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泱初见许茹茜时,正是一个淫雨霏霏的晨间。
从织锦宫往凝锦斋的一路上,明溪跟在南泱缓步行着,为她撑着一把绛色的油纸伞,面容沉寂默不作声,心中却冥思苦想着要如何帮自家的主子拉拢笙嫔。然而,明溪不晓得的却是,自家那位面容亦是颇有那么几分沉寂的主子,心头想着的,却是另一档子事。
与笙嫔相见时的情景,南泱设想了许多种。
便譬如说,有诗情画意版的:阴雨绵绵,杏花漫天,笙嫔独自一人立于凝锦斋的凉亭中吹着笙,神色淡然,眉宇间隐含着丝丝明媚的忧伤,出尘脱俗,遗世独立。
再譬如说,有温馨和谐版的:凝锦斋的内屋里头,袅袅着些许檀香的烟雾,萦绕着丝丝淡雅香气,笙嫔同一群宫娥一道,手中拿着一方绣帕一根穿了线的银针,面容恬静淡雅,一针针地绣着花儿。
更譬如说,有英姿飒爽版的:乘着丝丝细雨,笙嫔手持一柄三尺青锋剑,于细雨之中舞剑如画,眉宇间尽显一股迫人的英气,身躯纤弱而有力,身形灵活矫健,剑锋之中尽显一股子参天正气。
“……”她甩了甩头,将往时候那些电视剧电影里的镜头统统抛诸了脑外,脑子这才恢复了常态。
正思索间,一阵古怪的声响却飘飘忽忽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那阵声响似是极压抑的,隐隐地却又有些像喘息,她蹙了眉,侧着耳一阵细听,这才确定自己并没出现幻听,便微微转过头,望向同是一脸疑惑的明溪。
“你可听见……”她仍是细细地听着,续道,“什么古怪的声响?”
“……”明溪颔首,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似乎,是从假山后头传来的。”
闻言,南泱心中一番思量,说道,“你便在此处候着,我去看个究竟。”
说罢,她这才缓缓地,一步步地,朝着右手边那座假山后方走了过去,随着她脚下的步子的逼近,那阵儿古怪的声响亦愈发地清晰了起来。
压抑至极的细碎呻吟,间或夹杂一一阵急促的喘息——她双颊一阵绯红,连着耳根子都红了一红,不消去看也晓得那假山后头是任何一番旖旎春光。
她心中一阵窘迫,步子一顿,便欲朝回走,然而,与此同时,心头却又蓦地升起了一丝丝好奇,她一番纠结,终究还是决定偷偷地打望一番。
南泱伸手抚上假山,探了探头,朝着那后方望了去……
从前,当南泱还是现代的二线演员姚敏敏时,看过一部张一白导演的电影,是刘嘉玲和胡军主演的,叫做《好奇害死猫》。
而当她隔着蒙蒙的阴雨望清了假山后面的场景后,她觉着,那电影的名字,真真是起得极好,委实是好得忒好了些。
好得她想哭,想泪奔,想扑街捶地——用“亮瞎狗眼”四字来形容,着实不为过。
只见假山后头的二位,女子的面目清丽姣好,面色却是潮红一片,眉宇紧蹙,襟口的衫子开了大半,露出了大片大片胜雪的皮肤,绾起的长发也微微凌乱,紧紧咬着唇。
而与那名女子截然不同的,是那个男子,他一身玄色的长袍不见丝毫凌乱,俊俏的面容沉寂淡漠,仿佛眼前女子的胴体同那一声声娇吟都同他无任何干系。
南泱大惊失色,几乎立时便要惊呼出声,忽地,她的双眸中急速地浮上一丝慌乱,因为那个男子的双眸,已含着一丝似笑非笑的颜色,淡淡地望向了她。
——万皓冉。
事隔多日,饶是她想破了脑子,也想不到,与这个皇帝的再度相见,会是这样一番尴尬至极的情景。
心头的慌乱惊异亦只是一瞬,她定了定神,脑子飞速地转了起来——
这处假山,距离凝锦斋不过数十步的距离,而这附近也没别的宫闱,方才她一番打望,那女子身上罩着的外衫,似乎也是名贵之物。
转念间,她心头便澄清了一片——饶是她南泱千猜万想,也始终不曾料想到,她初次见到那位今后将在深宫中并肩作战的好战友,会是如此那般一副香艳激情的场景。
性情高傲心比天高?
她唇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冷笑,随后便淡淡地朝着那人回望了过去,眸色坦荡淡然,再不见了一丝一毫方才的窘迫同诧异。
他一双冷冽的眸子几不可察地掠过了一丝惊异,转而便勾了勾唇,朝她微微笑了笑,双眸仍是定定地望着她,手下的动作却仍是和怀中美人调着情。
显然,待瞧清了二位主人公后,南泱对这出活春宫的兴趣并不太大了,她移开同那人对视的眸子,在那人的注视下,缓缓地转了身子,便朝来路的方向返了回去。
“娘娘,可有什么物什?”明溪上前来,问道。
“……”她的左眉微微挑起,眼风儿望向那座假山,回道,“不过是,两条发情的野猫罢了。”
“原来如此,”明溪颔首,又颇是忧心忡忡地说道,“不知北门城墙去年破的洞补上没有,竟跑些野畜生近来,虽也无伤大雅,却也饶了这后宫的清净。”
“这些事啊,便交给该操心的人去操心吧。”她笑了笑,忽而又打了个哈欠,面上浮现了出了一丝倦意。
“怎么了娘娘?”明溪见状一惊,关切道,“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莫紧张,只是乏了。”她的双眸呈现出了一丝惺忪之态,懒懒答道。
“如此……”明溪微微垂首一番思量,提议道,“不如今日就先回宫休息吧,凝锦斋改日再去也未尝不可。”
“嗯,”她颔首,接着便转过了身子朝着织锦宫的方向走去,眸光却意味不明地朝着假山的方向扫了一眼,唇角不禁浮起一丝冷笑,“那便先回宫休息一番,择日再去拜访笙嫔娘娘吧。”
明溪默不作声地撑着伞,跟在她身后向前走去。
用过午膳,南泱倚着窗栏朝外先打望了一番,细细地端详着细雨之中沐着的满院子桃花,觉着真真是美极。又望了一会儿子,她眨了眨眼,却是真的觉着乏了,是以她挪着步子走到床榻边上,便寐了起来。
脑子愈发地沉,她的意识愈发不清醒,迷迷糊糊地却也晓得,自己发了一个梦。
梦中的背景是灰色的,晦暗得压抑,闷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地点约莫是一处现代的一栋办公大楼,装修精致,气派阔绰。
接着便是一个房间,确切地说,是一个同样装修精致雅观的办公室,一张真皮的褐色长沙发,一个低低地垂着头的年轻姑娘,以及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男人清了清嗓子,有些忐忑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这才面上堆起一丝媚笑,望向另一个肥头大耳,双手的拇指上都套着一枚硕大的金戒指的男人。
“陈总,您投资的年度贺岁片《战国红妆》,听说……”年轻男人顿了顿,双眼望了望身旁始终一言不发的少女,又道,“听说……女一号杜绯兰这个角色,还没定吧?”
“是啊,”被称作陈总的男人闻言,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又说,“现在正是试镜期,来试镜的演员太多了,所以最近忙都忙不过来啊。”
“那是那是,陈总投资的片子哪一部不是票房破百万,您的眼光在圈儿内是出了名的精啊!”年轻男人连忙迎合道,接着又一阵迟疑,这才缓缓道出了重点,“陈总,您看,我们敏敏的条件出演杜绯兰,合适不?”
“哦?”陈总点了支雪茄,一双眼睛朝着一旁的姑娘望了几眼,没有做声。
“陈总,您别看我们敏敏年纪小才二十岁,她从十四岁出道至今,一直都是我们公司力捧的新秀,不是我吹牛,她的演技和外貌,国内的女演员少有能出其右的,希望陈总给她一个机会……”年轻男人连忙说道。
“呵呵呵,”陈总笑了笑,又缓缓道,“敏敏小姐的情况我当然清楚,长得漂亮演技又好,出道六年也没怎么混出名堂,张先生,你知道为什么么?”
年轻男人没有搭腔。
“这个圈子里的有些规矩,你们敏敏年纪小不懂,你这个做经纪人的难道也不懂?”陈总眯了眯眼,笑了笑,又说,“我也不绕弯子了,张先生,实不相瞒,我一直和你喜欢你们家的敏敏小姐,你开个价,一个月多少钱,只要敏敏小姐点头,以陈某在圈儿内的人脉,要她从三线跃居一线,也就一年的时间。”
“这……”年轻男人的脸色突地一变,脸上的笑容也在顷刻间僵硬,“陈总,敏敏还小,您看……”
整个过程中,坐在沙发上的年轻姑娘一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她便只是默默地垂着头,听着这两个男人谈论的一切。
接下来的画面飞转得极快,南泱的额角泌出了细细的汗珠,年轻男人的哀求与劝说,年轻女子面上的漠然同眼中强忍的泪水……
最后,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南泱从梦中彻底惊醒,她蓦地睁开双眼,仿佛还能听见那道清脆的声响。
一行细细的水流,缓缓从右眼的眼角淌下,顺着面颊,最终没入了她头低下压着的做工精致的绣花枕头。
上辈子在现代的演艺圈,她的男朋友为了所谓的她的前途,要卖了她。
这辈子在古代的皇宫大院里,她为了生存和地位,终归还是要卖了自己,天底下还能有哪一出戏,比这更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