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泱这个名字,于曾经的大万天下而言,是一个参杂了诸多情感的名字。
南后手段狠辣行事绝决,却也冰雪聪明,治国有方,可保百姓安居乐业,于是,老百姓们总是疑惑的,皇后娘娘独揽皇权,几乎要将万家的天下收入囊中,这定是大逆不道的。
只是,对于黎民百姓而言,谁当家其实又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要当家的皇帝是个好皇帝,是个明君,百姓们便于愿足矣。
然而,南泱这个名字,或者说是前皇后这个人,于如今的大万天下而言,却是个极为古怪的存在。
普天之下,从来没有一个皇后能死而复生,从来没有一个皇后能在被废之后还可余威震于天下,更没有一个已经被废的皇后,能够让皇帝也伤起脑筋,不知该作何处理。
万皓冉便是这么个有些许倒霉的皇帝。
在过去那韬光养晦的年月中,是在何时听闻南泱这个名字的,他早已记不清了,只晓得,那是许久以前,他便已听闻,当朝第一权贵之门南家,有一个眉间生着一株红莲的小姐,才貌双全名动天下,单名一个泱字。
彼时,他不过莞尔一笑。
与这位始终活在传言中的女子相见,是一个雨打芭蕉嫩荷初露的午后,在陌阳城中的天下第一楼的雅阁里。
一桌简单的小菜,一壶清酒,一柄折扇,一格窗棂,将未名湖的盛景尽收眼底。
他面容淡然地坐在桌前,一杯一杯地自斟自饮,忽而闻见一阵脆生生里头又夹杂着丝丝风情味儿的女子笑声从雅阁的门口传了过来。
“四皇子殿下好雅兴,美酒佳肴,又岂能少了佳人?”
听了这番话,他的眉微微挑起,折扇一收,抬眼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确是名佳人,一名绝代佳人。
佳人的面上挂着一丝端庄识体的笑,信步上前,朝他微微欠了欠身子,见了个礼,笑道,“南泱见过皇子千岁,承蒙四殿下相邀,不胜感激。”
说罢,未待他出声儿,她便又直起了身子,眉眼间尽是飞扬的英姿,她望了望桌上的酒,又望了望正独自饮着酒的人,忽而伸出手,执起酒壶朝另一个空杯里头倒了进去,斟了满满一杯。
“今日令殿下久等,南泱——”她面上笑着,举起了桌上的酒杯,眉间的红莲在窗外的阳光映照下盛放着,“先自罚一杯。”
“小姐言重了,”他淡淡一笑,望着她,又道,“能邀佳人共饮,着实美事。”
“……”她笑了起来,放下了酒杯,明亮的双眸定定地望着他,红唇微启,缓缓吐出了一行字——
“殿下邀南泱来此的意图,我二人皆心知肚明。今日,我亦不同殿下多绕弯子,一句话,要嫁可以,只是我南泱,绝不做小。”
听了她的这番颇有那么几分露骨直白的话,他忽而笑了起来,心中觉着甚为有趣,面上却是浮现出了一丝丝刻意的讨好,朝她甚为迂腐地行了个书生礼,说道,“这是自然,能娶得南小姐,皓冉夫复何求。”
回忆中断,他清寒的双眸中深不见底,教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一双薄唇微抿着,勾勒出一抹优雅的弧度。
一旁的那位身着墨绿色衣衫的美人手中端着一盘番邦进贡的蔬果,面色有些不安,她细细地打望着他面上的神色,觉着如何也揣摩不出个所以然,额角不禁急出了丝丝冷汗。
瞧不出喜怒,亦瞧不出哀乐,这人生着的一张脸,能将心头的所有事全都遮掩得严严实实一般,正如世间没有人晓得南泱究竟有多聪明一般,同样的,世间也不可能有人猜得出,当今圣上的城府,究竟有多深。
“永远不要揣度朕的心思,”忽地,一道清寒彻骨的男子声线朝她传了过来,“爱妃,你须晓得,这是诛九族的死罪。”
美人的双手抖了抖,差点将一盘果子抖到了地上,只是,惊慌亦不过瞬间之事,她顷刻间便换上了一副温婉的笑容,望向那一身玄衣的英伟男子,柔声笑道,“瞧皇上这话说的,这天儿渐渐热了,臣妾不过是瞧见皇上额角有些汗珠子,寻思着让御膳房做些冰镇的银耳汤送来。”
“是么?”他薄唇微启,眼眸甚至没有朝那女子望去,只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尾音微微上扬的字眼。
“……”女子被这两个看似无害却危机暗涌的字眼惊得晃了晃神,心头似被什么蓦地狠狠一撞,面上的温婉笑容险些僵硬,半晌方才颔首,声音益发地柔婉,说道,“臣妾便是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欺骗皇上啊。”
他的眸子微动,徐徐望向了身旁那位容貌端丽的女子,只见她手中捧着满满的一盘果子,面上含着笑,眼中正含着道不出的柔情同一丝羞意,望着自己。
黎妃,户部侍郎江河源的女儿,三年前他登基那年选入宫的。
他细细地望着那张娇美的容颜,自光洁的额头下滑,目光一寸寸地掠过细长的眉,细长的眼,高挺的鼻子,最后落在一张朱唇上,这才缓缓地从记忆中搜索出了一个名字,约莫,是叫江璃蓉。
性情温婉,待人和蔼,从不善妒。
往时候,在南泱还是前朝那个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皇后娘娘时,后宫之中,人人皆畏的,是南泱,而人人皆敬的,便是她江璃蓉。
“皇上,”黎妃被瞧得有些羞窘,这才轻声开口唤了一句,试探着说道,“这番邦进贡来的葡萄酸甜可口,臣妾喂您吃一颗尝尝鲜?”
“也好。”他微微颔首。
闻言,黎妃的面上喜了喜,纤长白皙的指缓缓地拿起一粒饱满的还站着水珠的紫红葡萄,朝那张薄唇送了过去——
“奴婢参见皇上,参见娘娘。”
正是此时,一道脆生生的悦耳女声却缓缓地响了起来,黎妃抬了抬眼,朝着堂下跪着的宫娥望了望,这才望清是自己宫里的一个丫头,名唤莲昔。
黎妃有些恼意,然而转念一番思索,面上却又含上了丝端庄的笑容,柔声问道,“瞧你急急忙忙的,有何事通报啊?”
“回娘娘的话,”一身翠绿衣衫的宫娥端端地跪在殿下,话一出口便如黄鹂鸣于翠柳一般悦耳耐听,“严公公方才在外先,望见有一行人朝着我们这儿来了,正经过湘竹林呢。”
“哦?”黎妃微微拧了一双秀眉,朝着跪在殿下的莲昔多望了几眼,心头的思量不过片刻,又开口问道,“严公公可望清,来的一行人,是何许人物?”
“回娘娘的话,”莲昔微微一顿,仍是垂着头,只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后颈子,如脂玉一般,
“约莫……约莫,是前皇后。”
“……”闻言,黎妃心头悄然一喜——等了一上午,总归算是来了。
她笑了笑,含着一抹端庄的笑意望向一旁的玄衣男子,笑道,“皇上,今日晨间臣妾派人给姐姐送了盆西域进贡的上好盆景,想来,姐姐也真是有心,竟是亲自道谢来了。”
“……”万皓冉的眸子淡淡地扫过黎妃,薄唇吐出了一行不冷不热地字句,“难得你有心。”
“……”黎妃心头细细地揣摩了一番他的话,仍是笑了笑,说道,“尽管姐姐过去做过些傻事,只是,连皇上都既往不咎了,臣妾自然是还要尽做妹妹的本分的。”
“……”他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勾起一丝冷笑,又转了转眸子望向始终跪在地上的宫娥,缓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娥闻言,声音有些发颤地开了口,却仍是悦耳得如黄鹂啼鸣,“回皇上的话,奴婢名唤莲昔。”
“莲昔……”他沉吟半晌,唇畔微扬淡然一笑,“名字倒是颇美,却不知人长得衬不衬名儿了,抬起头来。”
闻言,黎妃的心中凉了半截,望着莲昔的双眸中亦添了几丝冰凉,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宫娥缓缓地抬起头,现出一张清新俏丽的容颜,一双眼儿黑白分明,带着一丝惬意同娇羞,望向高坐在上位的俊俏男子。
“……”他笑了笑,望向一旁的黎妃,缓缓道,“想不到,爱妃的这处翰瑄宫,还真真是养人得很哪。”
“……”黎妃面上的神情难看到了极点,只得扯出了有些僵硬的笑,回道,“便是养人,也不过都是托了皇上的鸿福罢了。”
亦正是此时,一道高昂略尖锐的太监嗓子却扯着喊了开来,直直地传入了内殿中——
“前皇后娘娘驾到——”
闻言,黎妃端丽的面容上浮起了一丝柔媚的浅笑,双眸迅速划过了一丝诡异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