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曼自此就没了消息,家里的电话蒙尘了也没有响起。
日子开始变得平缓而拮据,从来不曾打理家务的伊远,有些力不从心。油画卖不出去了,社会好像也变了,转眼间八年过去,之言亭亭玉立,考上了西安的一所大学。对于之言来说,少数民族的身份给了她很多机会。
走进校园的时候,之言高高的个子,丰满的身材,无异于鹤立鸡群,立刻吸引了太阳鹤立鸡群的一个人的目光,是已经读大二的方显。
方显是被学生会主席,他的挚友郝仁学生拉硬拽来的。
如此,在入学的第一天,方显和伊之言认识了。他们显然忘记了实际他们见过面的,八年前的村会上。
伊之言怎么看方显都觉得面熟,心里一种亲切感莫名其妙的挥之不去。这个豪爽的姑娘并不知道,因为方显的样貌和她父亲相似,所以她才会有这种感觉,毕竟,他是她的亲哥哥。
伊远卖掉那所小洋楼,才在靠近市郊的地方租了个画室。多出来的钱,自然是给女儿准备的。他没有送之言,泼辣的之言说不要他送,还说等到冬天寒假的时候让他回来,那时候两个人一起回老家过年去。
静华拒绝了王睿的心意,独自一个人抚养方显。寒暑假的时候,苏畅会送方扬过来学校里。就这样,两个孩子都长大了。方扬显然比方显洋气,因为苏畅跑车越来越好,挣了不少钱。只是大多数的时候,方扬总是有什么事情都和母亲说,她一年难得见几次父亲,奶奶很老了,最后老的几乎不能再照顾她的时候,苏方扬也长大了,老人似乎是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就在方扬高二的时候撒手而去。
王睿坚持和小月办了迟到的离婚手续,可是对小月和孩子还是一样的照顾。小月心知肚明王睿的心思,除了在心里慨叹当年的自己傻的可怜之外,也并不为难王睿。后来,竟然悄无声息地嫁到外地去了。临别前的夜晚,不甘心的小月试图想挽回王睿,留在王睿的店里,没有回去租住的房子。毕竟他是她第一个喜欢的男人,即使做了夫妻,也清白的毫无关系,让她终究在心里觉得自己输的冤枉。最后的一次尝试,带着一种绝望的意思在里面,只要王睿要了她,她就算没名没分她也愿意就这样和他过下去。
两个人的夜晚第一次显得不漫长,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絮叨起很多往事来。
王睿提起曾经数次寻找小月的过程,小月既羞愧又感动,忍不住扑进王睿怀里哭了。干瘦的小月很轻,王睿似乎没感觉到自己抱着的是女人,对于女人,王睿不陌生,在遇见静华之前很小的他就敢于鬼混在比他大很多的女孩子之间。现在看来,也许是那个时候偷尝禁果太早,成熟的过早了吧。才年近四十的王睿几乎是清心寡欲的,特别是当年静华拒绝了他之后,他原本所剩无几的冲动就彻底没有了。他觉得自己已经老了,没有了欲望。这个当年的妻子,现在的前妻,抱在怀里也没能使他有所冲动。他反而有种如释负重的感觉,似乎这一辈子就欠她一个拥抱。隐约间,他有在心里问自己:谁又欠他一个拥抱呢?
他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说:都过去了,不要多想了。好好带着小敏过,碰见合适的就再走一步。
第二天,王睿到傍晚也没见到小月和她的女儿很不正常,他有点不放心,就去了小月的出租房追问,房东说小月一大早就退房搬家走了。说是有人来找就告诉来的人说她嫁去外地了,带着女儿。王睿忍不住追问房东见过男的没有,房东说一个矮胖的男人操着南方的口音,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人,最近几个月经常来。小月应该是跟他走了。
王睿灰溜溜地走回店里去,天已经完全黑了。冬天,天很短。他掏出钥匙,准备开门,门口蹲着一个人,在暗影里藏着,忽然站起来,王睿吓了一跳,紧张地后退了几步,那个人笑着开口了。
怎么了,失魂落魄的,不认识我了?
居然是苏畅,记不得有几个月他没见到过他了。
好久没见啊!王睿有点口吃地说。
是啊,喝一杯去!
王睿想也没想就点点头,没把钥匙掏出来,跟着走出阴影的苏畅一起向东走去,那边有几年前他们常去的一个饭馆,叫老地方,门面不大,菜色偏重川味,一度很红火的座无虚席。
十几分钟后他们走到老地方,一排白色砖墙站在那里对着他们,两个人面面相觑,明白老地方已经不存在了。至于是什么时候搬走的,他们也居然都不知道。
站了会儿,王睿刚想说算了回去,还没开口,苏畅扬手叫停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不由分说拉着王睿上了车。
路上,什么话也没说,苏畅只说了句地名,司机也很沉默,十几分钟,他们就来到了东城门口,付了十块钱车钱,默不作声地下车。城墙根下,有个小饭馆,隔着护城河,与城墙相望。
初冬,夜色很厚,灯光暗淡。护城河边的老树静默不动,人流不多。
走进饭馆,苏畅熟门熟路地找了可以看到环城路的地方坐下,服务员很热情地叫着苏哥,今天吃点什么?
这是我朋友,第一次来,捡拿手的菜上两个,再来一瓶西凤酒。苏畅回应说。
等着上菜的功夫,王睿打量着个饭馆,比他开过的馆子还小些,装修的很精致,风格古朴,木桌木椅,木质的窗棂,很重的书卷气。想不到这个苏畅还有这个闲情雅致,会到这样的地方来吃饭。环境如此,王睿到倒有点拘束起来。也不开口说什么。虽然许久未见,可是离上次一起吃饭的时间差不多八年了,自然的陌生感让他开不了口,客套的话又没有必要说。
苏畅显然是在酝酿怎么开口。
果然,酒菜上齐的时候,苏畅就给王睿倒了一杯酒,自己的酒杯也满上。他了解现在的王睿,轻易不喝酒,全不是年轻的时候的王睿,常常喝酒。
王睿举杯,两个人无言碰杯,干了。
一边吃,三杯酒下肚了。隔壁桌子的那对年轻人站起来离开了,苏畅欲言又止,话题太多,他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正为难呢,酒精促使王睿先开了口。
你这几年都见不到人,去哪儿混了?
瞎跑,一直跑车!前几个月才把车卖了。
卖了?为啥?
不想跑了,累了。
也是,钱也挣不完的。
我现在一身的病痛,老妈也不在了。
啊?什么时候走的?
去年,方扬读高二的时候。
哦,那你现在不住大院了?
早不住了。我就是试试看你在不在,想找你说说话,没想到还真等到了你。你干嘛去了?那会儿?
哦,去看小月,她走了。王睿说,听不出他的语气是伤感还是欣慰。
什么?小月?你老婆?她不是早走了,我结婚的时候。
几年前回来了,就是你离婚的那年。
是吗,这么巧。
是巧。
那你们?
我还是和她离婚了。
你那个时候到处找她,她回来不正好,小月对你那是没得说。
是啊!
说着话的工夫,半斤酒下肚了。寒气早没有了,两个人体内的血液都加速流转起来。苏畅忍不住问王睿:你是不是一直喜欢静华?
王睿借着酒劲,也不管苏畅是什么身份,点头承认了。
苏畅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半醉之间,心里想起过去很多事情来。
咱们都快四十了吧?
我去年就四十了。
是,你比我们都大。李纪桐还比你小几个月。
他人呢?这几年你不见了,我也没见过他了。
别提了,苏畅忽然伤心起来,低下头,掩饰泛着潮气的眼睛。
他怎么了?
他是05年没的,就是我和静华离婚那年。
死了?怎么可能啊!
老大丢下一岁多的孩子,就走了。孩子现在才不到十岁。
他结婚那么晚?
嗯,可能是看谁都不如静华给耽搁了,最后不得已快三十了,才随便找了个人结婚,除了我,谁都没请,也不让告诉你和静华。
哦。可惜了,孩子真可怜。
你认识静华喜欢的那个人吗?
什么?
你一直等着她喜欢你吧?从你认识她的时候?你说,我们这些人都比不过那个人吗?关于那个人你知道多少,说给我听听吧!
王睿不想说,就打岔说:算了吧,还说这些有意义吗?都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们也都老了。你没有再结婚?他的语气好像是历经沧桑的老人一样伤感。
没有,女人我又不缺,结婚干吗?苏畅嘟囔着,又端起酒杯喝了,拿筷子狠狠地夹起一块鱼肉往嘴里送,塘坝鱼是炸过红烧的,微辣,苏畅的酒显示在他的眼睛周围,就好像涂上了一层晚霞。
话说到这里,两个男人都沉默了。
你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过了会儿,苏畅开口问。
挺好,我会不定期的去看她。对了,方显已经上大学了。现在是大二了吧!话一出口,王睿想打自己一个嘴巴,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知道他们当年离婚的另一个隐晦的原因就是方显的身份,自己怎么又提起这孩子了。
是吗?那可比扬扬好多啦!方显从小就有出息的很!苏畅好像没什么不高兴,甚至从他的脸上还到由衷的欣喜。王睿这才浑身放松下来,心里又疑惑苏畅是否知道真相。这个话题太敏感,还是就此打住的好。
过去,好像才是这两个人唯一的共同话题,苏畅絮叨着要找静华问个明白,嘴里的话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杂乱无章,王睿虽然也觉得头晕,但感觉自己还是清醒的,一瓶酒已经见底,苏畅嚷嚷着再来一瓶,王睿连忙给服务员摇头,制止。
初冬的大街上,没什么人,苏畅摇摇晃晃走在前面,步子扭扭曲曲却还快得很,王睿跟在后面,想扶住他,他却嘴里念叨着什么,像鱼一样滑脱王睿的手臂,偶尔经过的出租车在他们后面按响喇叭而后失望的离去。因为王睿不得已付了饭钱,他已经几乎身无分文,哪里敢打车?苏畅又是醉成这样子。
苏畅忽然问:我们在哪里?王睿逮住机会扶住他,也回答只管拖着他往回走,算起来有五六站路,走回去是没问题的。
苏畅继续说:快过年了,静华让我买年货呢,你拉着我干嘛?我还要买年货去。一边说,一边挣脱王睿的胳膊。王睿有些恼火,更加上同病相怜的难过,后悔自己一时郁闷而陪这个家伙来喝酒,只能继续坚持带着苏畅往自己的小店走去。
此时,静华正坐在自己家的窗边看书,她猛打了几个喷嚏,身体剧烈抖动让她有些气喘吁吁。过两天,学校就该放假方显要回来了,她有点兴奋地睡不着觉。
学校里安静异常,现在,学校改建合并眼见着这个初中就要不存在了,她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是去小学继续教书,还是放弃这个职业另谋生路。这也让她很纠结。一个人过日子,空白的时间多起来,这个时候原来压抑着的一些感情就慢慢反扑过来。她的卧室里,伊远送她的那幅画挂在墙上,她用了半个月的工资才把它装裱好了。躺在床上,看着画,许多往事就浮上心头,有时候会悄然流泪好像也并不全是因为悲伤。她会对着画,说几句话,往往都是在不自觉的状况下脱口而出,比如在方显考上大学,而她终于安静地一个人面对那副画的时候,往事也会悄然浮现,又哭又笑地独自在深夜怅然睡去。
她住所旁的屋子都空了,曾经住校的零星的年轻老师也都搬走,现在很少有老师会住在学校里。她没处可去,没有能力集资买房,只能继续赖在学校住。校长很宽容,也不多说什么。不少人张罗要给她介绍对象,都被她婉拒了,毕竟方显十几岁了,重新走一步谈何容易?又是带着男孩子,难免会给人以嫁人养孩子的嫌疑。倒不如自己一个人生活还清净些。名义上,苏畅是要付给孩子生活费的,可是他没有给过,静华也不曾要过。于静华而言,苏畅没有抚养方显的义务,离婚协议也不过是最后一块掩盖曾经的错误的遮羞布而已。
一个人带孩子的艰辛不必多说,幸亏王睿时不时的接济,还有父母亲背着哥嫂给她不知多少资助,这才熬到了今天,如今,方显也长大了,给他生活费他总是说还有,极其懂事的让静华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