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的假哥哥孙瑞的确是在隔壁的普通高中读高一。因为和沈瑞并不熟悉,加上相仿的名字,董丽华一直自认为孙瑞是沈兰的表哥。
杨梅还在床上摸摸索索穿衣服,董丽华却抢先和沈兰聊起了天。杨梅和董丽华是中学同学,心里自然知道董丽华的小算盘,她瓮声瓮气道:“董丽华,自从你进入宁成师范,我就没见你几次不提及孙瑞。”董丽华啃了一口苹果,格格笑道:“怎么,就不可以想念老同学啊?”
董丽华咧开嘴笑着,她的欢快和热情与从前大不相同。中学的时候,沈兰因为体质差提前选择了住校,那时候董丽华离家也挺远,也选择了住校。整个初中一年级住校的学生并不多,只有十人左右,晚自习时,十来人不分班级都坐在一班的教室。因为没有硬性规定,大家也并不用时刻遵守纪律,每次写完作业后,几个调皮的男生就开始在教室里玩纸飞镖,而女生们就聚拢在一起叽叽喳喳。印象中董丽华的脸始终是冷冷地,并不太合群,说不出的一种孤傲,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屑于顾。
那是有一晚,董丽华刚好坐在她的身后,她想要背诵一篇课文,于是回过头请求董丽华的帮忙。董丽华摇了摇头,说自己很忙,那时候是冬天,董丽华冰冷的拒绝让她打了个寒蝉……
也许是因为偶尔的年级排名超越了她,沈兰心想,也许只是一种嫉妒。
其他的女生偶尔也会求助董丽华,但董丽华都一一拒绝了,她说:“自习时间,你们能不能不要打搅别人。”女生们面面相觑,董丽华却合上书本,独自走出教室,在阳台上发呆。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家庭状况比我们好些呗!”其中一个女生忿忿不平。
沈兰不知道怎么相劝,只好小声地说:“既然她不喜欢我们打扰,就不打扰呗。”
第二天,不知道是谁组织的,到了晚自习,女生们集体坐到了离董丽华很远的地方。
那时候同学们都是在自家携带大米,上交到学校的学生伙食团才能有早餐吃。吃完早餐后,大家将自带的饭盒装上几把米,掺入水,再由几个同学统一送到伙食团,伙食团的工人用大蒸锅蒸好,大家才有午饭吃。晚餐也是一样。少数几个家庭良好的学生从不携带大米,她们在学校经营的食堂吃,给钱,月结。
董丽华就是月结的同学。
董丽华当年的学生头已经留成了披肩发,一双小眼睛笑起来眯得快成一条缝。董丽华的脸圆圆的,可是又不够饱满。她的鼻子扁扁的,嘴唇却很翘。刚开始和沈兰讲起孙瑞,董丽华还有些扭扭捏捏,沈兰到12号的次数多了,董丽华慢慢大方谈论。沈兰早年受够了董丽华冰冷的语气,一时之间还有些不习惯。
孙瑞不是沈兰的哥哥,可是,两人小学时却同过班。
因为患有中耳炎,沈兰的耳朵里有时候会散发出一股恶臭。家人想尽办法治疗,但偶尔还是会出现复发状况。
这一天沈兰正低着头做作业,突然感觉一股热流从右耳流出,她有些惊慌,慌忙撕下半页作业纸,揉成团,试图塞到耳朵里阻止脓液的流出。也就在那个时候,一旁的孙瑞忽然站起来,右手指着沈兰,大声嚷道:“你好臭!快点离我远远的!”
“你说谁臭?你再说一句!”沈兰咬着牙。那一年的她刚刚七岁,虽然平日在家早已经习惯了病情的反复,可是她幼小的心也很敏感,对于脓液的处理,她经常是偷偷摸摸地进行,孙瑞这一闹,全班同学都听见了。
“我就说你!我就说你!我闻见了,你耳朵在发臭!”孙瑞做了一个鬼脸,丝毫没有罢休的意思。
“你胡说,你胡说!”沈兰用右手捂住耳朵。同学们听见孙瑞的声音都离开座位围了过来,孙瑞撇了撇嘴,又继续说:“你说话就像我们家的喷雾器,难看死了!”
有几个好奇的同学在孙瑞的指示下开始靠近沈兰,他们试图掰开她的右手一探究竟。文华勤那时候是班长,老师不在的时候负责维持纪律。文华勤跑上讲台拿着老师上课用的长尺猛敲。哥哥站起身来和调皮的男同学打成一团,孙瑞却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笑。
沈兰那天晚上回家哭着对父亲说不愿去学校。奶奶拿着一只大海螺,眯着眼在微弱的灯光下磨海螺粉。老人家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海螺粉末可以阻止耳朵发炎,托人买了那只大海螺,每天雷打不动的磨好粉末倒入沈兰的右耳中,妈妈则每天凌晨去邻居的芭蕉树下收集露水,她说那才是正确的秘方。医生推荐了双氧水,父亲也买了很多次,耳道的皮肤很敏感,隔几天才能弄一次,否则会发白疼痛。
“我给哥哥说了,以后谁再欺负你,他就会帮你。”奶奶心疼的说。
沈兰没有吭声,她乖乖地躺着,任由奶奶把海螺粉末倒入耳中。因为那种味道她自己也受不了。只是孙瑞那样大声的说出来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方才发了脾气。奶奶放完粉末后,弯下腰趴在她的耳朵旁,小声说:“前几天我梦见过你爷爷,他说他会让讨厌的人离开你呢。”
沈兰听了奶奶的话,当即欢快地跳起来。一家人正在吃饭,住在隔壁的老师却过来了,妈妈急急地起身让座,老师摆摆手,笑着对妈妈说道:“老表,你放心,等我明天上课就去收拾那几个小子。今天地里忙,没去,才发生这件事。”妈妈感激对老师说:“定国哥,吃饭了没有,我去给你下一碗面。”
“不了,你嫂子正在家做饭呢,我要是在你家吃了,待会家里又会剩饭。我也是刚听说了,想着过来问问。”老师客气地说。
第二天温定国就点了孙瑞和几个小伙伴的名。温定国的脸色铁青,手里拿着一根很粗的木棍。点到名的小伙伴一个个走上讲台开始给沈兰道歉。轮到孙瑞的时候,他明显的不情愿,老师怒了,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厉声道:“孙瑞,你是不是想多挨几下?”孙瑞终于面带恐惧,摇摇头。温老师这才放下了他。
打架的同学也受到了处分。哥哥也遭到了老师的批评。
“以后不管有什么事,不允许打架,只能向我汇报,懂吗?”温老师气哄哄的说。
“知道。”台下的同学规规矩矩齐声答道。温老师用严厉的眼神扫了一眼同学们,又大声的问:“你们说打他们多少合适?”
温老师因为家里的农活经常缺课,所以让文华勤和另两个班委记下不守纪律的同学名单。等他返回学校的时候,他就会在教室里宣读那些违纪的名单。等宣布完,他的脸上就会浮现神秘笑容,教室里放着很多竹片和扫帚。温定国有时候会抓起竹片轻敲犯错同学的掌心,有时候会抓起扫帚一阵乱打。被打的同学眼泪也不敢掉,因为如果掉了眼泪,温定国会加重惩罚。
“老师,给我不听话就打,狠狠打,打死了我也不会怪你!”每次都有家长这样恳求温定国。温定国打人的时候,很会使用心理战术,他每次点完名都从从容容地拿一条长凳坐下,然后慢悠悠地转头问讲台下的同学:“你们说打几棒好?用竹片好,还是用扫帚好?”
孙瑞挨过打过后,手臂上有了一条乌青的印,人倒是也安分了几天。小孩子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没几天,温定国不在的时候,孙瑞又捏着鼻子,故态复萌。沈兰便冲他大声嚷道:“孙瑞,我要报告温老师,让他用扫帚打你!”孙瑞却是白了她一眼,继续讽刺。
孙瑞在三年级的时候因为成绩太差留级。班里再没有人提过沈兰的右耳。但好几个同学却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喷雾机”。沈兰恨死了孙瑞。
沈兰在第七中学读初二的时候,孙瑞也到了第七中学。上学和放假的时候,一个村子的小伙伴相约而行。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大家就带着火把朝学校所在的方向走去。那时候的孙瑞胆子小了许多,一直和沈兰走在队伍的中间。无趣的时候,他就逗着沈兰和自己的影子比大小。偶尔哥哥还是会和孙瑞推推搡搡,但很快就嘻嘻哈哈一同前行。自从读了中学,两个人之间倒是添了很多欢乐的记忆。有一次孙瑞还对她就是重提,问:“沈兰,我小时候那样说你,你是不是很生气?”
“对啊,很生气,到现在都生气!”沈兰故意大声说。
孙瑞有时候会到初二的教室找沈兰。因为是自备饭菜,带多了会馊,带少了又不够吃一周。孙瑞的家离她家不远,偶尔妈妈会拜托还未住校的孙瑞捎来一瓶菜。董丽华见孙瑞总是给沈兰带菜,嘴里又说:“这是姨让我带来的。”愈发误会沈兰和孙瑞有亲友关系。
“有些人,本来很讨厌,可是后来,突然就不讨厌了。”沈兰在日记里写道。
孙瑞逐渐成了一个学习不错努力进步的好少年,但是董丽华对孙瑞的熟悉还是因为孙瑞后来经常和她一路同行。孙瑞的父亲是一个包工头,那一年小赚了一笔,在县城买了房。读初二的孙瑞搬到了县城,照说那时候还和董丽华没有交集,但周末的时候放学较早,同学们成群结伴沿着公路慢慢步行回家,董丽华的家在县城周边,难免有时候两人刚巧在一个队伍,一来二去,就认识了。董丽华通常都不和其他班的同学说话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孙瑞就是例外。
“她在我们班复读的时候,喜欢过你哥。”杨梅说。
那时候不少同学都情窦初开,所以当沈兰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太惊讶。董丽华照例询问她哥哥的情况,她也常常把自己得知的孙瑞的近况讲述给她。
“大约是宁成师范第七中学的校友不多呗。”沈兰想。赵小林在新的学校有了新的朋友,也许,在这所学校,董丽华的人际关系也会有改变。
“秋天来了,天气凉了,一片片叶子从树上落下来。天空那么蓝,那么高。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排成个人字,一会排成个一字……”
记忆中温定国低着头,正一句句地教同学们朗诵课文。孙瑞看了她一眼,胳膊肘偷偷地一使劲,她感觉右手有点疼,赶紧往左边偏了偏。
“不准超过桌子上的界线。”孙瑞压低声音说。