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的时候,学校放了三天假。
假期过后的自习课,朱文芳又跑到教室。她的手里拿着一枚崭新的团徽。她把它放在裴蓓蕾的桌上,吩咐道:“裴蓓蕾,从明天开始,你就戴着这枚团徽。”裴蓓蕾有些不高兴:“朱老师,你给我这个干什么?我又没有写过入团申请书。”同学们都齐刷刷地看着朱文芳。朱文芳皱起眉头,有些不高兴地说:“我让周晓英帮你写了。”
裴蓓蕾坐在那里,依然没动。朱文芳继续说:“你现在就把团徽给我戴上,就现在,团委要检查工作,我希望你配合。”裴蓓蕾装作没有听见朱文芳的话,只是回过头气恼地看着周晓英,说:“周晓英同学,你挺热心的啊!入团的事你都能给我代办,我每天的三餐你怎么不也帮我吃了?”周晓英当众被挤兑,心里不舒服,只强装笑颜道:“我只是照朱老师的吩咐做事——”她的话还未说完,裴蓓蕾就马上打断了她:“那你那么听话,你戴这枚团徽好了?你一个人戴两个,多好!”
朱文芳始终冷着一张脸,也没像裴蓓蕾解释。袁柳英帮着裴蓓蕾把团徽收了起来,裴蓓蕾却打开钢笔盒,依旧把团徽放在桌子上。
“我不是团员,我不需要这个。”裴蓓蕾满不在乎的说。
教室里立刻议论纷纷,朱文芳好像得到了支持一般,加高了语调:“裴蓓蕾,你这次说什么我也不会依你,这个团你必须入!”
从这一天起,所有的同学都当裴蓓蕾入了团。裴蓓蕾却并未佩戴团徽。周晓英客客气气地劝了两次,裴蓓蕾没好气地说:“那个五毛钱的东西,我已经扔了!”
沈兰和裴蓓蕾谈起入团的事,裴蓓蕾并不排斥,只是说:“沈兰,你知道我中学为什么没有入团吗?”沈兰唔了一声,说:“又没什么规定说中学必须每个人入团。”她记得有一次,裴蓓蕾在闲谈中说起过,中学的老师总是对她带有有色眼镜。于是,她轻声细语地问:“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吗?”
裴蓓蕾苦笑道:“沈兰,是不是你也觉得我这个人特别刁蛮,特别不讲理?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一天开始就成了这样,好像有个声音告诉我,你就是不要规规矩矩的按吩咐做事。”
“你干嘛这样说自己?我觉得和你相处的时候很快乐很简单。人总是会变的。可是入团的事,真怪不了朱老师,她也是为你好呗。你如果不入团,才会有更多的人笑话你。”沈兰劝道。
裴蓓蕾说:“笑话又怎么样?”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咬牙切齿:“我知道你最近受了欺负。虽然说你好像并不太介意。可是,如果你跟我一样,对不喜欢的事就直接说出来,还有人敢轻易拿你寻开心吗?还有人敢随便八卦你吗?……”
沈兰没有吭声。
假期的时候她回到家,一家人都不太开心。姐夫来了信,大意是和姐姐没有感情基础,询问姐姐能不能分开。姐姐说男人都是这样不靠谱,妈妈却说大概是在外面没有赚到钱才这样说说,父亲没有发言,只是一个劲地皱着眉头抽烟。沈兰已经记不清姐夫的样子。姐姐的脸晒得很黑,家里那几亩地的小麦已经收割好了,她回到家的时候,姐姐正在和妈妈一起晒粮食。
五月的阳光已经开始有着不同寻常的热气,两人忙活着刚把小麦晒好,天气又发生了变化,乌压压的,好像要下雨。
“又白晒了!”妈妈抱怨着,沈兰赶紧拿起笤帚,帮着家里收粮食。三人一阵忙活,还是有部分粮食淋了雨。
妈妈站在屋檐下,看着豆大的雨滴,叹了口气说:“农民种地真不容易,你看我们收割和晒粮都要看天老爷的心情。”沈兰放下笤帚,说:“妈,以后别那么心急,晒粮食前可以先看看天气预报,这样就不会白忙活了。”妈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珠,笑道:“还好你以后不用重复我们的老路,不用种地。”姐姐接过妈妈的话:“妈你知道什么,温老师是老师,还不是要回家种地。话不要说早了,谁知道她以后会怎样呢?”
姐姐刻薄的话语沈兰早已经习惯,只是笑着说:“哎呀,好冷,进屋吧。”她嘴上说得很轻松,其实心里有一丝难过。妈妈说姐姐就是这样小气的性格,沈兰心想:“哎,要是姐姐坐了办公室,也许脾气就好了。”
姐夫是跟着自己村子里的人去了外地的工地做工。
“反正我们还没有领取结婚证。”沈兰也不知道姐夫是出于怎样的一种心情说出这样无耻的话。她去过姐夫家一次,就在姐夫刚被介绍给姐姐的时候。简陋的房子,好像要垮塌一样。三兄弟,最小的弟弟还未结婚。姐夫的妈妈半卧在床上,不停地唉声叹气嚷着身上疼。介绍人说这家人是真心实意的想让儿子来她们家做女婿,因为他们兄弟多,不需要都留在家里。
沈兰的父亲是生产队的小队长,普法的时候,有领到过一本《婚姻法》。沈兰闲暇的时候有琢磨过几页。姐姐和姐夫都已经到了法定结婚的年龄,只是因为姐姐户口在市里,办理婚检出了一点问题,姐夫的哥哥嫂子又一再催促,才在没有结婚证的情况下结婚。在乡下,没有结婚证就在一起生活的男女太多,可是从来没有人出过问题。其实,听说姐姐要和认识不久的他举行婚礼时,她很想阻拦,可惜没有。
“如果是裴蓓蕾的姐姐,她肯定会阻拦。”沈兰心想。
“这天气真闷热。”吃完午饭后的裴蓓蕾看起来已经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裴蓓蕾的心情忽高忽低,许多人都猜不透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吴美芝说她了解裴蓓蕾,就是天塌下来了也是过一会就好。
周晓英把裴蓓蕾不戴团徽的事向朱文芳汇报了。朱文芳自然是没有轻易算了,赶紧打裴蓓蕾家的电话像她父母汇报。这事被裴蓓蕾知道了,更加反感朱文芳。沈兰也说不清朱文芳在这件事上究竟对不对,但对朱文芳有了一些戒备。她想起朱文芳在第一堂班会上笑着自我介绍说:“你们可以把我当老师,也可以把我当大姐姐,更可以把我当朋友。放假的时候,你们如果没有地方去,也可以到我家玩。”
被父母教训了一顿的裴蓓蕾感到很委屈,她对沈兰和吴美芝抱怨道:“不管我在班里受不受欢迎,入团这事我总是没有错的吧?难道他们大人就喜欢逼着我们干我们不喜欢的事?我爸还让我要多听朱文芳的,我真是气得不得了!她瞧不起我没入团,她还给我父母打小报告!知道吧,上次陈亮那事,她也给我父母说了,我爷爷回家就给我讲了一大堆道理。你们说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么?我就是吓唬吓唬陈亮,想让他给我个说法,道个歉。我并没有恶意。”吴美芝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那么就应该算朱老师不对了吧?”
吴美芝这话说得并不真切,一听就是无奈的敷衍。裴蓓蕾却似得到了赞同,当时就说:“你看,你也知道她不对,就她自己不知道!”
沈兰笑了一笑。吴美芝的人生轨迹和裴蓓蕾不一样。吴美芝是那种温柔乖巧的女生,她一直都按照规规矩矩的路线行走。吴美芝连穿衣服也不会挑鲜艳的颜色,一直都是黑白灰色的搭配。她一边安慰着裴蓓蕾,一边慢吞吞地说道:“我爸把我交代给我姐夫照顾,我姐和姐夫管我管得很严。我不敢和老师作对。”裴蓓蕾没有听出吴美芝的画外之音,仍旧固执地说:“姐姐姐夫又怎么样?难不成还能打你?”吴美芝笑道:“打是不会打我,但肯定会说我一顿。我比较怕。”
沈兰是根本不相信吴美芝怕姐姐姐夫一事。但是吴美芝这个时候搬出姐姐姐夫,确实很会做事。她如果不赞同裴蓓蕾的说法,裴蓓蕾肯定又会说她胆小怕事拍马屁,她赞同呢,又担心这样的话传到了朱文芳的耳朵里会影响自己在朱文芳心里的形象。她不反驳裴蓓蕾说的,可以不直接表露对朱文芳的不满,这样既不得罪裴蓓蕾也挽回了裴蓓蕾的面子。
裴蓓蕾得到了吴美芝间接的赞同,立刻变得生龙活虎,心情愉快地提出放学后一起去吃大餐。
菜很好吃,沈兰嚼起来却一点滋味也没有。烦心的事一出来就是一大堆,也没有知心的人可以讲。
裴蓓蕾和吴美芝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吴美芝的手腕上多了一块女士手表,在裴蓓蕾的盘问下,她带着微笑说那是姐姐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吴美芝说:“我爸妈常年在乡下老家。我姐和我从小就好,特别我来读了师范,我要什么我姐都会给我买,比我爸还疼我照顾我。”
见二人听得认真,吴美芝又继续说:“我姐姐经常送我礼物,知道我那个红色的钱包吧,我姐送的。”裴蓓蕾自言自语:“我妈怎么不给我生个姐姐,我哥没什么礼物送我,不破坏我的宝贝就好了!”吴美芝只是笑着说:“你哥不还是学生吗?我姐比我大得多,成家又早,才有钱给我买礼物。”
沈兰埋着头专心吃饭。她本来想说自己的姐姐也是给自己送过礼物的。可是,她不好意思开口说姐姐送的礼物是内衣。她也无法解释性格外向的自己为什么有时候会这样害羞。好像是从小波的明信片开始,又好像是从小张的到来开始,她对身体的生长发育有着某些拒绝。前短时间的体育课,篮球队的队员们练习投篮,她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个子矮小的罗淑华和刘文梅却连中两次。高琴又建议大家只练习运球,罗淑华和刘文梅很快就将球运到了搭档的面前,只有她,篮球像是不听话似地乱窜。本来只是很单纯的输了比赛,可一旁的于晓梦却说:“其实沈兰同学的身体丰满我们是知道的,她当然没有瘦小的人灵活。”当时身边还有几个男队员看着。
沈兰最怕女同学当众调侃她的身体。说她胖乎乎还勉强能接受,可是说起丰满,她心里便觉得极不舒服。张子军的事情过后,于晓梦像是和严婷结盟似的,和她说话一直是阴阳怪气,她很不高兴,只是没有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