有人跟踪自己,出门在外总是小心翼翼地。年轻人心里没鬼,自己跟了他一个来回,愣是没发现自己。看来还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啊!现在后悔当初也没用啊!依曼吃了面包,喝了点热水,继续躺下来,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明天,能见到女儿吗?她现在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虽说依曼下午还对司机说自己的女儿自己一定认识,其实依曼的心里知道,即使见面,她没把握能一眼认出自己的女儿来!当然,她心里是希望可以的,甚至觉得一定是可以的!
吃完包子的之言,才不再发抖了,喝了一大杯热水,之言感觉自己竟然出了一身汗,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你吃饱了?
之言点头。
五个包子都被之言吃掉了,方显没料到之言的饭量这么好,看她也不是很胖嘛!
方显只好自己凑合吃掉了香肠,喝了点水。
之言躺下去,方显也躺在一尺之隔的另一张床上。
之言忽然幽幽地说:你为什么要是我的哥哥呢?
方显苦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你是不是喜欢我?
方显扭头看看之言,之言没看他,看着天花板。
方显在心里点头,没有说话。
之言似乎不在乎方显是否回答。
之言继续说:你妈妈应该是我爸爸最爱的女人吧?
这个问题谁能回答?方显在心里问自己?
方显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看见那个人:之言的父亲,本能的感觉亲切,可是得知真相后,他就一直不愿面对这个人,也不愿去想自己这张酷似对方的脸从何而来。至于母亲,方显忽然想起自己的爸爸--苏畅,在他的概念里,苏畅才是自己的父亲。虽然他犯了错误,母亲放弃了家庭。方显不愿意提及苏畅这个人,也不愿见他。可是他知道,自己在表面上还是苏家的长孙。现在,突然一切都变了!那么前不久,苏畅找自己谈起的那件事情,是不是就不存在什么问题呢?既然自己都不是苏畅的儿子,自然就没有必要再就这个问题继续等下去了,何必一定要等到自己结婚呢?爷爷临死的遗嘱是方显成家后继承他特意留给孙子的一笔遗产,至于数目多少,只有律师知道。方显原本有些在乎这个,甚至想过一旦自己结婚,母亲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自己还可以工作,这样即使母亲的身体不好,不工作,也没有关系的。
你想什么呢?我问你话呢!
什么?你说什么?
我问你在你家里见过我爸爸的照片没有?
没有啊!方显老实回答。
我也没有你妈妈的照片,我家里只有我妈妈的巨幅照片!你一直是没有爸爸长大的?之言的问题显然是动了恻隐之心。
算是吧!方显回答。
哦!之言有些同情这个哥哥了。
早睡吧!不要想这么多了,毕竟这是上一辈人的事情,你要学会原谅你父亲!
你呢?你能原谅他吗?
我?我不知道,他不会和我们一起生活的!方显的语气里含着如释负重和深埋的叹息。末了,方显又说:你就好好的假装不知道吧,好好的你们一家人过日子,我们保证不打扰你们的生活!
我们?你指的是我和爸爸的生活吗?
还有你妈妈啊!
这回是之言沉默了!提起母亲,之言也无语了。
这一夜,一下子丢失了两个孩子的伊远彻夜未眠,凌晨被王睿硬押回小店。炉子的火灭的死死的,王睿着急,也不像以往炉子灭了找细柴来生炉子。他直接把蜂窝煤放上好久不用的煤气灶上烧,看着煤底烧红了,下面放一块煤中间放着烧着的煤,再压一块干干的煤,让炉盖半开着很快炉子就着了,王睿接了一铝壶水架上去烧。
伊远好像垮了,整个人躺在高温的电热毯上,盖着被子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水开了,王睿倒了两杯,加了些白糖,交给伊远一杯,自己也趁热喝了,这才感觉手脚也暖和过来。已经凌晨五点,天还没有要亮的意思。冰窖一样的小店的顶棚很薄,没有烟火的时候特别冷,到了夏天又会热的要死。伊远喝了热水,浑身出了细密的麻麻汗这才不发抖了,人也清醒了。
王睿也爬上床去,两个人脚对脚躺下了,困意翻上来,却又都睡不着。
伊远说:我们等会儿就去学校吧?你还能开车不?
王睿点头说:他们能去哪里?不是在学校就肯定是在旅社,你不要太过担心了,毕竟他们兄妹在一起,方显一定会照顾好他妹妹的。
都怪我,非逼着你说话,被他们听到了。其实应该好好和他们谈谈的。
是。我看他们之前应该就很熟吧?
你是说他们早就认识?
可能吧,不然不是同级的怎么会一起从外面回来?
你说他们两个会不会是……
是什么?王睿狐疑地反问。
没什么,可能是我多心了。我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这一大早,没啥吃的,有点心,喝水,成不?
好!
王睿又倒了两杯水,两个人对面坐着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世事无常的凄凉,昨天还一起高高兴兴地接孩子,转眼孩子就不知道去哪里了?王睿自己没孩子,方显就和他自己的儿子一样放在他的心尖上。此时,他不能责怪伊远,伊远才是方显的父亲,被他伙同静华瞒着伊远这么多年。似乎自己倒欠伊远一份情,他怎么能责怪伊远过于心急呢?换做是自己,也会一样的着急不管不顾的。但愿明天能找到他们。
依曼一袭黑衣,戴着一副墨镜,阳光刺眼是真却抵不过呼啸着的西北风刷去了所有的温度。正是隆冬季节,树叶子都蜷缩在树根下,堆着,这是最后一批落叶,不多。校门口也一样,为数不多的最后的离校的学生或拉着行李箱,或背着背包行色匆匆地走出校门。
方显和之言急匆匆地往学校走,到了门口,他们成了绝无仅有的入校的学生,校门卫拦住了他们。
他们身后是疾步跟上来的伊远和王睿,另一边,依曼也看见了他们,像被施了咒语般呆住了。
之言对于自己被阻,十分恼火,憋了许久的气就像火山一样要喷发而出,她这会儿还真想和谁打一架。方显连忙阻止她,可是哪里能堵住她的嘴,眼看之言出口不逊惹恼了门卫,气急败坏的门卫正在用对讲机呼叫其他的人过来帮忙。
伊远赶忙跑了几步,满脸堆笑,和门卫打招呼,道歉孩子不懂事,请门卫原谅。好话不断地说着,递上好烟,又帮人家点烟。王睿则安慰之言,劝她冷静些,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终于算是劝住了之言。
四个人尴尬地面对,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王睿咳嗽了一下,这才说:行李都在我那里,现在我就送你们回家去。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几个人无言赞同,刚准备上车,一个黑衣墨镜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他们的的,这时候忽然开口了。
之言,是你吗?显然,女人的语调又焦灼又迟疑。
之言闻声一怔,伊远也是,父女两个同时回头。
岁月会只一个少女成长,也会使一个女人衰老,在依曼缓缓摘下墨镜的时候,三个人就那么伫立在凌烈的寒风中,王睿和方显的呼唤声远在天边一样。他们也只好停下来,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用说,这女人是之言的母亲无疑。王睿一眼就判断出来,而方显马上就明白了,这个一定就是占据了母亲的位置嫁给了伊远的那个女人。方显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风韵犹存的依曼显然比母亲漂亮丰满得多,气质上是输给母亲,可是外形上来说,也许伊远的选择能够理解,毕竟,伊远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方显不愿承认他是自己的父亲,哪怕是在心里想起这个人,他也不愿!他冷眼看着这一家人,奇怪他们见面的样子一点儿也不自然。然后,方显就看见之言扑进那个女人的怀里了,低声压抑的啜泣声传来,伊远轻拍着之言的背,安慰着女儿。他的眼里也湿润了,毕竟女儿有这么多年都没有见到妈妈了!
王睿感觉到方显的不快,走到伊远身边低声说:你们好久不见,我带方显先回去了。咱们回头再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