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班,裴蓓蕾有个远房表亲——田安。
两人的学号也一前一后挨在一起。
田安经常穿着一套米色的西装。那时候的校园除了校服最流行的就是西装。那些或高大壮硕或娇小纤细的身板无一例外地都套上了西装。男生们穿黑色的西装,女生们也穿黑色的西装。田安选择了与众不同的米色,很有点味道。只是田安脸色苍白,眼珠无神,笑起来浑身透露出的是一种病态的美。
虽是远亲,又在同一个宿舍,但裴蓓蕾和田安却并不亲近。
“我就看不惯她,从小就看不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裴蓓蕾靠近沈兰,哼哼鼻子,道:“田安也能算五美之一?她完全就是个病秧子,啥审美哦?关系户……”
沈兰没有附和裴蓓蕾的说法。其实在内心里,她是有点欣赏田安的。田安虽然来自一个普通的小镇,可走姿站姿有着浑然天成的味道,别有气质。不过,虽然裴蓓蕾一直在讽刺田安,大约是听惯了,她也并不讨厌裴蓓蕾。同样是八卦,从裴蓓蕾嘴里说出来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她的口无遮拦,她的小刁蛮,她的故意抬杠,倒不像是装出来的。田安比裴蓓蕾大一岁,任由裴蓓蕾怎么唱反调,也从不发脾气。
见田安踩着恨天高路过,裴蓓蕾低声笑道:“啧啧,瞧这阵势!她该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大美女吧?我可怎么看她都怎么讨厌!”说完裴蓓蕾瞪着无辜的大眼望着沈兰,脸上带着讽刺的微笑。沈兰知道,如果自己附和裴蓓蕾的说法,那丫头肯定会没玩没了地继续说下去。
她笑了笑,望着田安远去的身影,道:“蓓蕾,说真心话,田安也没惹你吧,你怎么总是看她不顺眼?五美就五美,那是男生评出的名单,关我们何事?”裴蓓蕾却不管不顾,依然低声道:“沈兰,你知道么?我就觉得你比她好看。老实说,你哪点不如她?你只是比她胖一点。”
裴蓓蕾的话语一下戳中了沈兰的心痛之处。虽然对五美名单不感兴趣,但是自己确实是一个胖孩子,笑起来的时候,忍不住露出双下巴。“我原本很瘦,后来我妈经常给我买营养品喝,正如你看到的,我现在就胖成这样了!”沈兰自我解嘲。
裴蓓蕾道:“你不知道,胖算什么啊,瘦下来还是个漂亮坯子。”
沈兰违心地道:“我以前就是太瘦了,所以我妈想尽各种办法让我胖起来。我要是瘦回去,我妈可不急坏了!所以,我才不要瘦!”
两人开始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裴蓓蕾告诉沈兰自己很多故事。关于她是如何来到这所学校的,她以前有多不爱学习,她的家人中谁最喜欢拿她和田安相比较,她其实最想读的并不是这所学校,她曾经因为中考题目太难而撕坏了英语试卷,她为什么至今还没有入团……同学们都说裴蓓蕾太叽叽喳喳,可是沈兰并不嫌烦。和她讲着小心情的裴蓓蕾看起来是如此单纯没心机。
裴蓓蕾说自己在家里就是一个小公主。爷爷舍不得打,奶奶舍不得骂,她可以纵情地在父母面前撒娇,还有哥哥的疼爱。裴蓓蕾的生活让沈兰有些羡慕。沈兰已经忘记了上一次在父亲怀中撒娇的情形。上一年,沈兰不愿意复读继续报考吉成师范,父亲打了她一个耳光,厉声道:“你翅膀硬了,连父母的话也不听?”
日记本里记下的人和物渐渐多了起来,因为离家近,周末的时候,沈兰偶尔会回家一次。在村头碰见乡亲,都用很大的声音向她打招呼:“哎呀,我们的大学生回来了!好像又瘦了!这怎么行,回家得让你妈煮两个鸡蛋补补身体!你可是以后要当老师的人呢,是国家干部!”
“我不是大学生……”沈兰摆摆手,急着解释。
解释有什么用?在村里,一个女生,考入要分配工作的师范学校,在乡亲的眼里,就是大学生。
“如果真是大学生就好了!”沈兰的心里偶尔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新的一个周末。“大学生又要回家啦!”沈兰刚刚踏上去往村里的班车,就有认识的阿姨抓住她的手臂热情地询问。日子一天天的过,这样的场景一幕幕地重复,相同的话语,不同的人说出,到最后,汇集成了一个原点。
考入宁成师范,仿佛是一个村子的狂欢,整整一学期,沈兰都是在“大学生要走啦”的关怀中踏上进城的班车,又在“大学生回家啦”的声音中打开车门朝家的方向走去。时间长了,沈兰已经从最初的尴尬做到了不理会。
她父母小小地满足了一把,一向并不信佛的母亲还偷偷地去临近的庙里上香,期待沈兰有个好的未来。沈兰的姐姐中专毕业后在市里一家大工厂做质检。
“老大已经有工作了,等老二毕业了,我以后就轻松了。”沈兰的父亲砸吧着嘴,心满意足的说。
沈兰很小的时候很喜欢唱歌跳舞,尤其胆大,一点也不怯生。老人们都说沈兰长大了肯定很有出息,小时候的沈兰长得挺可爱,薄薄的红嘴唇,小小的鼻梁,明亮的眼睛,圆圆的脸庞,长大后的沈兰除了身高并无出众之处,在98级2班,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五美当然是轮不到她。因为同宿舍的徐丽莎和袁柳英就比她受欢迎得多。
徐莉莎个子娇小,五官比较寡淡,脸上有些小雀斑,胜在性格时而活泼时而文静,又是文艺活跃分子,隔些时间就要参与一些文艺节目的表演,徐丽莎的父亲是宁C县一所乡村中学的小领导。因为教师子女的身份,徐丽莎在男生中很受追捧,和田安一前一后进入五大美女名单。
徐丽莎的下铺住着来自邻县的于晓梦。于晓梦看上去和徐丽莎很要好,时常在宿舍开玩笑说:“我是徐丽莎的老公哈。”而徐丽莎也会经常在宿舍叫喊:“老公,你上来,陪我说会话!老公,你要不要和我睡一个床?”每当这时候,于晓梦就拖着声音回应道:“哎!来啦!”
沈兰有听过于晓梦谈过自己的家庭状况。于晓梦家里人口众多,爷爷奶奶,父母,哥嫂,两个侄儿,一个侄女,十来口人一直吃着大锅饭。于晓梦家处山区,经济不活跃,家里的负担很重。于晓梦的父亲不惜借着外债也要供于晓梦读书。因为已经留级补习过好几次,于晓梦和蒋白杨一样都是2班的大龄青年。于晓梦皮肤黝黑,嘴角处有一个明显的小疤痕,虽然没有宋波看起来那么恐怖,但也很影响形象。但好在于晓梦看得开,加上性格成熟,倒也看不出半分自卑来。
有一次宿舍闲谈中,于晓梦无意之中透露出自家刚用上电灯才三年。沈兰正惊讶于邻县和宁C县的差距,于晓梦却告诉大家,自己最头疼的就是放假,因为家里太远,交通有些阻碍,她得提前打听好放假的日子,写一封信寄回去,父亲才会按照约定的日子到约定的地点接她和行李。
听于晓梦讲完那些,沈兰逐渐了解到邻县的一些情况。提前预约,背着行李走很远很远的山路,这是大部分邻县统招生的家庭情况。没有比考入吉成师范更让他们开心的事了。沈兰的邻床高琴也是高龄同学中的一员。高琴外表长得很秀气,皮肤很白,学生头,言语很轻,看起来比身体弱的田安好不到哪里去,但高琴在球场上却是一个狠角色。高琴是篮球队女队队长。这次感觉想要掉眼镜的并不止沈兰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素质教育做得很好,邻县大部分同学都有一技之长。
男子篮球队里,邻县六位男同学于建强、宋波、高志银、张子军、何晓越、任东明全部入选。
高志银球打得不错,还写得一手好颜体。
张子军爱好画画,大部分同学对素描还是一片空白,张子军已经开始为同学画像。
何晓越是除开陶君最会吹笛子的人,在音乐方面素有特长的他,在画画上早已经超越同学。
任东明的字堪称教科书版本。
女子篮球队里,除开谭琳,来自邻县的于晓梦、高琴、张春华、严婷全部上榜。
谭琳报到的那天穿着一件橘红色的上衣。讲台上的谭琳浅笑嫣然,一看就是一副傻白甜的样子。谭琳眨着眼睛作着自我介绍:“我叫谭琳,来得有些晚了,请大家多多关照。”有男生小声议论:“这妹子挺漂亮的,有气质。”谭琳的父亲是一所中学的校长,因为是独生女,看得出来性格有点小作,说话的时候眨眼的频率实在太高,如果不是因为肤白貌美,大部分人都看不下去。
谭琳属于微胖美女,身上的肉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聊天讲话的时候她特喜欢伸手撩刘海,不眨眼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很好看。
谭琳是在开学两月的时候才来报到,有说她是补录进来的,也有说她是拼爹顶替他人进来的……总之,原本的录取名册上并没有她。沈兰没有想到,谭琳这样不错的出身,居然也对吉成师范统招生的身份趋之若鹜。……难道父亲说得对,教书是一个女孩子最好的出路?
因为确实漂亮又吸引人,五美名单出来的时候,谭琳差点名列榜首。
沈兰对七匹狼和五美的名单并不感兴趣。她知道这是某位或者某几位同学无聊的杰作。据说男生们在投票的时候都觉得谭琳最美,但后来有部分人觉得她是邻县人,不应该反客为主,于是,榜首才给了本县的田安。
裴蓓蕾的同桌袁柳英也被评为了五美。袁柳英是以温柔文静美丽上榜的,在班级里,袁柳英是林妹妹一般的存在。说话声音像蚊子,语气娇羞而温柔,长相纯真,符合男生对女生的任何想象。袁柳英来自一个小村庄,父亲当过兵,担任村里的支部书记。袁柳英也是独生女,一看也是被父母呵护长大的。但袁柳英和裴蓓蕾大不相同,裴蓓蕾遇上不开心的事会大吵大闹,会追根问底,会竭嘶底里,但袁柳英却永远都只是抿嘴一笑,低头,比水莲花还娇柔。有时候沈兰怀疑于建强是故意惹袁柳英生气,因为像袁柳英那样的女生,即使是发火,也是温柔得春日的阳光,让人暖得很。
五美中最没有存在感的就是徐静秋。徐静秋的入选似乎只是因为有一个听起来还算斯文的名字与一副还算无害的长相,但其实,徐静秋还有一个附加分——教师子女。虽然这种理由至今看来有些站不住脚,但事实上,在1998年,教师子女的确受人欢迎和羡慕,是加分项。
前有七匹狼的曹健,后有五美中的徐静秋,裴蓓蕾哼哼道:“不入流的名单,我看就是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